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思年来到前院客厅,见到万客舟,说明来意,原来宋老板的友人帮他们赁到的店铺前头门市房尚算轩敞,后院房间却是数量有限,大家挤一挤还是能睡下的,只是陶思年在长风镖局素来以矫情著称,一个人霸占一个房间用习惯了,不想和别人挤大通铺,况且自诩现在已经是大老板了,和下属住在一起也多有不便,自己便打听着出来再租一个住处,刚好今天看的房子就在贾家宅院附近,他看完房子便顺便过来看看老朋友。
万客舟问他可有意向中的房子,陶思年不好意思地回答:京城的朋友给介绍的房子都是好房子,只是租金也不便宜,以我现在的收入,实在支撑不起。
万客舟惊愕不解:陶老板现在已经是北京分号的一把手了,怎么可能连一处小民宅都租不起呢?你挣的钱都哪里去了。
陶思年嘿嘿一笑,憨厚地挠挠头皮说道:前两年我妹妹结婚,我父亲和继母出的嫁妆极为寒酸,我手中积蓄也有限,便跟宋老板借了许多银子,为我妹妹铺了十里红妆,打发我妹妹风风光光出嫁,宋老板每月从我的月例银子里扣款还账,我现在每个月到手的银子跟伙计们拿得差不多。所以看起来做老板很风光,实际上是个穷酸。
万客舟试探着问道:那个十里红妆的妹妹是不是你的房间里总是留一张床给她的妹妹?
陶思年低头不语,只是咬住嘴唇点了点头。
万客舟又问道:十里红妆,如今都成了外姓人的家产,你想过要回来给你自己抵债吗?
陶思年低声说道:我既然已经是给了妹妹的,那就是妹妹的财产,如今妹妹虽然不在了,妹妹的儿子还在,我的外甥还好好活着,有妹妹这份嫁妆,我外甥的日子便不会难过到哪里去。
陶老板,你为何对你的妹妹如此深情?便是父母对自己的儿女也难见如此用情用义的?我不能理解。
陶思年回忆着陶思婷的音容笑貌,好似重回了往日时光一般,他神游太虚一般呢喃道:因为妹妹对我是毫无保留的信任,如果我辜负了妹妹的信任,这一辈子我的心都不会安宁。
万客舟低头沉思了片刻,很慎重地问道:陶老板,如果一个和你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对你也是毫无保留的信任,可是出卖这个人能让你飞黄腾达、富甲天下,你会选择出卖还是保护他?
陶思年见老朋友神色极其肃穆,语气极为凝重,思忖他必有要紧的事瞒着他,想说又不敢说,于是不敢以玩笑应对,还之以更加严肃的表情和语气:万叔叔,我们镖局虽然是开店做生意的人,可我们说到底是武林中人,以功夫起家,凭武艺吃饭,我们江湖儿女最重的乃是一个“义”字,没有这个“义”字,我们也就失去了行走江湖的资本,卖友求荣,卖友求利,纵使飞黄腾达、富甲天下又如何,走到哪里也都为同道中人所不容,为江湖儿女所不齿,这生前身后的名节也就灰飞烟灭,为了这一世的浮华,死后千秋万载遭人辱骂,实在是得不偿失。
万客舟呆呆地凝视了陶思年许久,内心也波澜壮阔地挣扎了许久,他从来都是一个对别人抱有乐观的信任之心的人,即使自己和女儿曾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信任杨家),可是当他再次面对一张看起来真诚坚定的面孔时,他依然忍不住继续去信任。宁肯负债累累也要为妹妹铺十里红妆,这样的人应当不是鱼虾鳖蟹之流。
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和盘托出:既然陶老板如此重利轻义,我也不惜豪赌一把,毫无保留地信任你一番。实话告诉陶老板,我现在在外人面前,已经不再是原来京城人士万客舟,而是一名自浙江云游到京城的道士贾行,我的女儿也不再是我的女儿万冬儿,他是我的侄儿贾长歌,就是一个随叔父自浙江云游至京城的年轻道士,陶老板以后就不要叫我万真人了,你就喊我贾真人,我的侄儿叫贾长歌,您千万千万不要口误,免得周围邻居们起了疑心。
陶思年目瞪口呆,他千想万想也没有想到万客舟会告诉他这种事情:一家人改名换姓就足以让人捉摸不透了,那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居然还要女扮男装,去做道士,这可真是让人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眼前的一切都是自己一个人在梦里的胡诌八扯。
他压低声音问道:万叔叔,呃,不,贾真人,我能问一问这一切都为了什么吗?
万客舟已经豁出去了,为了证明陶思年口中所说的那个“义”字,他毫无保留地告诉了陶思年万家与杨家的先恩后怨,冬儿与宁安公主的驸马李铭硕的一段孽缘,还有冬儿今后对腹中孽子的安排以及为母亲和丫头复仇的计划。
陶思年听完万家的遭遇,尤其是万家主母和丫头的惨死,冬儿在杨家派来的刺客手下九死一生,逃出生天,他的心情也和诉说者“贾行”一样,义愤难平,可是他不想和普通人一样,听完后只是怒斥贪官杨伯卿的心狠手辣,讽刺纨绔子弟李铭硕的荒淫无道,那只是嘴上的侠义罢了,与受害者的命运毫无帮助。
他安抚诉说者万客舟再次被带动起来的悲愤之情:贾真人,我记得你曾经劝慰过我,天道难满,人道难全,曾经的令爱美貌过人,这样的绝代风华老天爷自然不会事事都让她顺遂,所谓的天妒红颜就是上天让令爱经历一番磨难,待风平浪静之后珍惜后来的福分,贾长歌道士要珍惜这劫后的余生自不必提。只是安修师太和小荷姑娘死于非命,魂游枉死城,凶手至今逍遥法外,着实令人夜不能寐,饭不知味,贾道士此番安排即是为了大仇得报之后告慰生母和姐妹的在天之灵,也是为了自己往后余生能够心安。我支持贾道士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