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的住处,贾长歌便埋头列清单,列出所有需要携带的法器,物事,道童数量,施展法术的步骤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等等等等。贾行在旁边坐着看,间或提醒他还忘记了什么,叔侄两人正笔耕不辍,陶思年前来探望,贾长歌由着叔叔招呼客人,自己只管在桌子旁边写写划划,制定计划。
陶思年凑过来看稀奇,看到物件清单中包含“乐者”一项,不明就里,遂问小贾道长“乐者”是什么东西,贾长歌放下笔跟他解释:乐者就是演奏曲目的人。
陶思年更惊讶了:你们青云观捉个妖怪还要管弦丝竹吗?不是摆个香案,烧个符咒,喊几声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快显灵就行了吗?
贾长歌正处在即将独挑大梁的兴奋之中,心情极佳,乐意向陶思年指教,他很有耐心地告诉他:我今日揽下来的这个病人其实是有心病在先,而后渐渐发展成癔症的,这种病人的治愈方法,师傅交给我们的是先驱除心魔,然后驱除身外之惑。
陶思年依然不解:驱除心魔和管弦丝竹有什么关系?
贾长歌绘声绘色地为他描述驱魔现场:师傅教给我们的,治愈这种病人,首先要选一间安静舒适的房间,让病人安静舒适在仰卧在卧榻之上,室内张挂布幔,务必使其光线昏暗,最好室内焚香,侧室有人演奏轻慢的音乐,通过咒语使病人陷入精神恍惚的境界,诱导其心内之魔出现,通过咒语将其心魔制服,封印在法器之内,使病人不再受心魔的奴役。通过心魔我们可以知道外界与它接应的山精鬼魅在何处存身,然后设法将其驱除或者使其灰飞烟灭,这样病人自内而外都不会再受妖魔侵扰了。
陶思年感悟道:原来这乐者是个帮腔作势的。他又看见贾长歌的锦囊四敞八开,里面几个白色的小瓷瓶全露在外面,拿起其中一个,读瓶身上标注的名字:绝情丹。问主人:小贾道长,这绝情丹是治什么的?(致敬《香蜜沉沉烬如霜》)
相思病。贾长歌头也不抬地回答,又开始写写画画。
陶思年又拿起另外一个瓶子,看了一眼又问:这浮生丹又是治什么的?
治想不开,记性好,忘不了,吃了它就想开了,浮生若梦。
陶思年揭开瓶塞闻了闻,不屑道:真的假的?我怎么闻到了炒玉米面的香味,你可千万别卖假药,把人给吃出毛病来。
贾长歌还是头也不抬地说道:放心吧,吃不坏人的,吃多了还能充饥,不过一般人也没那个财力拿它当饭吃。
财力?陶思年惊愕道:你这一瓶卖多少钱?
贾长歌抬起头来,竖起一根指头,瞪着眼睛口齿清晰地告诉他:一两银子。
陶思年倒吸一口凉气,感叹道:怪不得人家说三个劫道的干不过一个卖药的,今后我陶某人若是镖局的买卖不好做,挣不出嚼裹来,我就跟着你干得了,不去挣那卖命的钱了。
贾长歌忍不住一笑,说道:陶老板现在也可以给我打打下手,叔叔说你的箫吹得很好,我正想聘你做这次法事的乐者,我在病人房间驱魔,你在测室吹箫,如何?
