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夜,坊间灯火渐起,把山边摇摇欲隐的夕红映得越发凄美。
陈之晋两人大食大饮,现在也觉腹饱意闲。于是楚放便带着陈之晋直接去拜访陈云。夜间访友讨酒饮,是雅事。
陈云刚来寿方两个多月,为其建造的私府才建好屋亭楼湖,还没加雕刻装饰,住不得人。他现在都是住在其官职附带的官房。
楚放的一个下属拿门环敲门。不一会儿守门的老头儿就提着粗油灯出来了。
“各位,何事啊?”那老头儿先恭敬行礼,礼数到位总不会错嘛。
“请先生向府内通报,是楚三公子拜访陈相爷。”楚放派去敲门的汉子上前递了名帖,又把几颗碎银塞在老头儿手里。
那老头儿得了钱,眼睛在夜里都冒着光,连声道:“好嘞好嘞,小老儿这就去,这就去,各位请稍待。”
官房一般不大,顶多三亩地。只五六分钟那老头儿就带人来了。
他带来的是个盘道髻的道童,面白无须,道衣深蓝,腰挂木质罗盘。
道童出门行礼:“三王子尊驾,老师已经在主堂等候。”
说完楚放几人就被道童引了进去。只留下暗暗庆幸礼数周到,但又担忧收了私钱的守门奴。
走到内府门,楚放的四个下属都留下了。按理楚放可以带一位侍卫入席,但他今天要带陈之晋进去,就只得让四个属下都留在外府了。
道童见此,不多言,只管引路。到了里堂,已设有主宾宴席。即在堂正中设一桌为主桌,在堂右设一桌为宾桌,宾桌后又有一小桌供侍卫休息。
楚放见此,自然不会直接入席,那样就改了他要引荐陈之晋的本意了。是故,他不待陈云说迎宾词,先开口道:“见过陈相。多亏相国,我大兄近日才不至于太过劳累,放先多谢。”
陈云本欲说些欢迎之类的话顺势把楚放迎入席,但楚放先说话了,他只好行礼接道:“不敢当,在下仅仅只是尽分内事而已,哪能邀谢?不知这位,是哪家公子?”
走出主桌的陈云,看见了陈之晋。陈之晋的衣着是侠客装扮,不是官府差服,自然不会是楚放下属卫侍。而被楚放带入席,就应当是哪个权贵家的公子。陈云一想,便清楚了楚放先出口说话的原因了。
楚放挥手示意陈之晋上前自己说。陈之晋上前行同辈礼:“族弟名之晋,见过族兄。”
陈云似乎稍感惊讶,但隐藏得很快,扶起陈之晋道:“原来是家里人,家里离寿方八百多里,你怎的到了此地?还有谁陪你吗?”
“额……”陈之晋懵了,他是想在陈云手下讨职,就不用回族里了,但事到口头,却是难得说出口。
陈云一看就知有些不周之事。陈之晋不知道陈云,可陈云知道陈之晋。虽不曾见过,但今一看陈之晋,陈云便觉与自己相貌有六分相似,遂肯定陈之晋是陈族人。
家丑不可扬在外人前。陈云道:“事后说,事后说,你今晚就住我这儿。”
陈云又向楚放道:“三王子请入席。之晋,过来与我同坐。”分桌宴席上,亲近之人可以同桌,如夫妻,父子,同父兄弟等。
席上又是一番大谈大饮,直把楚放喝得头昏倒地才结束。而陈云同饮却仍然神彩精足。至于陈之晋,陈云压根没给他酒杯。
叫人把楚放抬到客房睡下,陈云带着陈之晋到了一间书房。书桌上一篇文稿才写了半页纸,显然没写完。
陈云在主位坐下,问道:“你父可是陈宁修?”
陈之晋心有不满,哪有开头直接问人父母的。但他还是回道:“家父是叫陈宁修。族兄识得家严?”
陈云盯着陈之晋,半晌不语。过了会儿,陈云道:“我是你这一脉的祖爷,四方游道,前年才回到族里。”
陈之晋两眼猛睁,先觉不信,然后又记起来从嫡系分出他这一脉的确是一个叫陈云的人。
据说当时就是陈云力主搬迁到楚山国定居的。陈氏搬迁到楚山,一改在赵国时的颓废情景,兴盛开来。所以每次族祀,族长的祭文都要提及陈云。在陈氏事谱里,姬帝创姬族,陈侯开陈氏,陈云迁族楚山,是开头的三件大事。
陈云笑着看陈之晋,知道陈之晋心里不信。陈之晋是他直系孙儿,他自然要证明一下。
只见陈云右手扬起,陈之晋便觉身体一轻,浮空离地二十多厘米。
陈云道:“我自你上祖母死后,便留下儿女守家,四处游走,后遇道观,入内修行成道。至今已二百有八,我亦二百四十余岁矣。你信否?”
陈之晋正在空中摇摆,哪里还会不信,开口就道:“信,我信,上祖快放我下来啊。”上祖即开宗祖先,如陈氏嫡系可称陈侯为上祖。
陈云哈哈大笑,手一收,陈之晋就落到地上了。
陈之晋心里惊奇,一落地就问:“上祖,还会不会其他法术?”
“你个滑头,之前去族里人人都在,就你偷跑县里去玩。现在我还没问你怎么到寿方城里来了,你倒先问起我了?”陈云那二十多岁的面庞显现一脸无奈。
陈之晋习惯地挠挠头:“孙儿只是好奇。”
“那现在说说,怎么到的寿方?你父母知不知道?”陈云道。
“应该……知道吧。我是偷偷跑出来玩的。但是我留了张纸夹在我父亲书里了。”陈之晋得意道。那纸条可是他回去后少点惩罚的倚仗。常人偷跑出家会想到回家的事吗?他想到了,说明他聪明嘛,当然得意。
陈之晋是这一代的长孙,是以陈云先前就对陈之晋很感兴趣,现在又觉得陈之晋心思单纯却不呆傻,更是喜欢。陈云看着陈之晋还在悄悄得意,心里想:晋儿倒是适合修行,日后得和宁修说说。
“你跑出来多久了?”陈云又问。
“有四十多天了。我正准备回家呢。”陈之晋道。
“你怕是钱用光了,又不想种地做活,又不愿上山打猎,所以才想起回家吧。”陈云一言道破真相。不过陈之晋倒是真的在山上打猎了七天多就是了。
陈之晋感叹上祖实在厉害,挠挠头只嘿嘿笑,不说话。
陈云道:“你先在我这住下,还有十天就春元,你现在走回去肯定是赶不上的。过几天我带你回去。”
说完陈云就唤道童带着陈之晋去房间休息。他则还要继续写那只写了半篇的政文。入世修道,就要行世人之举,苦世人之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