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宁奕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急忙应声问道。
“你太年轻了!”陈学艺摇了摇头:“宁大人你太年轻了,为官也不过半载,便一跃成为中散大夫,有权调动一府之兵,况且年纪轻轻便做下来如此多的大事情,声明鹊起与整个江南甚至是整个京畿,放眼古今,就算是诸葛在世,此刻也未必比的上宁大人你。”
说到这里,陈学艺叹了口气:“年纪轻,这是你的硬伤,更何况,宁大人在江宁做下了那么大的事情,就算是朝廷褒奖了宁大人你,给宁大人升了官,难道宁大人就真的认为,从此以后便会一帆风顺了么?”
“这个,宁奕也知道。”宁奕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缓缓地说道。
陈学艺忽然哈哈一笑,猛地爆发出一股冲天般的笑意:“果然是足智多谋的宁青天,没错,老夫没有看错人。”
陈学艺有些赞许地看了宁奕一眼,忽然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道:“这人在年轻的时候,是巴不得自己知道的秘密越多越好,巴不得自己的官越大越好,就算不知道秘密,也要绞尽脑汁想方设法地去打听它,得知了秘密,就有了绊倒人的机会,得知了秘密,就有机会升官。”
顿了顿,陈学艺继续叹道:“可是当人到了老了的时候,却巴不得自己知道的秘密越少越好,巴不得坐一个清水衙门,就算知道了秘密,也得尽力地在人前装一装老糊涂,一问三不知,事实上真正的事儿究竟是怎么回事,心里清楚就成。”
陈学艺忽然仰天一叹,转眼望向宁奕,继续说道:“宁大人此番做下的事情,绝对要比宁大人想的还要深些。宁大人,老夫且问你,你宁大人砍了李纲的头颅,固然朝廷会一力夸你,绝不会加罪与你,然而,固然朝中的一些官员可能会因此与你疏远,影响你宁大人的仕途,但是老夫且问你,究竟真的只会是这样吗?”
见宁奕一脸凝重之色,陈学艺巍然一叹,说道:“李纲是蔡太师的人,蔡太师乃是天下文官之首,斩了李纲,就等于得罪了蔡太师,得罪了蔡太师,就等于得罪了这整个大宋朝全天下的文官!”
宁奕脸上的神色这才终于开始变了起来,陈学艺摆了摆手,苦笑道:“这还不算,李纲是武官,不说这天底下,就单单说这整个京畿,李纲贵为经略相公,难道在这朝廷的武将里,就难道没有了几个门生故吏?就没有了几个心腹之人?宁大人剑砍李纲人头,老夫心里清楚的很,怕的就是夜长梦多,只是这样一来,宁大人却一下子得罪了这整个天下的文官武官,所以,宁大人敢做的事情,老夫却不敢做!”
陈学艺表情显得有些颓败,叹了口气,随即挥手示意宁奕将船划回湖边,然后淡淡地道:“老夫为官三十载,历经宦海沉浮,事实上,老夫年轻的时候,也如同宁大人你一样,满胸的抱负,渴望救天下万民与水火之中。”
陈学艺忽然苦笑了一声:“只是随着年纪的增长,这人的胆子也是越变越小了,莫说老夫不敢做宁大人做下的那等事情,就算是让老夫找寻机会将李纲绊倒,老夫也是绝对不会的!”
顿了一顿,陈学艺继续叹了口气说道:“实不相瞒,老夫已经向吏部递交了辞呈,不日就将返回山东老家,像老夫这样既不属于三皇子一党,也不属于太子一党的墙头草就如同一颗碍眼的钉子一般扎在了江南,就算是老夫不打算致仕归乡,朝廷也迟早会让老夫挪一挪这个位置的。”
宁奕的脸色终于变了起来,急忙道:“陈大人准备致仕了?”
陈学艺摆了摆手:“人老了,就总念着故乡的好,在说了,老夫早已是年近六旬,还有几年可活的?早已厌倦了官场上的你来我往和尔虞吾诈,现在的老夫只想归乡养老,过几年清闲的日子,只是老夫现在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的养女碧碧。”
“老夫这一辈子并无后嗣,我的养女陈碧碧,并不是老夫的亲生女儿。”陈学艺忽然望向了宁奕,淡淡地道:“老夫希望宁大人可以替老夫照顾好碧碧,虽然碧碧并非老夫亲生,但老夫也一直视碧碧为掌上明珠…除了替老夫照顾好碧碧以外,老夫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要请宁大人允诺。”
眼前的这位前辈尊尊善诱着,就仿佛向着自己交待后事一般,宁奕的心忽然止不住的一阵疼痛,点了点头,一脸的庄重:“陈大人请讲。”
“碧碧…碧碧她的真实身世,乃是西夏国的公主!夏惠宗李秉常之女,当今西夏国国主李乾顺之妹啊!”
陈学艺的这一句话,顿时震的宁奕脸色一阵狂变,猛地大叫起来:“你说什么!碧碧…碧碧是西夏国的公主!!”
陈学艺猛地点了点头,沉声道:“没错,碧碧的身世,老夫埋藏了十几年…此番内由说来话长…此事出的我口,入得你耳,在不能与第三人说起…就连碧碧也不能,老夫只想请求宁大人在有生之年,能够亲手将碧碧送往西夏,送到她本应该在的那片土地上,让她看一看她故乡的景色,老夫…老夫在这里,求求宁大人了!”
