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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探密(2)

不过,此法也偶有误差。如那一次,他回家帮妻子锄地走了数天,一到乡政府,就听说乡长夫人远道探亲而来,且今天下午要走。他觉得应该去坐坐,况且他和乡长夫人见过一面,彼此又认识。他就乘打凉水洗漱之机,窥视书记室门上那把锁子。糟糕!锁子开着。书记必在无疑!他心急如火烧,相隔几分钟就在甬道上走出去,返回来,开始是借上厕所的机会察看;后来又去饭堂打了一回开水,他又看到了呆在墙旮旯里那只小铁桶,其实里面的水满满的,他只好将水泼在院子里。这样,他提着小铁桶,在那条砖铺的弧形甬道上,一连往返数次,但那锁子的姿势始终如一。书记始终没有离开。直至近午,开饭的铃声大作,他去饭堂吃饭的时候,方听得书记室的门“哐”一声响,然而,走出来的并不是书记,而是那个小个子公务员。原来他在给书记收拾屋子!

这个害人不浅的小家伙!

他打算吃过午饭再去。他囫囵吞枣填了半肚皮,连水都没顾上喝,就匆匆向乡长室走去。然而,当他欲推乡长室门的时候,门已被乡长夫人拉开。夫人的右手提着旅行包。

“走呀。”

“走呀。”

他还想和夫人说点什么,可夫人显出一副匆忙的样子,和蔼地对他笑笑,从他面前一晃而过,只留给他一个丰满无比的大屁股。

为此,他心里极其不安。然而,更使他不安的是,调到这个乡一个月有余了,除了报到那天和书记乡长接近过一回,以后竟找不到与一方坐坐的机会。他深恐日子久了,领导们会说他高傲。

他真有些坐卧不宁了。

然而,上帝不会逼他陷入绝境。

这天,他打算去乡办中学和校长商量举办团知识有奖竞赛的事。刚走上那条砖铺的弧形甬道,发现前面有一个高大的背影,这个背影正是他要跟踪的“目标”。他注视着前面的“目标”。只见“目标”顺着砖铺的弧形甬道,向前院摇晃了去,一直摇出乡府大门。他的心一阵紧缩,缩出一丝欣喜来。

他临时改变了主意,先不去乡办中学,而是抓住这个机遇乘乡长离开乡府大院和书记坐坐,顺便谈谈搞团知识有奖竞赛的事。

他脑子里第一个概念不是急于推书记室的门,而是先细细察看一下乡长室门上的锁子是处于何种姿势,以断定乡长出去时间的长短。此时,他那训练有素的两颗眼珠反应特灵敏,早已迅速对准目标。只见锁子倒是挂在了搭扣上,但锁系并未插入锁孔。乡长是去村委会?派出所?信用社?中学?小学?总而言之,不多时就会回来,必须抓紧时间。

他走进了书记室。书记正坐在沙发上读一张报纸。听见有人进来,慢悠悠抬起脑袋,说:“你坐。”又将脑袋缩进报纸里。

他并没有坐,而是从口袋里捏出一根纸烟,送给书记,再划燃一根火柴。后又沏了一杯茶,双手捧在书记面前的茶几上。尔后,很规矩地坐在书记的对面。

书记放下报纸,口里喷出一团烟雾,烟雾里裹着一句问话:“有事?”他直入主题。书记听后显得很高兴,表示支持,并作了些指示。后来,话题扯到了家常上。书记问他今年多大,家住哪里,媳妇干啥。他像学生回答老师提问那样,恭敬而认真地一一作了回答。尤其是回答媳妇在家吃闲饭等经济方面的情况时,面孔漂浮出愁云,腔调带出了伤感。书记显得很同情。以后,他又询问了书记一些情况,并再三说今后需他帮什么忙,尽管吩咐。书记听后略带冷漠的脸上,立时浮出一层和善亲热。于是他心里也油然生出一种满足感和快活感来。他甚至被这满足感和快活感折腾得飘飘然起来。

这时,一种“咯哒咯哒”的声音敲击着他的耳鼓,先前的那种感觉顿然消失。那是一种皮鞋着地的声音。他本能地扭过头,目光透过茶色玻璃向外瞟去,瞟见了先前他跟踪过的“目标”——那个熟悉而高大的身影。

乡长正朝这边走过来。

门被推开,乡长出现在他的面前。

乡长并不说话,而是带着一丝狞笑,锥子似的目光刺在他脸上,好疼。那目光分明在说:哈哈——你小子他妈原来是他这边的人,平时装模作样跟我套近乎是想抓我把柄吧?你这个披着人皮的狐狸!嘿嘿,好好干吧,老子会好好儿“照顾”你的!

“你热呀?”

