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承郞从来没走过那么长的一段路，好像永远都没有尽头，他倒下了，沉溺在黑暗中，他好像听见尹小葱在呼唤他，他听见她在哭。他想安慰她，可惜睁不开眼。
等他终于有了力气，抬起沉重的眼睑，却看到一张饱受风霜的脸。
“小伙子，你终于醒了。”老婆婆把汤递给他，说，“先吃点面疙瘩汤，这样才能好起来。”
眼神不一样，不是赵承郞心心念念的尹小葱。
“婆婆，是你救了我吗？”赵承郞问。
“不是我，是一个年轻人。”老婆婆说，“你活了，他死了。”
“什么？怎么死的？”
“气血不足，累死的。”老婆婆说，“他背着你在沙漠中走了两天两夜——”
后来才知道，死者会气血不足，是因为失血过多。这让赵承郞回想起梦里饮甘霖的情景，那甘霖甚是粘腻，味道有些古怪。
再细想，胃便不受控制地翻涌了起来。
“夫人——”
——
此时此刻，尹小葱也不好受，躲在暗黑角落，不敢去见赵承郞，也不敢去寻尹小葱。
鬼差路过，吓了一跳，问：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昔日美貌不再，狰狞如恶鬼，身上随处可见恐怖血痕。
“我杀了好多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尹小葱吸了吸鼻子，说，“我不想杀人，可我不那么做，我便救不了人——”
“诶——”鬼差叹了口气，说，“还真让阎王老头说中了——”
“什么？”
“阎王老头说，幸亏你死得早，不然就造孽咯——”
“什么意思？”
“你一直以为，我们哥俩在害你，其实我们一直在帮你。要不是我们把你变成厉鬼，你现在还在畜生道摸爬滚打。阎王爷说了，你的坏是骨子里的，不能因为你早逝没有机会作恶就免除你的罪。”
“胡说八道。我做的这些，都是为了救人，我不是坏人！”
“上一世，如果你不死，你的结局会更糟。你会杀了你的爱人，杀了你的情敌——还逍遥法外数十年——”
“那些都是假设，说明不了问题！”尹小葱辩解道，“或者是喜好杀戮，当初苏弄人让我帮她报仇，我就不会拒绝他了——”
“你向来固执，我们哥俩说服不了。但有一点你要记住，救你的是赵承郞，害你的也是赵承郞。你要是真想为他好，为你好，就不要再使用厉鬼之力，多做善事——”
“不行，你要我眼睁睁的看着赵承郞被人射杀，我做不到——”
“尹小葱，不是我说你，你太执拗了。有的时候，死并不是最糟糕的。你难道就不想知道，赵承郞得知你用他人的鲜血救他之后，是什么样的反应吗？不是感动，是恶心！恶心得一见荤腥就反胃——”
“你撒谎！他知道是我，我这样做都是为了——”
“为了他是吗？尹小葱，不要到头来，只感动了自己，那就悲剧了。趁现在还不晚，早日回头。”
“你个骗子！放出我对付汉王的时候，你这么不跟我说这些？”
“汉王那件事，你确实做对了。”
“难道我现在做的不是同样的事吗？赵承郞是无辜的，那些人视人命为草芥，我——”
“你又何尝不是呢？汉王那件事你是做对了，可你的感觉不对。哪有杀了人，还到处邀功自喜的啊？不过也难怪，你是厉鬼，看惯了轮回，便不惧怕轮回，孜然少了对生命的敬畏。”
至此，尹小葱无从反驳，蹲下身来抱着膝盖，小声哭了一会儿，说：
“我会下地狱吗？”
“若是任由血痕扩散，你会的。”鬼差说。
“下地狱会怎么样？我还能见到赵承郞吗？”
“他是十世好人，自然不会去地狱——”
“我——我——我真的那么坏吗？我杀的都是坏人，他们难道不该死吗？不公平！这不公平！”
“他们该死，但是规则如此，要是人人都能破坏规矩，岂不天下大乱？轮回道还怎么运作？”
“汉王那事，我也坏了规矩，不是吗？为什么——”
“汉王并非是因为你，才决议下毒的。他本来就打算逼宫，所以我说，你做的没错。”
“可根本上来讲，我也坏了规矩，不是吗？”
“是这样的，没错。”鬼差摸了摸后脑勺，说，“奇了怪了，这么说，你还是做错了，为什么阎王老头儿要表扬你呢？你当时身上，可有异样？”
“我没留神看。”
“兴许是我们哥俩会错了意，阎王老头儿虽然表扬了你，但你还是错了。”
“那你倒是说说，我现在该怎么办？我不想下地狱！做善事也好，不使用厉鬼之力也好，只要能待在赵承郞身边，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行了行了，别哭了，你不知道厉鬼哭起来很吓人吗？”鬼差嫌弃道，“看着你还有点姿色的份上，我就再帮你一次。这是最后一次，你要是不能把握机会，谁也救不了你。”
鬼差破例，用暗黑莲花精气，照着她的模样，造了血肉之身。
“进了这个躯壳，你便是凡人，不能再像以前一样，随意附身他人——”
鬼差话还没说完，尹小葱便尖叫道：
“为什么身上的血痕还在？教别人看见了，不把我当妖怪才怪呢。”
“这是血痕是你的债，我也不知道如何才能让它消退。这样，你先将就着用，我们哥俩回去，给阎王老头送两坛子酒，把他灌醉了，再套套话，看看能不能有别的办法。”
“也行吧，反正血痕不在脸上，衣服裹严实一点，旁人也看不出来。”尹小葱说，“你先送我去见赵承郞——我确认他没事，再去找苏弄人和我儿子——”
“你自己想好，我们只能破例送你一程。”
“不会这么小气吧！”
“我们帮了你，也是你的债。”鬼差说，“血痕会扩散的。”
“什么！以前怎么不会？”
“以前肯定也有，只是你没仔细看。你有脱下衣服仔细查看吗？”
“我有病啊，闲着没事脱衣服，观察自己的身体！行了，你们也别送我了，我自己回去。这里离青阳城不远，我可以走回去。”
“也好，那我们哥俩就先走了。”
“嗯——”
尹小葱目送鬼差离开，检查身体，血痕果然扩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