陶思年拒绝道:我不想当吹鼓手,我想参与到制药售药环节去,帮你捣捣药,和一和药丸,看守一下丹炉什么的。
贾长歌淡然道:你不去做乐者也可以,往常这个差事都是杜守礼师兄做,我们傍晚去,晚上回来,要走十多里地的夜路,杜师兄身强体壮,正好还给我们做保镖了,至于丹药的事,你俗气太重,我怕熏染了药材,降低了药效。什么时候你也出家修行了,方能让你接手。
陶思年一听杜守礼的名字,马上回转心意,自圆其说道:其实吹箫和吹喇叭吹唢呐截然不同,前者是大雅之事,后两者是红白喜事吹鼓手做的营生,我刚才犯糊涂了,没想到雅俗之分,后天傍晚是吗?有空,我最近一段时间都有空,随叫随到,告诉杜师兄他不用去了,你已经找到兼职了,吹得比他还要好,呵呵。
贾长歌瞥了他一眼,未置可否,低下头依旧写写画画。
贾行无可奈何地看着陶思年说道:我就知道你早晚都会答应下来,偏偏每次都非要先唱个黑脸再说,何苦来着?、
陶思年嘿嘿笑道:先吃药,再吃糖,总比先吃糖,再吃药滋味要好呀,我的贾叔叔。
贾行无语,只好陪着客人傻笑。
第三日未时,时辰尚早,陶思年腰里别着箫,手里提着一个竹笼子提前赶到。那笼子尚未落地之时,贾长歌使劲吸吸鼻子,想要通过气味辨别出里面是个什么活物,还没有辨别出来,陶思年就把里边的活物拎了出来,原来是一个通体雪白的大兔子,眼睛如同红宝石一般闪闪发光,兔脚上拴了一条细细的铁链子,链子的一头还在筐子里,这兔子十分乖顺,陶思年把它放在地上,它便安安静静趴在那里,并不到处蹦跶。
往常陶思年来青云观看望贾行,总是自带熟食,不消贾行费心饭菜一事,这次贾行见他带来一只活兔子,不由地往酒肴方面想,惊愕地问道:思年,这只兔子我们是要现吃现杀吗?
陶思年差点让自己的唾沫星呛到,他赶紧把兔子抱到自己怀中,“惊慌失措”地解释说:贾道长,我家白兄可是我安排在青云观的办事人员,不是拿来当下酒菜的。
办事人员?它能办什么事?贾长歌“不解”地问。
陶思年又从竹筐里拿出一套小巧的杵臼,抬起“白兄”的两只前腿,帮它把着杵,一锤一锤地捣着臼,抬起头,笑眯眯地看着贾长歌,得意地说道:白兔捣药成,闻言与谁餐?
贾长歌抱怨道:你个财迷,可算是忘不了制药卖药的事了。可惜了,我这里不是广寒宫,等你走了,它要是贪玩捣不出药来,我立刻拿到厨房去请大家吃炖兔肉。
陶思年毫不介意,依然乐呵呵地说道:随便小贾道长,白兄能在青云观了此残生,指不定就能沾了你们的仙气,羽化登仙呢,果真如此的话这也算是它的造化了。
贾行见这两个年轻人胡言乱语,没有一句正经话,赶紧打发道:时候不早了,你们早点去吧,早去早回。
陶思年把兔子放回笼子,嘱咐贾行:贾叔叔,我家白兄就摆脱你了,尽量让它多活几年吧,畜生也知道活着好。
贾行只好接过竹笼,把这个白兄安置在屋外的廊檐下。后来贾长歌给这个兔子起名白长生,希望它能像吃了玉兔捣制的长生不老药一样,长生不老。再后来白长生果然没有辜负小贾道长对它的期望,居然活了十八年之久,在垂垂暮年的时候还陪主人去了海外之国。
和陶思年一样,白长生也成了贾长歌清寒枯燥的道观生活中最鲜亮的颜色。
111章、道士下山
傍晚时分,贾长歌带着陶思年还有两个小道童赶到了西田镇邱家,邱氏夫妇带着儿子儿媳出来迎接,并带领诸位仙家至厅堂。邱大娘让儿媳妇去把小姑子锦绣喊来厅堂见见小贾道长,跟随锦绣一块过来的还有一个年龄相仿的表姐,人皆唤她美娜。因锦绣患病以来,白日里总是独自神伤,暗然泪下,所以她父母喊来舅舅家表姐美娜过来陪伴表妹,也是为了让美娜阻止锦绣夜晚出去裸奔。