他突然听到了书记的问话。

他眨巴眨巴眼,面前并没有乡长。而是一脸诧异的书记正在看他,才感到自己已是大汗淋漓。他边用手帕擦额头,边朝屋里的角角落落瞟了一遍,也不曾见乡长的影子,刚才的情形纯属幻觉!他长长吁了一口气,感觉很庆幸。但先前走在甬道上的那个人的确是乡长。他不敢在此久留,便匆匆告辞了。

通常,书记、乡长都在乡政府的时候,他决不去任何一方的办公室,哪怕是因为工作。除非是像上一次超过了估计的时间,或是像今天他急着让妻子占乡办铜矿那个空缺。据说,最近铜矿管抽水的女工调离,留下一个空位。抽水这种活,风不吹、雨不淋、日不晒、力不费,且工资高,是矿上仅次于当保管、出纳、化验员的美差。若能填了此空,真是上帝有眼啊!因他调来时间不长,与矿长不熟,顿生了请求书记、乡长帮忙的念头。事不宜迟,多耽搁一秒种,都有被他人挤掉的危险。他那两颗训练有素的眼珠,早已领会了它们的总指挥——大脑的意图,敏捷地瞄向了各自负责的“目标”。锁子告诉他:两位头头都在。可惜,下午乃光天化日之时,不便采取行动。

整个下午,他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坐卧不宁。他不住地仰望太阳,太阳好像故意为难他,仿佛被钉子钉在蓝天上纹丝不动。他真想一把掌将它击落西山,但又不可能。

总算等到日落西山,夜幕拉开,他才耗子似的溜出。没想脚上穿的是打了铁钉的皮鞋,铁钉砸在砖铺的甬道上,放肆地发出“咯嗒咯嗒”的巨响。

他赶紧缩回屋,将皮鞋脱掉,换了双春季植树时乡里发的软底胶鞋。

此时,天上无云,月亮像切歪了的土豆片,斜贴在深蓝色的天幕上,将微弱的银辉洒下来。

他悄悄立在甬道上,脑子飞快地运转着:先去找谁?书记?乡长?还是乡长?书记?书记一把手,乡长二把手,理应先找书记。但书记年长,喜静,少动;乡长年少,体壮,好动。若先找书记,有随时被乡长出来,或转游,或解手,或唾痰而发现的危险。而此危险性绝对大于先找乡长。当决策在脑子里形成的一瞬间,他踮着脚已踱到乡长门前。因为甬道上不便久留,万一碰上熟人该怎么解释?

突然,“咯吱”一声响,他神经质地扭回头,借着微明的月光,看见书记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的心像被手猛地攥了一下,踮着的脚不是迈进乡长室,而是幽灵般地溜到了乡长室山墙背后的狭巷里。

“谁?”

书记的声音追过来,很响。紧跟着是节奏较快的皮鞋着地声,也很响。他马上意识到情况不妙,幸好书记没看清是谁。他干脆越过后墙,跃入后一排房的山墙一侧的狭巷里。接着,就听得前面院子里已是吵吵嚷嚷,一片呼喊捉贼的声音。喊声和脚步声搅混在一起,将夜的寂静震得粉碎。

他又意识到此堵山墙下不能久留,又一个快动作,跃入最后一排屋子的山墙根下。喊声和脚步声震耳欲聋,且越来越近。他立刻又意识到,此处绝非最终的藏身之处,便产生了越墙外逃的念头。然而,面前是乡里修房时挖下的一个特大土坑,此坑又是越墙的必经之地。情况已不容他再犹豫,就一闭眼跳下土坑。再爬上土坑时,已是心惊肉跳,四肢酸软无力,怎么也爬不上去了。

前院的呐喊声、吵嚷声已是连星星都震得唰啦啦欲坠九天,一片混乱。他听不清那些声音都出自谁的喉管,以及所表达的内容。只清晰地听到“派出所”三个字反反复复夹在其中,况且那声音已明显地向他逼来。

当人的神经异常紧张时,生命的能量会超越常规,他一屏气,两只脚奇迹般地踩在了大坑的边沿上,接着,双手攀住了砖围墙的顶部。

“从这里跑了!”一个很响的声音就在他的背后,跟着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他急中生出智慧来,脱口喊到:“贼!就从这里……这里……!”语音颤悠悠喊着,一屁股坐下去,再跌入土坑里……

他没受重伤,只崴了脚腕,走路一拐一拐的。

若干天后,乡里专门召开了机关大会,表扬了他。书记乡长分别讲了话,什么“奋不顾身、临危不惧、英勇无畏、视死如归……”等一大堆褒奖的词语纷纷飞向了他,包围了他,使他的形象比原先高大威武了许多。

乡里批准他回家养伤休息。

半月后,他又回到了乡政府。当他走在砖铺甬道上再一次路经书记乡长室时,两颗眼珠子又不由自主向两边分开,目光“刷”地射向那两把熟悉的锁子。

“哟,捉贼英雄回来啦?脚腕子不相干啦?”

突然身后响起了银铃般的声音。他扭回头,原来是年轻的妇联主任。

“咦?这人挺有嘴福嘛,赶上吃订婚饭了。”妇联主任说。

“订婚饭……?”他有点纳闷。

“哦,你不知道?书记把小女儿许给了乡长的大儿子啦,明儿订婚哩。”

当时,他惊得两颗灵活无比的眼睛珠子差点从眼眶里跳出来。足有几秒钟,他全身的血液滞流,呼吸停止,全身各系统、各器官都处于僵死停滞状态,大脑除了被一个特大惊叹号塞满,空无一物。待一切恢复正常后,他才醍醐灌顶似的感到,官场原是一个玄奥复杂、变化莫测的世界。往日自己一向以睿智自居,自以为能游刃有余地应付各种复杂的情况,实在是可笑的很。

从此,他才感到自己还是一棵嫩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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