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正中天，晌午。
小九递来一份干粮，等方觉从沉思中醒转，接过慢慢咀嚼时，小九才轻声说出自己斟酌后的猜测，“公子，根据这楼兰公主字里行间透露出的来推测，导致她们灭国的那份密报，很有可能与咱们获取的那封内容相近。”
方觉慢慢吞咽着干硬口粮，明显还在思考问题的眼神里不断有光芒闪烁，听罢小九提醒，同意的点点头，“就算不是同一件事，也有着同一个目的···就是何时聚盟图谋大夏！”
小九俏丽无双的小脸上罕见显露出愤怒不忿之色，冷冷哼道：“咱们大夏这二十年来收敛锋芒，对周边各国行事温和谦让，似乎让他们忘却了二十年前那雄冠天下的大夏铁骑是何等的雄壮！”
方觉喝了一口水，望着忿忿不平的女孩，哑然失笑，“呵呵，是啊！他们都忘了，那支二十年前横扫六合势如破竹，睥睨天下的劲卒了，要不是在最紧要关头，先皇突然驾崩，这天下的格局恐怕又是另一番景象啦！不过当今陛下雄才伟略不输先皇，二十年的韬光养晦砥兵砺伍，养精蓄锐到了一个巅峰，不管是国力民生，还是兵事，早已不输二十年前顶峰时期，更不是这些弹丸小国所能比拟染指的，我臆测，这整个天下的变动不过是缺少一个合适的契机而以···”方觉遥看远方，星眸之中突然爆发出一道强烈之极的光芒来，“这个天下，风云欲起，大世将至，这也是为什么带你们投军的原因之一，不管是丸子，还是你，我都希望在不久的将来，会有一个更为广阔的舞台供你们肆意驰骋，施展自己的抱负跟才华，就算不能这样，也要做到飘逸安然的纵意人生，才不枉我们来这世上走了一遭！”
方觉讲出这些话时并没有蓄意的提高声线渲染神采，也没有表现出多么的气吞山河不可一世，只用一种普普通通平平淡淡的语气轻轻说出，可就是这样却愈发显得更加真切更加接近，一种从容跟自信从他那张还略显青涩的面颊上流出，汇聚成一道无与伦比的坚毅，夺目溢彩。
小九一时望的有点痴，下意识的呢喃轻语道：“我什么都不要，只要能一直跟在公子身边就好！”
方觉哑然失笑，亲昵的在她高挺的琼鼻上轻轻刮了一下，笑意温存，“小傻瓜！”
小九顿时俏颜飞霞，绯红起舞。
方觉幽幽一声长叹，“比起在神都当个纨绔世家子，我选择了一条最为艰辛坎坷，最为难走的道路，好幸有你一直陪在我的身旁默默支持···那就让我们一起努力朝那个目标迈进，看一看我们的潜力极限到底在那里···”说道这，方觉面容改变，洒然一笑，继续道：“其实目的也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过程的经历，这一路的无限风景，我们一起共同走过、看过、经历过，至于能达到什么样的高度，嘿嘿···一起随缘，只要我们努力就行，起码等到几十年后，我们白发苍苍的时候，蓦然回首，不会后悔这世好年华的虚度。”
小九在一旁重重点头，“我陪你！”
这三个字是说出的，没有说出口的其实还有一句，“不论是天涯海角，还是地老天荒···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一个时辰后，老伍长率领五百骑安然返回。
滔天的杀伐气势尽管被刻意收敛，但那不时窜入鼻腔的浓郁血腥气，还是把暴虐残酷的杀戮剖析的苍白无比。
这场追击溃敌，战果虽算不上辉煌，可也收获颇丰，总计约有千余沙匪的溃逃，除了那最精锐彪悍的几百骑在洞察先机，发现苗头不对时提前逃之夭夭外，其余大致有六七百名沙匪，在己方付出十数名轻伤，一名重伤的极小代价下，被尽数歼灭了大半，这一仗可以说是完胜。
楼兰仅存的二百六十七人，又一次被大夏精骑强悍的战力给深深震撼了。
望向那些纪律严明，浑身上下都充斥着铁血彪悍之意的大夏骑卒，楼兰骑军个个眼神里都自然而然流露出一缕掩藏不住的敬畏与忌惮，最后在那些没有一丝敌意，还首先露出和煦笑容招呼的骑卒感染下，才一个个放下心念，不能自主的露出无比向往跟羡慕来。
老伍长没有直接回到沙丘顶部向方觉复命，而是下令安扎下营寨，分派出侦骑四处警戒，并没有因为刚刚打了一场胜仗，而掉以轻心放松警惕。
下令就地驻扎，全军休整一晚，明天一早全军开拔，回转大夏雄关铁壁要塞是方觉刚刚传来的将令。