贾长歌观看锦绣面容,只见这小姑娘面容白净,略有些肉乎乎的,像是一只小绵羊一样干净温顺,倘若不是这满脸的愁苦,应该是甜美可爱的面庞,她的表姐美娜五官相貌与表妹十分相似,但是美娜很健康很精神,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顾盼生辉,她大胆地盯着贾长歌上下仔细打量,把贾长歌看得浑身不自在,好在片刻之后她又盯上了陶思年,目光黏在陶思年身上就没再转移。
贾长歌闭着眼睛,托着手,口中念念有词,掐诀片刻,严肃笃定地告诉邱氏夫妇:施主,我掐算贵宅气象,不惟这宅子中有妖孽潜伏,令嫒身上也有魔怪盘踞,攘外必先安内,我须引出令嫒身上的魔怪,再驱逐这宅子里的妖孽,内外兼治,方能让令嫒恢复如初。
邱氏夫妇听道长说锦绣不光受外部妖孽的诱惑,自身也被魔怪盘踞控制,心中更加害怕慌乱,央求贾长歌道:家门不幸,还望贾道长怜悯我家小女,赶紧将她从妖魔手中救出,一切听凭贾道长的安排。
贾长歌见外边夜色渐渐变暗,起身道:心魔自令嫒闺房中而生,我也需到小姐闺房中将之引将出来,封印到我观的法器之内,还请令嫒移步回自己房中。
邱大娘和儿媳妇还有美娜陪着锦绣回到女儿房中,贾长歌令两个小道童布置道场,那两个小道童训练有素、手脚麻利,他们用青纱罩住窗户,室内点上蜡烛,焚上檀香。
贾长歌只留一个名唤商昊的道童在房间听候使唤,另一个名唤孙腾的道童引着邱大娘、邱大嫂还有美娜出去,去厅堂里听消息。
人都走了,房间里只剩下了贾长歌、锦绣还有道童商昊。贾长歌拿出自己从观里带来的酒囊,倒了一小杯水酒,递给锦绣,温和可亲地对她说:邱姑娘,这是我观自己酿制的水酒,里面添加了我观自己炼制的浮生丹散粉,姑娘服用之后,可以在半醒半睡之间,以梦境的方式快速地体验完你自己的一生,这个梦境会延伸到你人生的尽头,在你幡然悔悟的时候梦境结束,你在梦里可以很开心,也可以很伤心,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要害怕,我会在旁边守护你的梦,不让梦中的人伤害你。如果你在梦中向我呼救的话,我还能闯进你的梦中,和妄图伤害你的东西搏斗,护你周全,可是你必须要彻彻底底地相信我,才能给我救你的机会,让我进入你的梦。贾长歌死死地盯住锦绣的眼睛,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如果你不肯信任我的话,你就会独自陷在噩梦的泥淖中醒不过来。
锦绣望着这个比女孩还要清秀俊俏的年轻道士,早先她是不怎么信任她的,不是没有好感,只是觉得这小道长太过年轻,太过娇嫩,不敢相信他能有多大本事,如今听他这番春风和煦又坚定不移的话语,已经有了几分信任和依赖,她怯生生地问:道长,这个梦会有很可怕的东西出现吗?是不是就是你说的盘踞在我身上的魔?
贾长歌还是温和地笑着赞美她:姑娘真是兰心蕙质,冰雪聪明,我们说的就是它,不过它没有形态,没有面貌,就像空气一样,你看不到它,我也看不到它,可是就是它在作怪,姑娘不用害怕,我的法力远远在它之上,它不是我收服的第一个魔,我会让它去它该去的地方。只有它走了,姑娘才能变回原来的你,勇敢,坚强,不会动不动就哭泣。但是成功的前提是你必须必须要相信我。
贾道长最后一句话燃起了锦绣的希望,坚定了她对年轻道长的信任,她接过道长手中的酒杯,从容地饮了下去。
待锦绣饮下水酒,贾长歌吩咐商昊出去告诉陶思年道友法事开始,同时也要防止任何人中途闯入破坏道场。
他扶着锦绣半躺半坐在床上,背后有棉被支撑,提醒锦绣一定要以最舒服的姿势躺好。
贾长歌站在床前,拿出一只毛笔,温和可亲地笑着问锦绣:姑娘可认得这件东西?
