天下的人都知道,齐鲁大地是繁华富裕之地,而地处齐鲁大地中心区域的潍县也不例外。从战国时齐国的国力就可以看出来。虽然清朝时期的山东已经不足以与南方一些地区相比,但仍然是重要的赋税缴纳之地。
潍县已经多久没有缴纳赋税了,郑板桥到任之时,曾经连夜查看过文案,至少已经有七年的时间没有上缴赋税了,他虽然名声在外,清名显赫,然后被任命为潍县县令,但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山东连年的灾害,蝗灾,旱灾,涝灾,接连不绝,他一身经世致用之学,却难有用武之地,久不交税,朝廷也必然有人弹劾,今冬,怕是朝廷也很难拨粮赈灾了,若是民众心存不满,生出反心,朝廷肯定会责难他,他的人头可能也就不保了。但是,纵然身有百死,仍义不能辞,若一人死,可抵十万人生,虽他一人枉死,也足以。
说来,他的上一任,虽然已经离任,但是也定然不是贪污腐败之人,而是在这样的条件下,换谁也没有办法。现在唯一能祈祷的,就是朝廷或者周边的府衙能够临时调拨粮食赈灾,否则,这个冬天,不知道会饿死多少灾民。长久以往,民众必然会群起攻击关隘,然后去其他地区寻找生计。
清朝实行关卡制度,虽然山东地区近年多灾多难,但是除非有朝廷的调令,否则大规模的民众迁移是不允许的。山东的灾民想要去临近的省谋生,也会被关隘拦着,然后遣返。
乾隆皇帝怎会不是明君,然而各地区的父母却官各有异心。谁心里都清楚,大量的难民涌入自己的治下,会极大地拉低自己的政绩。所以,哪怕乾隆下发调令,让周围的府县接纳难民,配给额度,也被其他地区的父母官一压再压,额度降到最低后,又在关隘处还会一卡再卡,最后,把有钱能自谋生计的人都接纳到自己的治下,却把没钱在当地租地种田缴纳赋税的穷苦民众堵在了潍县。
这是潍县的悲哀,也是郑板桥的悲哀,也是一人独尊众人捧之的悲哀,更是封建制度的悲哀。
“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衙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郑板桥的竹在这时已经小有名气,众人爱之。然而爱竹之人不爱外地之民。郑板桥还是很为难。郑板桥回忆自己府上现已已经凋零的竹,回忆这一年来的夏秋,题上自己的新诗。“来人,派人骑马,带上兵器,少量官兵,去临近的河北省省府,将这个送到巡查使手中。潍县这个冬天还会死多少百姓,就看你们的了。”
在郑板桥话音落下的一声叹息中,他的府兵拿着画轴转身离去。身心高洁之士,也会影响他身边的人。
“老爷,昨天您带回家的那两个孩子,到现在仍然没有回来,现在的天气这么冷,他们昨天离去也没有吃到饭,会不会冻死在外面了?”府上的丫鬟来禀报。
郑板桥感觉这两个孩子很有灵性,命令过府上的人要额外照顾。但是昨晚没有回来,现在的这个天气,在外一晚很难挨过去。郑板桥无奈叹了口气。
“派人去找找吧,那两个孩子很有灵性,我很喜欢,尽量找到他们的踪迹。是我疏忽大意了,他们可能是在南面的群山里迷了路,晚上找不回县城。唉。是我的错。”郑板桥扶住额头,连天的不休息,让他有了头疼的小毛病。
“好的,老爷,老爷您别把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连年收成不好,不得冻死也得饿死,更何况他们还是孤儿,他们的父母都抛弃了他们,老爷您能有心收留他们,就是最大的善人了。”丫鬟没那么多悲天悯人的情怀,只是觉得自己的老爷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善人,是潍县的民众不知几代人修来的福分。
“尽快派人去找找,找匹好马,在南山中走一趟,晚上天黑之前一定要赶回来汇报。”郑板桥说完,手从额头上放下,然后提笔写传书。
丫鬟脚步轻缓地走出去吩咐了下人,然后又走回来给老爷研磨。她在十四岁时就被卖到了县官府邸,换个方面来说,已经是上一任县令的私人物品,但是上一任县令走的时候并没有带走她。等到郑板桥上任后,却偏偏没有换掉她,而是让她继续在这里谋生。她特别感激老爷,因为当官的上任后一般都会重新买侍女的,没有人会用上一任的,而且大多数卖身是终身制,哪怕调走也会遣返,没有说是走了还把侍女留下而不带走的。她家中父母尚在,但是重病缠身,她自己无力谋生,若是被撕毁卖身契,无异于直接让她去死。
