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宫里,厉止戈就宛如正艳的花儿一朝枯萎,精神气散得干净,少有清醒的时候。
在外头放浪了那么些日子,怎么会好?两个人都知道,都当做不知道。
有的人愿意平淡如水,能活一日是一日,她啊,想尽可能地折腾,这样才有力气熬下去,太平淡骨头都酥了。
她想给他留下很多光景,等她走了,他才不会乏味,想到那些光景既欢喜又心悸,比只有绵长的念想好得多。
厉止戈本不必睡那么久,很多时候都在装睡,醒了就要吃药,即使太医说不宜用药,又岂会真能一点不喝。
厉止戈轻轻摸了摸小腹,她的身子毁得彻底,不得不小心,如果可以,她想要个健全的孩子。
不健全也无碍,有个不靠谱的父皇,有她这个手握重兵的母后,谁也欺不了他。
***
要不是养心殿容不了那么多人,宋雍之早把早朝挪到养心殿了,正值多事之秋,又积压了一个多月的杂务,想偷懒都偷不了。
大丽、大殷和西域卷土重来,重兵压境,若是处理不好,难不成要她再披甲上阵?
早在去年年初就有了趋势,他杀了数批人才震慑了人心,青桑境内无人敢谈论,这也是他敢带人出去的底气。
来的真不是时候,还想再让他们蹦跶两年呢,自己撞到虎口上就别怪他狠。
宋雍之下朝急匆匆回了养心殿,厉止戈陷在柔软的锦被里,只露出了点额头。
他轻轻将被角掖到她下巴,在她苍白的唇上印了下,抛了外衣陪她眯了会。
厉止戈早就睡不着了,但一沾染上他就清明不起来了,真想一直窝在他怀里。
她是被宋雍之闹醒的,呜咽了声,唇被他堵着,困顿的脑子迷乱起来,软趴趴的身子更娇了。
厉止戈手都酸了他才去了次,用毛巾沾了热水给她擦拭,看着她嫣红的面容笑了笑,指尖抚着她艳丽的眉眼。
“睡了七天了,还没睡够啊?”
“起开。”
“这不是叫不醒你吗……”宋雍之轻浮地吃着豆腐,万般情绪都藏了起来,风轻云淡。
厉止戈下巴抵在他肩窝,昏昏沉沉喝了碗药膳粥,消食的时候又睡得不省人事。
杏蕊端着药过来,“将军又睡了?要不然叫醒将军吧,少喝点就是。”
宋雍之轻哄着厉止戈,想了又想,到底舍不得,“拿走吧。”
“皇上!您其他的可以纵容,可是药……”
“她不想喝,就不喝了。”
杏蕊红了眼睛,强忍着湿意下去了,一出养心殿就哭了起来,忍不住埋怨宋雍之,但是最疼的人也是他。
宋雍之敲了敲眉心,半倚在龙床上,修长的指穿过厉止戈柔软的头发,漫不经心地批着折子。
他忽然愣住了,折子落在锦被上,墨痕悄无声息在粉白的牡丹上晕开。
宋雍之眨了眨眼,将毛笔支在笔架上,放了几次才放好,手上沾了墨。
放在平时,以他的洁癖非要搓干净,不留一点痕迹才行,现今却顾不得了,碰到了厉止戈的头发才后知后觉擦了下。
玉石般的指节轻缓地穿插在厉止戈发间,很快从乌黑中挑出了根白发,雪白雪白的,白到刺眼。
宋雍之鼻尖酸涩,喉结滚动,张了张口,疼得钻心,若不是怕吵醒她,早掀了一床的折子。
他小心翼翼地拔了那根白发,一圈一圈缠在指上,灵活地打了个结,隔着锦被拥住厉止戈,在她头顶蹭了蹭。
他要让大丽和大殷付出代价!血不流成河,难消此恨!
***
宋雍之主动让人停了药,除了太医新配的补药,旁的药都停了。
厉止戈莫名其妙,清醒的时候却多了起来,宋雍之渐渐回过味来,有些好笑,“你啊,傻不傻?小孩子的把戏都玩。”
“你不喜欢?”
“喜欢,喜欢得不得了,不想喝就不喝了,以后再说。”
“你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有问题啊。”
宋雍之目里笑意浮荡,“我对你从来都好说话,可别冤枉我。”
“我都成药人了,相公也不心疼,还得我自己演戏。”
“心疼,你试试,疼得都碎了。”
“嘁——忽悠小姑娘呢?”