将士们都明白，己方的战力受损极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都尉下此军令，只不过是为了照顾伤亡颇重的楼兰骑军。
大战过后，难得的轻松，大家当然都乐意。
筑建的营地上热闹非凡，可也井然有序，一切都在按部就班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很快，一个攻防一体的小型营盘，就奇迹般的呈现在眼前。
秀才神色疲惫的来到方觉面前，却掩饰不住满眼的笑意。
“成啦？”方觉轻声笑问。
秀才重重点头，结果小九递过来的水袋一通猛灌，喝完伸袖一抹嘴角，嗓音沙哑的回答，“问出来了，我审问了不下十人，其中还有四个沙匪头目，得到的答案基本一致，这次有八股共计一千五百余的沙匪联合行动，说是同时受雇一伙神秘的客人，由沙千里的人从中牵针引线介绍来的，目的就是在此拦截楼兰骑军，不论生死，阻止他们进入咱们大夏境内。”
方觉沉吟了一会，又问，“可问出这伙神秘人的真实身份？”
秀才摇摇头，“没有，这伙神秘人来去都是以宽大斗篷遮体，根本无法见其真身，都是由沙千里的人带领找到各家，而且直接接触他们的都沙匪里有地位的头领，这些人在此战中要么战死，要么狡猾的逃脱踪影，根本无迹可寻。”
“不过···”秀才出现少许的迟疑，“在审问中，一个沙匪小头目说那伙神秘人在他们老巢上马离开时，露出过一点破绽···”
方觉双目一亮，“噢，是什么？”
秀才神情阴沉，“他说看见上马之人，脚上所穿的是双马靴，还是有花纹的马靴！”
眼神一凝，方觉喃喃念道：“花纹马靴？···草原···狼族···这样一切都说得通了。”
马靴的样式，渊源于汉家的长靴，又异于汉制，大多都因本民族文化传统特色而因地制宜，加上草原本就潮湿多雨，昼夜温差悬殊，民生又缺乏布匹，不像中原关内物产富饶，所以关外各族大多都以兽皮为料，制作各类长筒皮靴，统称马靴。
沉吟片刻的方觉对秀才又沉声问道：“可还有人看见什么？”
秀才摇头，“我单独拷问过那十几人，那伙人很小心，再没有人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方觉把目光投向像牲畜一样被圈禁看守起来，约百十名的沙匪战俘，眼中光芒浮动，很快又道：“你再去查，尽量多问些人，看看是否还有人在不经意间发现什么，大肆宣扬的查，另外给那说出这个消息的小头目优待，分开隔离，但不要离的太远。”
秀才一愣，但很快像是了然一切，露出一抹邪笑，应了一声“诺”。
在秀才转身离开后，一直静立在旁的小九，才轻启脆音柔声问道：“公子在担心这是个圈套？”
方觉神色平静看不出任何异样，“如若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卒在无意中的发现，那么圈套的可能性就能排除，要是还有人在不同地点，不同时间，也发现了些类似的‘蜘丝马迹’，那么···这真实的目的就耐人寻味啦！”
“那我要不要盯着点她们？···”小九说着话，但目光却望向楼兰骑军的方向。
方觉微微摇头，眼神也跟着小九的视线望向正在休整扎营的楼兰骑军，缓声道：“不用，在一切还未明朗，仅仅是猜测的前提下，不要刻意做什么，只要留心就好，再说那边不还有丸子吗？”
小九没再说什么，只安静的轻轻颔首。
虽说那位门庭家世都不逊自家公子多少的秀少爷，平时看起来大大咧咧吊儿郎当极不靠谱，但真正心智并不是他一贯表现出的那般不堪，尤其是对于方觉交代的，不管大事小事，你不要诧异，还真从未叫人失望过。
只是···嗯···怎么说呢，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不知道在神都纨绔界中大名鼎鼎的完颜秀少爷，在得知一向对自己都没假以辞色的小九这般评价自己，会不会感动的潸然泪下欣喜若狂。
小九遥望着一直跟随在那道倩影身侧寸步不离的背影，两道长长的黛眉不由微微拧蹙在一起，对于丸子适才所显露出的异样，小九敏锐的尽收眼底，那份无时无刻不牵动心绪的异样，让小九打心底生出一份忧虑来。
