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火纷飞,狼烟四起,战场之上刀剑相向,呼啸往来,置身一片火海之中,仿佛这个世界仅余家国情怀,生死荣辱,其余全然微不足道。有那么一会儿梁安恍惚觉得儿女情长是一件多么渺小的事情,国若不在,生,不过是无家可归的人。这个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然后迅速告诉自己:有楚成就够了,管他国不国,楚成能活着比什么都好。
梁安来的时候没有想到,这一仗居然持续了半年之久,楚成的信件时有时无,而且均是佳惠代笔,最近的信里,楚成说帝城的梅花儿都开了,珠帘坊的梅花最好,总是有些登徒子翻墙去珠帘坊偷花,夏庞就求了皇上,将珠帘坊的地契并入了帝州府,以后董云回帝城就不要一直住在帝州府了,连个公私都不分开,而且董云以后若是嫁了人就更不能在帝州府住了。梁安这两天几乎能把这封信给背下来了,董云要是知道楚成编排她嫁人估计两人又要吵架了。
“梁安哥,快进去吧,董大人来了。”秦正勉四下找梁安不着,没想到他就在后院看花发呆。
“你们商讨国家大事,我去了干吗,我只要杀了杨复便可!”
“别废话!”珠儿路过,狠狠白了他一眼,梁安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走了进去。
董克是一位用兵奇人,在如此复杂严峻的环境之下,居然反攻成功,越过陇西高山连攻两个月,羌恙族已几无还手之力,只能派使者求和,双反约定停战六日。
秦正勉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好不容易全然拿下,若是此时休战,不是给他们喘气的机会么。”
“羌恙族地市险峻,终年积雪不化,我们就算打下来,也没有多大意义,羌恙族对我们不断的骚扰不过是求些生活资源,成不了什么气候,就算我们单族吃下他,也是鞭长莫及。哥哥是想,不如趁势达成联盟,日后和平相处,这万一哪天……我陇西也不至于尸骨全无,明白么?”董云还是明白他哥哥的处境和用心良苦的,可是一想到皇上要面对的将来就开始心如刀绞。
秦正勉听得似懂非懂:“若一日我单族走到尽头,首当其冲收到攻击的便是常年驻扎边境的各地藩王、郡王了,今日我才明白,为什么自古这些个郡王、藩王总是第一个叛家背国了。”秦正勉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语出方自悔失言,又连忙对董克鞠躬赔礼,“哥哥辛苦了!”
董克嘴角一扯,直勾勾盯着秦正勉:他若是当场说抱歉,董克还可以发作一下,臭骂他一顿解气。可是秦正勉反而向他道辛苦,那意思就是“哥哥能坚持始终如一,当真是不容易了,道声辛苦只是略表心意罢了”。董克略一思索,指着秦正勉说道:“你倒是机灵的很,此后就和你董云姐姐一起留在这陇西如何?”
“我是要回帝城的。”不等秦正勉反应,董云就提先出了抗议。
“再说吧!”董克也无心妹妹争议,“我们还是商议一下,后日羌恙族使臣的接待吧。”他今日其实并不想得到秦正勉的回答,不过给他种个疑问,许他日相见再分晓。
“以陇西高山为界,退兵三十里,双方均不得逾越,不得驻军,不得游牧。每三年进贡一次。”
“交出杨复!”一直不说话的梁安冷冷的加了一句。
“那不是条件,那是他们的义务,我单族的家事轮不到他们插手。”这是董克的声音。
“都听哥哥的!”
几人商议定后各自散去。
连续近半年的战场厮杀,使得他们都沧桑了不少,梁安也不再是那个白面少年,他的眉眼处多了一些岁月痕迹,手上,身上添了几处旧伤新疤,身子清减了几分,但是身材又越发的挺拔了一些,始终不变的是那双吊梢凤眼,依旧如湖水般清澈。
珠儿从身后拿过披风给他:“忽然安静下来反而有点不习惯,都没有办法好好睡觉了。”
“谢谢姐姐!”