陈学艺顿时跪在小小的船上,向着宁奕猛地一拜,苦苦地哀求着,早已是泣不成声了。
看着陈学艺的一片苦苦哀求的神色,宁奕的心顿时如同针扎了一般的疼痛,过了半晌,宁奕这才仿佛就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重重地点了点头,庄重地说道:“陈大人请起…我宁奕答应你,我宁奕在有生之年,一定会亲手将碧碧送往西夏,让她看一看故乡的景色…”
“老夫在这里,替那些曾为护送碧碧来到大宋而死去的所有亡魂多谢宁大人了!”陈学艺顿时冲着宁奕又是猛地一拜,然后有些颓然地站了起来,抹了抹眼角的泪水,重重地一挥手,道:“宁大人,你走吧,不必在陪着老夫了,在宁大人走之前,老夫对宁大人只有一个心愿,就是希望宁大人在未来,无论身处与何时何地,处于何等的逆境之下,都不要忘记了当初心中的那一片宏伟之愿,为了天下苍生,为了黎民百姓,为了每一户人家都能够无忧无虑的生活下去,请宁大人务必不要负了老夫对你的一片希望!”
“我会的。”宁奕终于重重的点了点头,脚一抬起,踏上了土地,然后远远地向着远方走了过去,只听自己的身后忽然传来了陈学艺那淡淡地仿佛充满了数不清的哀愁般的悲壮之声猛地吟起:“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哈哈哈哈哈!!”
远处的一处小船之上,一位额头上满是皱眉的老者一边放肆地放声大笑着,一边满是豪情地将酒肆意地灌进自己的喉中,宁奕的眼前渐渐地有些模糊了起来,猛地深深地吸了口气,宁奕忽地身子一倒,双膝跪地,一脸庄重地隔着老远向着陈学艺深深地磕了三个响头。
磕完了那三个响头以后,宁奕缓缓地站了起来,看着湖边的那位老者依然放肆地大声地笑着,宁奕抹了抹眼角的那一抹晶莹,忽然笑了起来,然后身形猛地一转,大踏步地向着远方走了过去。
远处,湖边,一船,一酒,一老者,夕阳已是西下。
一蓑一笠一扁舟,一丈丝纶一寸钩。一曲高歌一樽酒,一人独钓一江秋。
二月的天气,本应早已过了立春的时节,然而天气却一如往常般的反常,平常每到这个时节,天气也早已开始渐渐地回暖了起来,然而,今年却仿佛就像是还处于大寒一般,冷的结冰。
“这鬼一般的天气,可真是冷啊。”回到扬州以后的周丁缓缓地走在扬州宁府的大院里,看着那仿佛就快要滴水成冰的鬼天气,周丁不由得急忙裹紧了身上的大冬袄子,生怕有一丝的寒风钻进衣服里。
周丁缓缓地在院子里跺了两步,猛然间眼睛一斜,眼前的一扇大门正紧紧地闭着,周丁不由得脸上立即露出了一股难言的怪笑:“嘿嘿嘿,天无二日人无二主,大人这下可有一壶喝的了。”
周丁在心里暗暗地腹诽着自家大人的那点儿花边新闻,然后不由得高兴地哼起小曲,一步一步地向着院外走了出去,打算找林枭一起喝点儿酒暖暖身子。
周丁说的一点都不假,事实上,此时此刻,就在那一扇大门里,三双眼睛,正彼此大眼对小眼地望着。
宁奕坐在颜若曦和云儿的中间,六目相对,大眼瞪小眼,忽然而然的就把一个陌生的女孩带回了家里,宁奕心里也有些无比的尴尬。
“糟了糟了,这天要塌下来了。”宁奕有些无语,对于前世观看过都市肥皂剧的宁奕来说,宁奕深深的知道,齐人之福可不是那么好享受的,宁奕的一颗心思不住地胡思乱想着,房间里的气氛此时也是无比的沉重,寂静的仿佛就连一根针掉下来也能听见了。
颜若曦正坐在云儿的面前,云儿的小腰板儿挺得笔直,淡淡地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还未满十六岁的小姑娘…云儿忘了,自己的年纪也和颜若曦差不多大!
“完了。”宁奕看着云儿和颜若曦脸上的那一丝丝淡淡的表情,宁奕的心思顿时沉浸了大海里,有些绝望地想着,表面上看上去似乎是波澜平静,但是落在宁奕的眼里,却简直就犹如千万丝闪电一般的打响在宁奕的耳边!
就在宁奕满头大汗,不住地胡思乱想着的时候,首先打破这股沉重气氛的,竟然是云儿。
云儿脸上的笑容简直就如同春天般的花朵一般,一把捉住了颜若曦的那一只冰凉的小手,亲热地道:“妹妹来的匆忙,恐怕仓促之中没有准备充足衣物的吧?这天气还是有些的冷,回头我就让人给你备足了这些事物。”
颜若曦显然很不习惯有人这样亲热的称呼自己为妹妹,怔怔地呆了一呆,然后悄悄地抽回了手,有些不情愿地道:“若曦自己有衣服。”
“无妨无妨。”云儿立即拿出了一副主母的口气,微笑着冲着正低着头的颜若曦笑了笑道:“妹妹远来,做姐姐的自然该照拂一下的,妹妹缺什么就尽管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