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儿以为自己上一次生育没有遭太多的罪,这一次也必然如此,所以阵痛开始袭来的时候,全家人都紧张得心提到嗓子眼儿里,只有她镇定自若地安排邹宁去请远一点儿的地方的稳婆过来帮忙,她抱着一种诙谐心态,希望这个远地儿来的稳婆来到她们家的时候发现孩子早已经呱呱坠地了,就像当初李铭硕紧赶慢赶地回到家里,一切都已经归于平静,即没有听到产妇惨叫,也没有听到婴儿刚落地时的第一声啼哭,他一直深以为憾。
可惜好运没有再次降临,日上三竿的时候就已经是疼痛难忍,日薄西山的时候还没有看到孩子即将出来的迹象,宋婶在产房里给稳婆打下手,万客舟在外面心急如焚地等待,邹宁和小莲则往返于厨房和产房门口之间,递送开水,一家人的晚饭都没有好好吃。
陶思年早上离开的时候并不知道后院里已经泛起了波澜,晚上天将将黑的时候回到家中,发现前院空无一人,后院里焦虑不安,方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见万叔叔在门廊下走来走去,又急又怕、心神不宁,赶忙上去安慰:万叔叔坐一坐,歇一歇吧,万姑娘吉人自有天相,必定会有神仙保佑的,叔叔不必太过焦虑。
万客舟根本就听不进去,也顾不上礼貌和风度,反驳他:我怎么可能不着急?从你白天走了之后,她就一直疼得吭吭哧哧地哭,中间还叫喊过几声,这都过去几个时辰了,她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那种孽种还是不肯下来。
陶思年没有细想,继续安慰:这也就是四五个时辰罢了,当初我妹妹生大外甥的时候生了九个时辰才下来的----忽然,他想起了妹妹最终的死因,封住了嘴,然而为时已晚,万客舟抵制地看着他说道:你拿你妹妹的经历来安慰我,这合适吗?
陶思年没有听到万客舟反驳他的话,他就像是被巫师盅惑了一样,呆呆地陷入了最痛苦的回忆:思婷在丈夫和哥哥都不在身边的情况下,一个人忍受着剧烈的痛苦,没有任何人能帮她分担哪怕一星半点的痛苦,最终在剧痛和绝望之中走向黑暗走向死亡,一起陪她走上黄泉路的只有那个没有见过天日的小杀手,一尸两命,母子双亡........记忆像是被风吹送一般,飘向了更加遥远的地方---自己的母亲其实也是一样的死法.....
他陷在悲伤的回忆里,再也看不清面前的万叔叔一脸焦灼的样子。直到产房里传来宋婶的一声尖叫:小姐,你醒醒,快醒醒,小姐......
他的思绪被宋婶的尖叫声猛地拉回现实之中,紧接着看到稳婆从屋里慌里慌张地跑出来,两只手哆嗦着,带着哭腔告诉万客舟:贾老爷,您家小姐快不行了,民妇真的是尽力了,你快给小姐准备后事吧,民妇遇到这种情况就.....万客舟一听,头晕目眩,天旋地转,身子晃了两下便向后倒去,邹宁大喊着“老爷,老爷”,从后面扶住了主子。
陶思年看了一眼昏倒在地上的万叔叔,又看了一眼六神无主的稳婆,他牙一咬,心一横,迈开脚步,直奔产房而去。
宋婶还在大声喊叫主子小姐快醒来,根本没看见陶思年闯进来,后来看见他出现在小姐旁边,也没有心思驱赶他出去。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好讲究的。
陶思年从后面抱起万冬儿,扶她坐起来,躺在自己怀里,趴在她耳边,对陷入昏迷的她低声吼着:万冬儿,你听到了么?你听出我是谁来了么?我就是杨伯卿,我就是杀了你母亲,杀了你丫头,还想要杀了你的杨伯卿,你不要给我装死,我知道你没有死,你要是敢死的话我就敢灭你全家,你要是敢死我就让你们家灰飞烟灭,你快睁开眼睛,睁开眼睛看看我......
嘶-----本来瘫软成一团的万冬儿忽然倒吸一口气,像是被噩梦惊醒的人一样猛然睁开了双眼,看到了在她脚边哭嚎的宋婶,也感觉到背后那个宽广的怀抱,她很快就知道了那是谁的怀抱。
陶思年看到冬儿苏醒过来,情知接下来的事情会更难,他丝毫不敢松懈,仍然在她耳边低声鼓舞:冬儿别害怕,我是思年,孩子马上就要出来了,你再用把力气,我刚才看见九天玄女出现在屋子里,说你要生一个美若天仙的小女儿,说你要把小美女送给宋婶做女儿,宋婶等着你的礼物呢,冬儿加油,使劲儿。他一边说话一边更加用力地抱紧她,希望能把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她,让她有力气生下这个孩子来。
上身被陶思年紧紧地箍着,又一阵剧痛袭来,冬儿借着背后那股紧紧的勒捆,不由自主地攥紧了陶思年横亘在她胸前的手腕,她咬碎贝齿,拼劲全身的力气再一次发起冲锋。
孩子终于生下来了。
听到婴儿响亮的啼哭声,大家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陶思年放松了自己的勒捆,冬儿放松了自己的全身,再次瘫软在陶思年怀里,宋婶高兴地托着孩子对着屋外喊:小姐生下来了,小姐生下来了。
稳婆听到室内的婴儿哭声,第一时间跑进了屋子里,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陶思年,觉得他既像是神仙,又像是妖怪,也容不得她多想,照料产妇和新生儿最为重要。
彼时万客舟也刚刚清醒过来,听到宋婶的喊叫声,激动得老泪纵横,抓着邹宁的胳膊问:我没有听错吧?我没有听错吧?
邹宁喜不自胜地告诉主子:老爷,你没有听错,小姐生了,母子平安。
陶老板呢?陶老板哪里去了。万客舟左右张望,他记得晕倒之前陶思年一直在他身边带着的。
邹宁犹豫了一下,眼光游离,吞吞吐吐地说道:陶老板刚才听说小姐不行了,急得一摔帘子就进了产房,他进去了不一会儿,小姐就生了。
万客舟想起回北京的路上他生病,陶思年又是把脉,又是拿药,一副给人看病,自信满满的样子,叹息道:陶老板做大夫的话肯定也是个神医。
此时此刻,产房里的陶神医看着涉险过关的产妇还有哭声嘹亮的婴儿,悲喜交织,喜的是苍天不负自己的莽撞和侠义,给了事件一个好的结局;悲的是自己的至亲在经历这样可怕的局势时却没有万冬儿如此的好运。可是当冬儿躺在靠枕上,微笑着望着他,努力去抓握他的手,气力微弱地对他说了一声“谢谢你”时,他所有的内疚和忏悔,所有的悔恨与不安就像阴影遇到了艳阳天,瞬间被驱散得无影无踪。
他的眼里饱含着泪水,看着被他从阎王殿里拉回来的冬儿,露出欣慰的笑容。
冬儿不知道,就在这一天,就在这一刻,这个鲁莽地闯进来救她的年轻人其实已经从她这里得到了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