饮下水酒之后,锦绣感觉心神非常地安宁,心气也特别平和,室内烛光摇曳,檀香浅浅,耳边传来低微的音乐声,她盯着贾道长手中的笔乖乖地回答:是一支笔。
贾长歌肯定道:对,它是一支笔,可它不是一支普通的笔,它的笔杆是磁铁做的,磁铁的磁场能让你感觉到身体非常轻松,舒适,现在你可以闭上你的眼睛,让你的眼睛休息一下,按照我的指令,吸气,吐气.......(此处省略两千字)
锦绣进入了深沉的催眠状态,贾长歌诱导她进入回忆:告诉我,你在难过伤心的时候想念的是什么人?
锦绣闭着眼睛,在深沉的催眠中回答:想念崔二郎。
是他让你难过伤心哭泣的吗?
是的。
你喜欢他还是讨厌他?
我喜欢他。
你每天晚上都打算去什么地方?
去院子里的无花果树后面。
去那里能看见什么?
能看见二郎。
是他约得你吗?
是的。
为什么你要脱了衣服去呢?
是二郎让我脱的。
脱的时候有没有感觉羞耻。
感觉到了,可是更多的是和二郎在一起的欢愉。
你现在可以睁开眼睛,看着我手指的方向。
锦绣睁开了眼睛,贾长歌指着道童布置在窗户上的布幔问她:你说的就是这一棵无花果树吗?
锦绣看着布幔,点点头说道:对,就是这棵树。
贾长歌指着无花果树告诉锦绣:我今天派人给崔二郎捎信,让他过来看望看望你,你看他从无花果树后面走出来,他朝你走过来了。现在你可以闭上眼睛,等他来到你身边。
锦绣闭上了眼睛,按照贾长歌的指引,一步一步走入那个先喜后悲的梦境,梦之外的时光其实很短暂,然而锦绣的梦却经历了几十年,从红颜到白发,从天真到沉默,从浓情蜜意到痛彻心扉,睡梦中的她最终泪流满面,满目苍凉中她听到贾道长的温和敦厚的呼唤:锦绣,你现在可以醒过来了,我数到三,你就彻彻底底醒来,一---二-----三,醒来。
锦绣醒来,眼中脸上都是泪水,贾长歌递给她一块手帕,看着她擦拭眼泪,关切地问道:都吓哭成这样子了,都没有向我呼救,锦绣姑娘真是太勇敢太坚强了,真棒。
锦绣破涕为笑,不好意思地说道:贾道长,我并没有梦见可怕的东西,只是梦到了我的一生太过酸楚,所以忍不住哭泣。
姑娘都梦到什么了?贾长歌殷切地问道,好像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其实一切都是在他的暗示之下出现的。
锦绣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心都说出来,她回忆着梦中的情景,悲戚地笑着说着:我梦到了我和崔呈文结婚了,可是结婚不久他就不爱我了,我和他之间好像总隔着一层穿不透的轻雾,我过不去,他也不过来,我隔着轻雾看到他身边的女人变换了一群又一群,每次居然都是和一群女人在一起说说笑笑,我像嫂子一样死去活来地生孩子,我像驴马一样含辛茹苦地养育孩子,我一个人病得要死的时候,他全都不在我身边,我虽然一直都能看到他,他却从来不来陪伴我,当我满头白发,和身边的雾一样全身变白的时候,他也变成了白色,直到我们都消失在白雾之中,我们也没有重逢。道长,为什么这个梦里我那么的孤苦,我明明有丈夫,有孩子,为什么我还是无所依靠?孤独终老。
因为这是崔成文给你的人生,你一直梦想的和他在一起的人生。
不,如果是这样,我宁愿不要和他在一起。
锦绣姑娘不要太过伤心,这不过是上天借我之手给你的一个有预言能力的梦境,如果你在醒来时作出另一种选择的话,这个梦境里的一切便不会发生。
锦绣热切地看向贾道长,眼中闪着惊喜的目光,充满期翼地问道:我可以自己选择吗?我可以躲过预言中的人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