潍县外南山群。
闻人予怀带着闻人予姝砍柴继续看着柴,对于此时此刻的他们来说,仿佛有着用不完的力气。每当他感到疲惫的时候,肚子里会传来一阵热流,然后身体的疲惫就全然消失。当然,除了那越来越重的饥饿感。
“哥哥,我们回去吧,我好饿。”
“等再砍出来一扎,这么一点,背回去会被人笑话的。都说新来的县令大人是个好父母官,真心为老百姓着想,但是他哪怕不责怪我们,我们不能白白辜负县令大人,县令大人不是说过吗,每个人都要干活,然后吃饭。我们不能干活,就要砍更多的柴才可以。”
“好,我明白了,哥哥。你歇会吧,我们一起长大,我也有很多力气呢。”闻人予姝很聪明,明白哥哥的话。
“不用了,你把我扔下去的柴捡成一堆。”闻人予怀的胳膊用力怀抱着树干,一只腿搭在树的分支上。力气变大之后,爬树对于他来说,变得更为简单,而且胳膊上的力气足够支撑他长时间抱在树上,砍柴也变得特别简单。
等到两堆树枝都被闻人予姝用布条捆好以后,闻人予怀就直接躺在更加光秃秃的树枝上了,手里的斧头被他扔到不远的地上,肚子也传来一阵更大的叫声。
“哥哥,快下来歇吧,别等会掉下来。树上的小枝条都被你砍光了。你都没有手抓的地方了呢。”
“等我跳下去。你闪开一些,别砸到你了。”闻人予怀小心翼翼站在树杈上,却又感觉这两丈多的高度似乎不是那么让他恐惧。随即他就明白了原因,这是因为他的力气变大了,身体也更加强壮。这也让他更加感觉到,适应接受这种变化的迫切,要是等他完全能够自己掌控这种能力,那么刚刚妹妹被打的事情也就不会发生了。
“那哥哥你小心一些,别摔伤。”闻人予姝乖乖退到一旁。
正当闻人予怀准备跳下去的时候,他看到一人骑马正在飞速赶来,并且似乎是看到了他们,还向着树上的他挥了挥手。闻人予怀眯眼一看,这人穿的衙役的衣服,应该是进山来寻他们的人,就也向着那人挥了挥手。
然后,闻人予姝看向了闻人予怀看的方向,想要看清来人的时候,身后一声噗通声响传到了她的耳朵……
“哎呦喂,姝儿你扶着哥一点,疼,疼。你说你刚刚怎么不劝劝哥,不要让哥待在树上那么久。”
闻人予姝感到一阵无语,只是没办法反驳她这个便宜得来的哥哥的话,乖乖走过去架起哥哥的胳膊。
“哎呦喂,我的脚啊,我的腿啊,嘶……”
“好好地爬下来就对了,那么高的树,你要往下跳,还好只是脚被震到了,腿没被摔断就已经是万幸了。”赶来找到他们的衙役跟在他们后面,牵着马,两人的柴也在衙役的帮助下,放在了马背上。衙役叫邹楚,是土生土长的潍县人,也多亏了县衙役这个职位,能让他在这乱世中活了下来。
“邹大哥你猜的真对,我哥哥这伤不是摔的,而是跳下来震的。”
“额,闻人兄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好好地怎么能从那么高的树上往下……跳呢!你看现在这个样子,回去以后估计也得缓个好几天才能好。”
闻人予姝的这句话,是个人听了就能反应过来,这是摔下来的,不是跳下来的。虽然一样是摔伤,但是这摔下来和自己跳下来又是不一样的概念了。闻人予怀的脸色顿时就黑了下来,想要跟妹妹说说跟人说话要注意些什么,可是想想又没毛病。
闻人予怀假装凶狠地看着妹妹,被闻人予姝感觉到,然后冲着他吐了吐舌头,很是调皮。闻人予怀深深吸了口气,“邹大哥,我们回去后,还能不能赶上吃饭呢,我们好饿。”
“你们还是孩子,情况特殊,会多给你们留些饭的,不过,你也别觉得饭有多好,今晚估计不会有饭,还会是清粥。”
“哦,真好,有清粥喝就很不错了。邹大哥,谢谢你来找我们。等回去以后,我的那晚给你喝。”
“不用,邹大哥不喝你的,你们这正长身体呢,没饭吃,也得多喝点粥。你不知道,我们衙役的饭食会比你们要更好一些,县令大人说了,这样方便我们才能有力气更好地管理秩序。”
“哦。希望县令大人不要责怪我们。”
“不会的,郑大人爱民如子,而且很喜欢你们两个小孩子。对你们很好,会原谅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