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80年,时值东汉光和三年,大厦将倾而人不知。
敦煌。狂风卷起黄沙,伴随着校场上士兵们的呼喝声,拍在张奂花白的胡子上。
护匈奴中郎将,张奂,字然明,今年已经七十余岁了,依然甲胄在身,骑在一匹灰马上。长剑出鞘,高举在空中挥动着,时而指向西北,时而指向东南。西北方有匈奴,有羌人,张奂一生戎马,为护大汉,不知击退来犯者多少次;东南方有洛阳,有大汉皇室,还有把持朝政的宦官,张奂有心除之,却无力回天。
念及此处,老当益壮的中郎将双腿一夹,打马冲至队伍的前头,长剑高举,带队发起冲击。士兵们的兵戈振动,盔甲碰撞,混合着冲锋的呼喊,向着不可见的敌人前进。
错了,张奂心里明白,进攻的方向错了。
力牧阁尚勇,虽明知不可为亦为之。而自己身为力牧阁统事,理当是御龙阁中最重视勇武与果断之人,却在朝堂上退缩了,任由那些阉人把自己派往边疆。自己带兵征战数十载,从不惧怕敌人的铮铮铁骑,却被朝堂中的奸佞玩弄于股掌。
恨,他恨那些宦官与外戚;急,他替大汉的皇帝心急。
张奂突然提缰,马打回旋,直冲入自己的阵中,长剑高指。士兵们不明所以,纷纷让开,有些收不住冲锋的脚步,躲闪不及,被飞驰的灰马撞倒在地。张奂也不管,只是向着东南方向狂奔。今年,力牧阁三年一度的选拔又将在洛阳举行,他想回去看看,看看新一代的年轻人,是否足够勇敢,不仅仅敢于在战场上杀敌,更敢于在朝堂中坚守道义,而不像自己,做一个懦夫。
“杀啊!为国杀贼!”张奂高喊着。马甩高蹄,剑指洛阳。
然后他就从马上摔了下来,长剑旋转着落下,插在黄土里。为大汉退敌无数的大将,心忧天下的御龙阁元老,就这么死了。死的时候口吐血沫,皮肤上长满了黑斑。
无人驾驭的灰马依然在向前奔驰,向着洛阳,向着张奂未能回去的地方。
洛阳城外,一片荒凉。饥荒已经持续了有一段时间,郊外百里方圆不见草木。四面八方的饥民蜂拥而来,扒光了所有树皮,挖光了所有草根。
十五座城门口,士兵们拦住每一个饥民,仔细查看。身上生有黑斑的,都被赶了出去,饥民们也绕着他们走。直到黑斑逐渐蔓延全身,倒在地上,口吐鲜血。巡逻的士兵看见了,远远地扔一支火把,就这么烧了。
轲柴骑着一匹消瘦的无角鹿,摇摇晃晃地朝洛阳城走着,远远地看到士兵点燃的火光,双目圆瞪,长大了嘴巴,干涩的嗓子里挤出一声嘶吼,双脚用力一夹,驱使着胯下的瑞兽朝火光奔去。经过数天不吃不喝的长途跋涉,这匹原本毛色鲜亮的无角鹿如今已是骨瘦如柴,连迈蹄都已困难,被轲柴这么一催,只是跑了两步便前蹄一垮,栽倒在地。
轲柴被甩到地上,吃了一嘴的泥沙,猛然惊醒。他勉强站起身,伸手替自己的坐骑盖上眼脸,莫不是它,自己已经投入那诱人的火光之中。轲柴抬头看了看天,紧了紧身上的袍子,勉强止住就算在烈日下也不断冷颤的身体。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再温暖自己,除非将自己化作火焰。但他不能,他还有使命,他必须将消息带到洛阳。
四周的饥民围了过来,他们看上了倒在地上的无角鹿,数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显露出渴望,一张张早已流不出口水的嘴巴大张着。
“走开!你们这些被瘦约和饕餮所操控的渣滓,如此低级的混沌邪神还敢与龙子螭吻的使者对抗!”轲柴抽出随身的拐杖,对着围拢过来的饥民大声喊到。
几个饥民被轲柴的拐杖打倒,其他的也不敢轻易接近,但仍旧没有离开,还是不断地试探。突然,一个大胆的饥民突然冲了过来。轲柴的拐杖用力一挥,重重地敲在饥民的头上。但这饥民却没有倒下,而是蹒跚着扭曲着脖子继续扑过来,一双枯爪般的手上布满了黑斑。
“还有兀瘟吗?帝江复现对你们这些下等邪神能有什么好处?”轲柴勉强用拐杖格住长满黑斑的枯爪,自己却也无法脱身。其他饥民见状,纷纷冲到无角鹿跟前,用手,用牙,撕扯,啃咬,被饕餮邪神驱使的他们心中只剩下对食物的渴望。
“滚开!”轲柴大喊一声,火焰从他的拐杖上燃起,迅速扩散,将四周的饥民化作焦炭。而他自己也被点燃,站在被扬起的尘土中忽明忽灭。
轲柴那寒冷的心脏终于感觉到了一丝温暖,他自火中站起,跨过脚边的焦尸,朝着洛阳城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去,嘴里不住叨念着:“必须告诉他们,帝江之心的封印已经被破除了,帝江将要觉醒。天下……天下即将……”
轲柴身躯一震,站住不动,一直利矢深深地没入了他的胸口。守城的士兵远远地端着弩,警惕地看着这火中走出的诡异之人,见他还没有倒下,又是一支弩矢射出。轲柴缓缓地倒下,化作了洛阳城外的另一道黑烟。
洛阳城内司徒府,何休端坐在书房案旁,眉头紧锁地看着手中的书简。书简内华佗和张仲景在争论如何制止这次的瘟疫之灾。何休又打开另一卷,里面是朱建平的报告,提出要重视此次瘦约和饕餮两位邪神的作乱,勿要与以往一样简单应付。
何休放下书卷,沉思良久,展开一卷新的竹简,提笔写道:“……玄幽齐令轲柴曾言另有邪神作祟,至曲阳查之。今日当归……”写到这里,何休突然僵住,一口鲜血喷在书简上。黑斑缓缓地爬上了何休的手、臂和脸庞。
婢女端着狗肉羹站在书房门口,小声唤了几声,未得回应,悄悄推开门进去,却见何休卧倒案上,黑斑覆盖着的手胡乱地抓着。
婢女尖叫着跑了出去,慌忙中撞翻了门口的灯台,倒在了书案上。染血的竹简缓缓地燃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