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铭硕碰一鼻子灰,灰溜溜地从老夫人屋里退出来,连忙吩咐松竹出去采买了一大堆灯笼回来,指挥着一帮小厮小丫头把院子装点起来,又走进屋来含着歉意告诉冬儿:娘子,今晚上我要去公主那边例行公事,你就不必等我回来了,等天黑了,让下人们把灯火点上,你们就在家里开灯会吧,外头还冷,你挺着半大不小的肚子也十分辛苦。他摸着冬儿肚子笑着说:等这个小兔崽子出来,明年的中元节,我带你们娘俩儿去看河灯,也挺好看的,那时候还不冷。
跟冬儿道过别,他又嘱咐寒花不要贪玩,看完灯早早伺候姑娘休息,也嘱咐了雪英看好灯笼,切莫发生火灾。嘱托完这些便带了松竹骑了马去公主府上了。
夜晚来临,丫头们把灯笼点上,寒花扶着冬儿出来赏灯,几个会写字的丫头写了一堆灯谜,念给众人听,猜对的人去寒花那里领奖品,或是一根簪子,或是一柄扇子,或是一方手帕,虽然因为伺候姑娘,不得出去玩耍,倒是在家里玩得也十分开心,正玩得尽兴,柳青领着几个小丫头进来,冬儿便起身迎接。
柳青攥住冬儿的手,看着这一院子的各式灯笼,夸赞道:万姑娘,真没想到你这里如此热闹好看,早知道我就早过来跟你们耍了。
冬儿客气道:姐姐现在过来也不晚,我听说二少奶奶领着姨娘和孩子们去街上看灯会了,怎么姐姐没有去呢?
柳青皱着眉头叹息道:我本来也打算去的,可是走的时候忽然感觉肚子疼,不舒服,于是就没跟他们出去,这一会儿我肚子又不疼了,听到妹妹这里欢声笑语的,十分热闹,心里头好奇,特意过来瞧瞧,没想到你们这里是个好地方。
既然姐姐喜欢,那就留在这里玩一会儿吧。冬儿尽力尽到地主之谊。
柳青略略坐了一会儿,又让冬儿:姑娘,我走的时候吩咐厨子置办了一桌好酒席,这会子应该都准备好了,知道姑娘这边院子里的人都没有出门,所以按照咱们两个院子的人头数置办的饭菜,咱两下里都是些女孩子,姑娘如果不嫌弃就带着这些丫头们上我那边屋里聚一聚吧,咱们或是饮酒作乐或是小赌怡情,过了今天,明天就不是年了,大家赶紧再聚一聚。
冬儿这边的小丫头们听到柳青说有酒席,还可以小赌,纷纷馋得不行,齐齐望向冬儿,目光热切地看向主子,希望主子同意她们参加这次聚会。
冬儿早听李铭硕说过,李重郡那边没有一块地方是干净的,千万不要往他那边迈进一步,免得脏了自己的鞋底。和瞧不上李铭硕一样,她也一样瞧不上李重郡,本是不愿意过去的,可是看到这些小丫头期盼的目光,不忍心让她们失望,便对柳青说:多谢姐姐美意,我不方便饮酒,况且我睡得也早,这些丫头你就领着去你那边玩一玩吧,只是别让她们喝醉了,叫她们早点回来,别叨扰了你们休息。
柳青点点头,又看向寒花,问道:那寒花姑娘呢,能放她过去吗?她过去了你身边可就没人了?