“想楚成了?”
“嗯,不知道楚姐姐的身体到底怎么样了?”
“放心吧,我走的时候拜托了师兄,每天帮我盯着呢。”
“干嘛拜托他呀!”梁安小声的嘟囔着。
珠儿微微一笑:“夏庞是个粗人,事情又多,不能指望他;佳惠是珠帘坊的丫头,不可信,肯定是楚成一伙的;那就只有兰叶水喽!”
梁安回头望一眼珠儿,也不反驳:“珠儿姐姐,你还是早些去休息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行,我去啦!”
羌恙族是真冷啊,好想念珠帘坊的酱肘子。
第三日董克等亲自带了陇西行军在账外等候,也算是给足了对方面子。羌恙族倒是懂规矩,直接将杨复带了来。一见杨复,珠儿和梁安几乎是齐刷刷的拔剑就向前冲,同时董云和秦正勉双双跳了出来拦住二人去路。
“你们俩疯了是不是,当着使者的面就要杀人?”
“可是!”珠儿还想要分辨,低头看看秦正勉抓着自己的手腕,鼻腔里一声冷哼,将剑插回了剑鞘。
“我保证,杨复不会活着走出陇西,但是我们不能就这样杀了他,他是朝廷罪臣,朝廷得先定他罪。我们不能在使臣面前闹笑话。”董云自然也恨不得立马杀了杨复解恨,可是她毕竟有官职在身,要顾及朝廷的面子和她哥哥的处境。
“那我就让他多活几日,我会亲自看着他。”
董云知道拿他没有办法,何况她也担心杨复偷奸耍滑,有梁安跟着那绝对万无一失了:“准!”
羌恙族不过求自保才信了杨复的鬼话,认为一个陇西郡王董克翻不了天,皇上同时救陇西和西北根本无可用之人,只要拖他一年半载,帝城再有杨复义子们的配合,单族内外同时乱套,杨复志在必得的筹谋而已。现在没想到竟有如此充厚的粮草、人员,羌恙族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单族全给他,他们也接不了,何况中原那么多能人志士,也轮不到他们一个弹丸之地来接盘,还不如大家各自安生。
董克提的要求也并不过分,还感念他们翻山辛苦、物资匮乏,才要求他们三年进贡一次,使臣心中不免感慨良多。又见得董云巾帼不让须眉,梁安、秦正勉年少有为,更不要说几十年苦守陇西的用兵之神董克了,心中甚是后悔当初听信了杨复的谗言,遂多待了几日,成日里和他们尽情畅谈到天色微明才尽兴离去。最后又送了董克部队翻山而去。
一到陇西郡王府董克立马颁布了杨复的几大罪状,并批斩立决,特此昭告天下,亲批折子快马加鞭进帝城。
杨复行刑是梁安亲自执行的,同样准备一壶毒酒欲了结他的性命。
秦正勉也去了,他从杨复口中得知了母亲确实已不在人世的讯息,原来那日战乱他逃向帝城的时候,母亲就已经死在了杨复手下了。
“孩子,我并不想伤害你们,你们都是我的至亲骨血啊。孩子,你要相信我。”临死之前的杨复忽然感念到了亲情的美好,他疯狂的向秦正勉诉说自己的不得已和不小心。可是众人没有任何人有心思听他大放厥词了,梁安举起毒酒,对着他滔滔不绝的嘴巴灌了下去。杨复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人世,他有点尴尬,可是来不及了,惊恐的表情在脸上僵硬。毒性很快发作,他的面容迅速的扭曲着,他的手脚不断的抖动,他的喉咙发出一些痛苦的呻吟,渐渐的耳朵、眼角流出血水来,然后手脚开始不停剧烈抽搐,持续了约半刻钟,抽搐的幅度越来于小,越来越小,最后终于安静了下来。
“楚姐姐受的伤痛岂止是你百倍千倍,如果不是秦姨和正勉替你赎了些许罪业,哪会让你如此轻松就死了。”珠儿说完还不解恨,狠狠在其扭曲的面容上唾了一口。
“皇权太极致,皇上一语定太多生死,他何尝又不是个受害者!”秦正勉看着杨复的尸体,好一会儿仰天长出一口气,“这天下必定要改朝换代了,第一件事便是要将这生死罪业定分等级,赏罚制度定个分寸,以免再有我外婆那样的悲剧了。”
