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演，清河，崔家。
崔琰懒懒倚在亭边，从面前的桌上抄起一壶酒，灌进喉间。眯着眼看红鲤在池水中嬉戏打闹。
清河地处南方，春季来的格外早。在北方依旧寒风凛冽的时候，南方溪水早已解冻。这群鲤鱼仿佛不怕冷似的，钻出水来，打量着这初春的景色如何。
脚步声从廊上传来，逐渐逼近，停在亭中央。
崔琰闻声便知道这是崔家门客祝炎，动作未变半分，只张口问道：“怎么，有什么事竟劳烦你亲自走一趟？”
祝炎是中胡混血，一身胡服，腰间配弯刀，冷峻的脸庞动了动，抿唇道：“有客人来访。”
崔琰又灌了口酒，满不在乎道：“不见。”
祝炎攥紧刀柄，垂下那双比大演人密上许多的睫羽，半遮了琥珀眸：“来人，唤作处月。”
崔琰还未得及讶异，动作先于思想，手无意识一松，酒壶打碎在亭基上，淌了一亭酒香。崔琰带着不可置信，又问道：“处月？”
“是，并且指名道姓说要见崔小公子。”祝炎低下头琥珀眸动了动，又道：“如果我没认错的话，跟在他身侧的孩子是上任狼王的幼子，他的佩刀上是狼头。”
崔琰脸色顿时一肃，慢慢起身，理开衣裳上的褶皱，道：“请进来吧，大哥还在蜀中，给他发去消息吧。”顿了顿，崔琰又道：“叫小弟前来见客。”
祝炎领命，大步流星而去。
九州之外有塞北，西北，南疆，东海。北戎是大演人对塞北的外族统称。但北戎势力繁杂，素来互相看不过眼，常年有摩擦冲突，甚至直接开战。
其中势力最强盛的当属天狼部，首领称为狼王。上任狼王是被现任狼王杀死的。前任狼王一派被屠了个干净，没想到，还有幼子存活。
处月崔琰倒是听说过，是塞北一支极为神秘的部落，来历不详。从未有外人能踏入处月领地。处月行事低调，为世人不知。若不是崔家先祖曾歪打正着救过一名落魄的处月族人，写了书传于后人，怕是连他也不知。
处月族早在七年前就被天狼部灭了个干净，正是前任狼王决定。如此说来，天狼部和处月族算得上血海深仇了。那人若真是处月族逃出来的族人，又怎么会收养前任狼王的幼子？
实在是令人费解。
但最让崔琰想不通的是，来人为什么指名道姓要见小弟崔仪。小弟虽然才名远扬，但终究年纪是个小的。
或许，见了面就知道。
步入大堂，便见堂中一名玄衣青年端立，长发垂肩，其余的用一支洁白的骨簪簪着。
听见脚步声，那玄衣青年转过身来，露出一张隽秀的面容，腹有诗书气自华便是如此了。除了那双湛蓝的眸子，其余丝毫看不出来他是北戎人。
跟在他身侧的少年不过十二左右，面容七分是北戎血脉，其余三分是大演血脉。同青年一般一身玄衣，款式不像是北戎也不像是大演，到意外的合身。
崔琰抬眸瞧去，果然少年腰间的弯刀是狼头。
崔琰道：“祝炎，下去吧。”
祝炎领命，利落转身离开。
崔琰上前走到处月身前，行礼：“在下崔琰。”
处月笑道：“怎么不见崔家主？”崔琰一听便知道这是有备而来，也不搪塞了，干脆道：“大哥前往蜀中拜访故人。”
处月神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也是，正月里了，也该去好好看看。毕竟又熬过一个严冬。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说着处月行了个大演礼：“在下处月，现居冀州柳城。这是我亡友之子，大演名叫做墨佑。”
墨佑小小年纪，神情倒是很冷淡，只朝崔琰行了个大演礼，便安静的站在一旁了。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
是墨佑还是莫佑？
崔琰也佯装不懂这其中的波澜，只打着糊涂：“倒是个好听的名字，小弟这个时候也该到了。”
崔琰话音刚落，一阵清脆的佩玉声就由远及近，不疾不徐，步步皆有韵律，悦耳动听。
来人正是崔仪。
崔仪一身雪青衣，面容稚嫩，却风华飘然。走来，一室兰香。悠远清冷。兰君之誉，果然名不虚传
崔仪行云流水行了一礼：“崔仪不知客人远道而来，未能及时相迎，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处月浅笑：“见崔小公子一面真是，难矣。”
崔仪也跟着笑道：“未必，未必。”
崔琰很识趣除了大堂，把空间留给崔仪处月。他这个弟弟聪慧过人只怕慧极必伤。崔琰不用猜也知道处月这次前来是为了崔仪手中的《山河书》。
就是不知道会用什么东西来换取。
崔琰抬头就看见不远处高檐的脊上，一只海东青落在那里，桀骜不驯昂着头，一派盛气凌人的姿态。海东青极为通人性，顺着崔琰的目光看来，略一停顿，就拍着羽翼离开了。
这天下，怕是得变一变了。
长安城外。
李均推门而入，不出意外看见燕玄楚昭两人正在下棋。炉子上温着酒，梅花在酒水里起起伏伏，淌了一室酒香，梅花香。楚昭抬了眼，温和笑道：“可是雪停了？”
李均摇头：“是有位少年前来，说是你的故人。”
楚昭愣在原地，从小盅拈起的棋子没注意落入棋盘中，扰乱棋局。楚昭回过神，忙和燕玄道歉。
燕玄摆摆手，这些日子他也和楚昭混熟了些，也了解楚昭行事稳妥，心思缜密，也难得见他这样失态。
燕玄看了眼被扰乱的棋局，只在心中暗暗说道可惜了。
李均又道：“那少年说，他唤作，甘梨。”
楚昭听言低笑一声：“原来是他，不过也在情理之中。”
你终归还是来了啊。
楚昭说不出自己心中的滋味，也无法用语言来说出。
许芃从外走入正想替楚昭披上裘衣，就被楚昭拒绝了。
楚昭看向对面的燕玄道：“文兄怕是要等等了，昭去去就回。”
燕玄心头纳闷，既然是故人，定是一时半会儿说不完的，怎么说是去去就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