方觉似乎感到了小九的担忧，嘴角不禁勾了勾，声线温和的宽慰道：“放心吧！不管再对一个人生出什么样的好感，在是非曲直面前，我都相信丸子会做出最正确的抉择，呵呵···别忘了，咱们来自哪里···在神都的高阶门阀里，有哪一家是易与等闲之辈？从小言传受教于家族中长辈的熏陶教诲，不论是什么时代，每一拨那个时代中最拔尖的世家子里，都没有一个庸才，丸子也不例外，别看他平时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样子，其实贼精着呢！只是在我们的面前他不屑伪装和隐藏，所以才表现出这幅模样。”
小九有些错愕。
因为方觉从不在她面前讲说他那帮个个身份显赫无比的纨绔世家子兄弟，不管是好是坏，是对是错，都很少提及，这让小九有时总生出一种错觉，就是自家公子在面对这些人这些事时，都是秉以一个外人的心态，冷眼漠视这一切的发生，好像根本与他牵扯不上一丁点的关系，他仿佛把自己置身在这个世界之外，不在这个红尘中一样。
这让小九由衷的感到一种无助的害怕。
她不想被公子漠视，像是在对待一个陌生人般看待自己。
这也是她为什么如此眷恋方觉的根本原因所在。
思绪起伏，小九又有些释然。
人总要成长，在成长的阶段中，不断的经历，不同的心态，不停的人生感悟，都会使人发生改变。
小九笑了，笑靥如花。
起码，现在看来自家公子的这种改变，是向好的方面上发展的，这就足够啦！
方觉乍一见这张笑颜，顿时出现了片刻的失神，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出口掩饰着问道：“你笑什么呢？”
方觉这小小的尴尬哪能逃过小九的双眼，她明亮灵动的双眸，闪过一丝调皮的狡黠，只摇着螓首，笑而不语，只是望向他的目光里，隐藏着一缕不易察觉的甜蜜。
方觉耸耸双肩，表示很无奈。
这时，整个临时驻地的相关事宜，都基本准备停当，各个简易帐篷也都搭建完毕，驻地的外围还挖掘出一条围绕整个营地，宽有丈许，深约三尺的壕沟，里面插满了沙匪们遗留下来的刀枪棍戟，尽管参差不齐算不上完善，但在阳光下闪烁着的寒光，就好似一头满嘴獠牙的巨兽在拭口以候，另外多余的兵器被做成了一排简易的拒马，放在里圈。
方觉环顾一周，满意点点头，旋即把深邃的目光投向远方···大漠的腹地，忽然，饱含深意的对小九说道：“你去传令，就说大伙连日奔波太过劳累，今晚要···好···好···休息！”
那两个‘好’字被方觉咬的很重，正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小九，突闻方觉这样一讲，先是一怔，随即很快明悟过来，也不着痕迹的朝大漠深处扫了一眼，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应了一声，快步离去。
沙丘之上，此刻只剩方觉一人。
天地黄沙入眼尽是，有风微起，轻轻拂面，撩起衣袖，却带不来一丝清凉。
方觉遥望远方，用只有他自己才能听闻的音调，缓缓念道：“我知道你不甘心···所以我给你机会，在这里等你···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身后传来踢动沙砾的脚步声，方觉不用回头就能听出是谁，因为人未到，丸子那如公鸭般的嗓音就后发先至的传入耳中。
“小觉，刚刚小九传的军令似有不妥啊？”
方觉心中嬉笑，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的扭头望向来到身边站定，一脸焦急的丸子，明知故问的道：“噢！那有不妥？”
丸子没有急于辩解，而是用一种审视的目光，认真在方觉的脸上观察了好一阵子，直至确定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才沉声质问道：“沙匪虽败，但逃脱的数百精锐仍在，在这关头，怎可下如此军令来放松戒备？你就不怕他们晚上来劫营？”
不知怎地，当见到这个从小跟自己一起长大，从来都是以一付玩世不恭心态示人，相知相交的兄弟突然严肃正经起来时，方觉感到极度欣慰与开心。
人始终会变得，只分改变的时间早晚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