寒花你也想过去玩吗?冬儿问。
寒花低下头,想过去玩又不好意思说。冬儿便替她答应了:你过去吧,我这里也没有什么事,一场饭局也不过是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你们都走了我也清静一下,玩够了赶紧回来就是了。
寒花如蒙赦令,欢欢喜喜地就跟着柳青去了。到了酒席上,柳青让自己的丫头们使劲劝酒,劝得寒花几个长房的丫头早早地就醉了,横七竖八地睡了一地。
丫头们走后,只剩冬儿一个人在院子里,她裹好斗篷,缓缓踱步至院子中央,置身与灯火阑珊之中,抬起头仰望着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光的灰蒙蒙的天空。今年的正月十五一直天色阴沉,众人走后,天上竟飘起了稀稀落落的雪花,冬儿抬起手去接这些孤零零的雪花,忽然一阵非常熟悉的感觉袭来,很安静很美好,曾经在别处出现过的感觉,她一时想不起这种感觉是在何处出现得了,冥思苦想,是的,是和杨季卿在十里街的街心凉亭里,天色阴沉,夜色无边,凉亭外飘着毛毛细雨,无声无息,世界就好像只剩下一个凉亭,人也只剩下他们两个,现在,她孤身一人,周围一片寂静,世界仿佛只有这个挂满灯笼的院子,只有她一个人,她总是会在这么孤独的时候想起杨季卿,想起前尘旧梦。她不想走出这个梦去,也不想外面的人闯进这个梦来。
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浑身冻透,她依依不舍地离开院落,回到房间,房间里的炭火依然很旺,屋子里烘得暖融融的,她找出那封父亲自台州大狱写来的信,妄图从父亲的信件上感受亲人的气息,感受元宵节亲人团聚的味道,她逐字逐句地读,逐字逐句地念,最后竟一笔一划地研究起“父亲”写字时的力道来,然而看着看着却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了:万客舟写字时撇划一般都写得较短,这封信上所有带撇的字撇划都略偏长,不仔细观摩真的是察觉不出来,随着字迹的越来越生疏,她又觉察到这封信的纸质越来越熟悉,非常像杨季卿家书写文函所用的纸张,厚实坚挺有质感,之前父亲寄来的信件用纸都较为绵软,李铭硕家的纸也没有这么厚实的。
她心中涌起了不安的推断:他们一直在骗我,父亲或许已经不在了,又或者父亲根本无法写信了.......她捏着信纸的手开始颤抖,愤怒、恐惧、焦虑、被人欺骗、被人戏弄这些情绪都涌上了心头。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她以为是寒花回来了,忙平复了心情,收敛心神,让她进来。
门轻轻地被催开,走进来的却是一身华服、身材和李铭硕一样高大的李重郡,只见他笑嘻嘻地走进来,给冬儿作揖问安:重郡见过嫂嫂。
冬儿把信件折好,收进衣袖中,淡淡地问道:你来我这里作什么?
李重郡恭恭敬敬答道:重郡见嫂嫂屋里的丫头都到了柳青柳姨娘屋里喝酒作乐,独不见嫂嫂一人,我质问她为何单单把你落了,那小娼妇说你人尊体贵,她请不动你,我便骂她没有诚心,她便赌气让我来请请试试,还望嫂嫂给重郡个面子,去我们那边坐坐吧。
冬儿丝毫都不想给他留情面,说道:你那边太热闹了,我不喜欢,避之唯恐不及。
李重郡道:今日是元宵节嘛,热闹是应该的,我哥哥还陪着公主去逛灯会去呢,岂不是更加热闹,小嫂嫂一个人独守空房,说起来还挺凄凉的。
我昨晚休息得不好,今晚要早点睡,二公子请回吧。冬儿起身做送客的样子。
嫂嫂可是哪里不舒服?我帮嫂嫂捏一捏。李重郡说着就要上来动手。
冬儿闪了个身,走至窗边,她想着万一一会儿喊叫起来,窗户边传出去的声音会更远一些。
李重郡扑了个空,讪讪地笑着,也踱到了窗边,俯视着冬儿的脸,喃喃自语道:像,真是太像了。
你是说我像之前那个冬梅吗?
嫂嫂果然聪明,一点就透,依我看,冬梅是有些像你才对,她的姿色和您的比,简直一个地下,一个天上,嫂嫂有所不知,冬梅本来是我院里的丫头,我倾心于她,她却倾心于我哥哥,恰好,我哥哥看她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为了我的哥哥,我便只好忍痛割爱,把她让给了哥哥,谁知他们俩个过于招摇,惹恼了崔妈妈,所以崔妈妈才勒令她出府嫁人的,早知道她跟了哥哥命运会如此悲惨,当初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她走........
你不用跟我说这么详细,我没有兴趣知道她和你哥哥的恩爱史,更何况我也累了,不耐烦招待你,二公子,快请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