众人看向秦正勉,万想不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董云忽然觉得自己真实一直以来都小看秦正勉了。确实,如果当年的智氏能求个清白,如果李德不被小人所害,那今天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说到底,终究是腐朽的制度和极致的皇权导致了这一切的反抗。
了了杨复,梁安日夜兼程先回帝城。他迫不及待想第一个将这个消息告诉楚成。董克一直试图想留下秦正勉,董云无奈只能暗处、明处的帮自家哥哥留人才。
半月后梁安终于进了帝城,帝城却是一片萧条,人烟稀少。杨复那些侥幸活下来的七八个义子们最后知大事无望,于是丧心病狂,竟抢劫了许多普通百姓,然后四散逃往,苟且偷生。
梁安来不及思考,只急着打马回帝州府,辛亏帝州府还在,毕竟是皇权的保护范围,帝州府一切无异。
“楚成,楚成,我回来啦。”
大门口的侍卫是夏庞新换上的,并不认识梁安,他将梁安拦在了门口:“这是帝州府,没有什么楚成,公子要寻花问柳,别处去寻。”
没有楚成,什么意思,梁安一急就要动手,没想到两个侍卫联手,他居然半点便宜都捞不到。梁安急着见楚成于是只能收手和他们理论。
“我走的时候,这门口还不是你们,是谁将你们安排过来的。”见他风尘仆仆,心急如焚,门口侍卫有点于心不忍了。
“我们这里确实没有楚成,你若真是帝州府旧日相识,可以去找夏庞夏大人,我们是御林军调过来的。”
“多谢!”梁安话音未落,人已走远。
梁安经过大街看处处萧条,不禁心生悲凉,他心里有点不好的预感。路过方园时才发现哪有什么岁月静好,那些之前的值钱的摆设一个都没有了,搬不走的家具桌椅缺胳膊少腿的散落了一地。
四条街曾经是帝城最繁华的所在,高官显贵、皇亲国戚、四方来客、歌舞升平,眼光所及之处无不是盛世太平、大好河山。珠帘坊曾经是这里的头号盛地。可是现在连大门都不见了,见得门口过一个整齐的人,里面哗啦啦一下子跑出许多小孩子围着梁安试图向他讨要一些吃食。梁安眼泪刹那间止不住了,他抖抖索索的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递给那个大一点的小孩:“给大家买点吃的去吧。”
“谢谢哥哥!”小孩子们四散而去。
这就是单族这片疆土的都城?皇上呢?朝廷呢?到底发生了什么?
梁安心里的疑虑越来越紧,仿佛一双无形的大手在一点点撕扯着他的心。
“夏庞!”梁安连夏大人也不叫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楚成,只要有人告诉他楚成安好就行。
“不要叫了!刚帝州府来报,说一个少年去找楚成,我就知道是你回来了。”“来,快来帮我。”“东海藩王拥兵自重,嘴上说着保护皇上的最后一道城墙,却带了四十多个手下,住进了恩直门。”“还将五万余人驻扎在了三方郡城外面。”“这是名目张胆的挟持皇上!”“别待着不动啊,我要调兵排符,你轻功好,帮我去趟均州。”“去陇西和西北的信件三日前我已经发出去了,现在应该到了。”
“楚成呢?”夏庞絮絮叨叨说了那么一长串,梁安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我只要知道楚成呢?”
“你放心她好得很,但是你帮我去均州,我就告诉你她在哪里?”夏庞也吼了回去,见梁安没有要动的意思,“不然你就看着,看着百姓生灵涂炭你别管,看楚成以后会不会理你!”
梁安想起大街上的那一堆孤儿,是的,楚姐姐不会不管的:“我去均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