“祖宗可不就是我的小姑娘?一辈子的小姑娘。”
“就你嘴甜。”
“嘴不甜点,你厌倦我了怎么办?我找谁哭去。”
“谁也没有你好,我眼还不瞎,只有你说的花言巧语我才信。”
宋雍之用指尖捻了捻厉止戈眼角,笑得贼兮兮,“你什么时候瞎啊?我可是等着呢,那时候肯定极好玩。”
“我也觉得。”
“祖宗啊。”
“嗯?”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厉止戈斜他,“什么事瞒得过你?”
“真的没有?”
“没有。”
“那我就信了。”
厉止戈环着他,踢了他一脚,“爱信不信,你在我这是什么位置,还不清楚?”
宋雍之握住那只作乱的手啄了口,“当然清楚,荣幸之至。”
厉止戈扛不住睡了过去,实则是心虚,等他知道了……肯定要炸了,气到吐血。
况且她自以为瞒得很好,他还是起疑了,还要半个月,不知道能不能瞒住了。
不过嘛,也可能是他自己心虚,他做了什么,她岂会不知道?反正都不是小事,扯平了!
宋雍之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敌军压境的事死死瞒着,为此总是心虚,总觉得她是知道了。
他完全没有往其他方面想,怕厉止戈多心,早朝能拖到什么时候就拖到什么时候,回来随便扯点事推到文颜玉身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折子更是不敢当着厉止戈的面批,在她中午睡着了以后,溜去外头议事,到晚上才散。
宋雍之面上遮掩得极好,一点破绽没有,朝臣们还当他转性了,终于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
他离京的那一个月,世人还以为他是怕亡国,跑路了。
朝臣们起初毫不担心,后来心惊胆战,生怕他把厉止戈迷惑得不知朝夕,跟着他私奔了。
厉止戈清楚得很,却没有点破,也没有逗弄他,整日除了睡就是睡,半点精神都提不起来。
她越是这样,宋雍之越心慌,慌起来很多细节就疏忽了,在他眼里,没有什么比她接管战事还要紧。
她这个身体,去趟边境回来也还是这个样子,他明白,只是舍不得她再强势,况且小事而已,有他就够了。
但没有人信他,朝臣们天天眼巴巴地暗示让她出战,天下人更是把他骂得狗血淋头,如果不是他囚了她,给敌军一百个胆子,敢大军压境?
宋雍之不知道如果他开口了,厉止戈会不会信,操心是肯定的,万一她在京城当起了军师,如何是好?
哪怕知道最重要的是他,和边境比起来,他还是发憷,莫名地不想比。
厉止戈极想揍他一顿,忍了又忍,那天终于忍不住把他踹下了榻,“热,自个儿找个地方睡吧。”
“祖宗……”
“再吵出去睡。”
宋雍之成功闭上了嘴,口里含了一堆话,委屈巴巴地倚着榻边坐下,他家祖宗最近脾气渐长啊。
厉止戈夜里浑身不对劲,怎么都睡不着,又不愿搭理他,躁得难受,她有几年没动过练武的心思了,忽然想练练。
身后贴了具温热,宋雍之按住她,轻易地化去了她的烦躁,“我一个人睡不着,乖啊,明日再闹。”
厉止戈张口咬在他手腕上,带着见血的狠劲,到底没舍得,放软了身体。
“最近冷落祖宗了,怕扰到你,你整天睡得我心慌。”
“困了。”
“好好好,不说了,睡吧。”
宋雍之吻了她一口,撇了撇嘴,这几日哄她用膳,她挑挑拣拣,这不要那不要,顺眼的也才碰两三口。
茶和点心也挑剔,吓坏了他的宝贝鸟,还揪了他摘的花,缸里的荷花也秃了……
那只鸟儿是在归湖抓的,尾羽长长的,通体雪白,像只白凤凰,她喜欢得很,有几日他还吃过鸟儿的飞醋,回京的时候顺手拎了回来。
宋雍之颇为自豪地笑了,这小性子使的,哪都可爱,只是他没有时间陪她闹,要不然多好玩。
他轻轻蹭了蹭厉止戈,正要睡,忽然睁开了眼睛,“祖宗,你上个月没有癸水?”
厉止戈睡熟了,没有反应,宋雍之这下可睡不着了,鞋子都没穿让杏蕊宣了太医,忙活了半宿。
太医当着他的面不敢胡诌,有理有据,洋洋洒洒说了盏茶的功夫,心里也洋洋洒洒打起了草稿,出大事了……
厉止戈睫毛颤了颤,真的睡熟了,这个人啊,傻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