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耕组织了一批手艺上乘的工匠来修复贾真人的道观,怕那些工匠不知观主的身份,偷工减料或者打扰观主,他亲自来督促监工,既保证了工程的进度,又保证了工程的质量,离竣工还差三四天的时候,从不过问家事的杨季卿方才得知这一个月中家里发生的变故,得知此事还殃及了安修师太的坟头,赶紧上山来查看究竟。他赶到贾长歌的庙观时才发现安修师太的坟头所在的那块地已经被囊括进新翻修的道观中去了,他便赶紧求见观主,依然是陈至谦出来打发他。
陈至谦见过杨季卿几次面,他是认得他的,见他过来求见自己家师傅,笑着招呼道:原来是杨四公子啊,您也是帮着令兄来监工的吗?
杨季卿不知道小道童是在跟他开玩笑,否认道:非也非也,小仙官,我是上来祭拜我家长辈的,怎得贵观扩建,把我家长辈的坟都囊括进来了呢?
陈至谦扭头看看院落西北角,说道:上次杨公子家的仆人来我观打砸抢,那座坟头不知怎么惹着他们了,竟然一块给平了,我师傅也不记得具体位置,感觉扩出去的地方应该包括了那座坟头,所以让工匠们垒墙的时候在院墙西北角留了个小角门,公子可以再把坟头找出来重新修葺,在坟头周围圈一圈栅栏,那个角门你自己上把锁,自由出入,只要不来我们大院里干扰我家师傅修道即可。
杨季卿惊讶地问道:这岂不成了大院子套个小院子,还套的坟园吗?令师不忌讳?
陈至谦反问道:我们家院墙都已经垒起来了,公子难道还想推倒了让我们退后几步吗?
杨季卿连忙摆手道:小仙官,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如果令师忌讳的话,我就把我家长辈的坟头给迁走,不碍令师的眼。
陈至谦瞪大眼睛问道:原来杨公子想掘坟啊,哎呀不用不用,我家师傅都给你备好角门了,你何必多次一举,叫长辈不得安息呢,来来来,杨公子赶紧找出坟头位置来,我帮杨公子搭栅栏墙。
虽然还是不敢相信,杨季卿终究是被道童推搡着来到了角门旁边,道童在一边看着,杨季卿仔细辨别位置和周围物象,不到半个时辰就确定了坟头所在的位置,墓碑也找了回来,他把位置做好标记,从工匠们那里借来工具和材料,撸起袖子来,说干就干,陈至谦在一边给他打下手,打着打着陈至谦便取笑他:公子,你真是块干活的料,你这手艺是谁教给您的?
杨季卿不知道小道童在说反话,兀自还谦虚着:没有啦,我看着别人怎么弄,我就怎么弄,比着葫芦画瓢,有样学样。
哦哦哦,杨公子还是自学成才呐。陈至谦继续吹捧,又打听杨季卿跟坟主的关系:杨公子,你们家长辈怎么还有孤零零地单独葬在这里的呢?这老太太是你什么人呀?
要不是看在这小孩热情帮忙干活的份上,杨季卿真的很想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他实在是不好意思对这个孩子黑脸,只能低着头故作镇定地解释:她是我夫人的亲生母亲。
啊,原来是你的丈母娘啊,那你的夫人怎么不来给她母亲打扫坟头呢?陈至谦接着问。
杨季卿支支吾吾道:是我的原配夫人。
哦,是原配夫人哈,不好意思,杨公子,我多嘴了,您不要生气哈........
贾长歌躲在一扇窗后边,静静地站着,天气已经十分温暖,他身上却披着当年杨季卿帮她逃离李府时包裹她和李云蔚的那件黑色斗篷,与这个时节极为不搭。他长身而立,静静地眺望着窗外,眺望着依然清秀瘦肖的杨季卿,眼睛里氤氲着雾水,嘴角露出闺中女子想念情人时才有的又苦涩又甜蜜的笑容,这一刻,告别了许久的女孩子才有的娇美之态终于重新在他身上闪现。
贾长歌的姨母笑一直延续到当天傍晚陶思年赶来说李铭硕的事情。
陶思年在上山来的路上与下山回家的杨季卿走了一个面对面,前者认得后者,后者却不认识前者,杨季卿只顾低着头走下山的道,没有侧目去打量对面的人。两人擦肩而过后,陶思年站在路边,转过身,怔怔地目送杨季卿单薄的背影渐行渐远,他对他又熟悉又陌生,又嫉妒又同情,他知道,这一辈子,那个叫万冬儿的女孩子都难以忘掉这个干净又软弱的男孩子了,即使她的身边一直有另一个人的陪伴。
陶思年走进贾长歌的道观,这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工匠们都已经收工下山了,道观里十分安静,灯火也已经点上。陈至谦在厨房里准备生火做饭,听到有人进来,赶紧拎着烧火棍子出来招呼,一见来人,登时放松下来,嘟哝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陶大叔,怎么这么会挑时间呢,掐着饭点儿来,我可没准备多余的菜。
陶思年瞪了道童一眼,气哼哼说道:我跟你师傅说句话就走,不在你家蹭饭吃,你师傅在不在里边?
陈至谦看了一眼掌着灯的师傅的房间,继续嘟哝:您老儿掐着饭点儿来,我师傅能不在家吗,看里边的蜡烛都比往日多点了好几根,今天不知道过哪个神仙的诞辰,这么浪费的。
确保贾长歌是在屋里面,陶思年松了一口气,诉苦一般对陈至谦说:现如今我跟你师傅见个面可真不容易,青云观,皇城根,鹤鸣山,我根本就不知道他能在哪里呆着,硬逼着我用排除法,派两个人先去其中两个地方看看,真是狡兔三窟。
陈至谦笑道:不容易那就不见面嘛,反正我师傅跟您也没有多少业务往来,感情上吧我师傅对您也不冷不热的,都是您自己颠儿颠儿颠儿跑来找我们.....
嘿,你这小孩儿,怎么对长辈说话呢,我和你师傅那叫君子之交淡若水,都让你师傅给惯的,说话没大没小.......
陶大叔,你可别冤枉我师傅,我被我师傅收留之前就这个样子了,我的事儿别往我师傅身上扯。陈至谦受不了别人说他师傅不好,努力替他师傅澄清。原来这孩子是从河南黄泛区逃难至京城的难民孤儿,贾长歌在难民聚居区遇到他的时候这孩子已经是又饿又病,挣扎在生和死的边缘,见他身边没有成年人照料,只能在角落里等死,贾长歌不顾商浩和孙腾的嫌弃与反对,收养了这个孩子,这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可是在这三年的时间里,陈至谦一直忘不了自己像一只蝼蚁一样,即将被命运的脚步踩压粉碎的时候,师傅如同天神降临,周身披散着来自天国的光芒将他从死神手里拽回来,他当时有多开心,没有遇到师傅之前就有多么的恐惧,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死神的气息,所谓的重生父母,也就是师傅的样子了。
陶思年见道童有点不高兴了,赶紧哄他:乖,我都是跟你闹着玩呢,你看我今天给你带什么好吃的来了。说着从腰后面取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塞到他手里,陈至谦接过来,扒开袋子口一看,惊喜地喊道:烤鸭。这一喊不要紧,屋里头的师傅听到了,隔着窗户问道:童儿,你在跟谁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