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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地狱三途河

楔子

时间已过了晚间11点40分。

穆晴拖着沉重的身躯,脚上趿了双三吋包脚式高跟鞋喀喀喀地敲在人行道上,划破这一带的宁静。

浓稠的墨色从天空泼洒而下,将这城市染成寂静的黑。将近午夜12点的街道上,只有伫立在人行道上的街灯恪守岗位,犹如尽忠职守的管理员,殷勤地默默的做个引导迷途的掌灯者。

她左边腋下夹着牛皮纸袋,左手提着充当公事包的黑质方形手提包,另一手顺着后颈不停按压轻揉,长时间的工作使得肩颈隐隐作痛。对周围环境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穆晴,边走边闭上因长时间戴隐形眼镜而干涩的双眼,希望短暂的休憩能舒缓微微发疼的双眼。

但双眼干涩的程度超乎她想像,当眼睑閤上时,双眼立刻刺痛起来,整个眼皮被火热给黏住,不想让她再度睁眼继续残害它。

她不得不停下脚步,好让双眼得到适当的休憩,甘心被她睁开时才再度迈开步伐,在这漫长凝重的黑夜独自一人走着。

脚步声幽幽回荡在静谧的街道,好似在回音谷上呼喊般又重回她的耳里。

她深深叹口气。

连日的加班已经让她脑袋混浊,有种今夕是何夕的朦胧感受,她有一肚子的怨气想要宣泄,却苦无没管道。

顿时间,她为自己感到悲哀。

究竟自己是为了什么要如此汲汲营营拚命工作?为了掌声?为了别人的认同?还是为了显示自己的才干?

她不懂,当年那初生之犊不畏虎的自己,满腹理想要在职场上有所建树的她到哪去了?是被现实的洪流给冲走,抑或是在无情的职场文化上消磨怠尽?如今只为了保有一份工作而像只忙碌不停的工蚁,但愿上司看她任劳任怨的情面上高抬贵手,让她能够苟延残喘地持续领一份薄薪。

突然间,压抑太久的心有种想哭的念头,酸楚惹来一阵微红迅速爬上鼻尖。

漾在眼眶里的泪水让干涩而火热的双眼更加刺痛难过。

她抬头仰望无际的黑夜,几颗零星分布的星在浓黑的夜里闪着微弱的光芒。皎洁得犹如能透出水的新月绽放银白的月光。

宽广的苍穹使她的心情舒坦了些,却依然无法将悲伤全部带走。

此刻,她好想找个时间好好慰劳自己从里到外疲惫不堪的身心灵。到美容中心是个不错的选择;透过芳疗师为她进行舒压疗程,从头到脚,背到胸借由指压彻彻底底松懈紧绷不已的肉体。轻柔的音乐能提升她的心灵层次,清新无杂质的芳香精油在呼吸下进入体内,靠着血液洗涤堆在体内的尘垢,将身心灵完全达到舒筋解压的疗效。

在没有尘嚣的夜里想着美好的事,心情也跟着轻扬,方才的哀伤也减了不少。

她现在最想做的,便是快回到家中,冲个澡,倒在柔软的被窝中,并祈愿能一觉到天明。

转了一个弯,前方转角处明亮的灯光让她疑惑。

发出光亮的是间便利商店。

这里什么时候开了一间便利商店?她在心底纳闷着,随即为自己感到可悲。自己忙到连回家的路上多开了间便利商店而不自知,开店的筹划期少说也有个把月,自己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刚转变的心情又再度沉了下去。

脚步声依然沉重地敲着地面。

她步过便利商店,不自觉向里头瞄了一眼。

一个染着栗子色的头发,身形高瘦的男店员系着一条咖啡色的围裙在忙着将货仔细盘点。

她突然改变心意,往店里走去。

清脆的开门声引起店员的注意,职业性的道出:“欢迎光临。”

穆晴笔直朝店里走去,闲晃一圈后,最后选择关东煮填填有些饥饿的胃。

结帐时,她随意询问,“你们什么时候开幕的?”

“今天,本周庆祝开幕有优惠活动,买任一饮品第二件半价,有需要吗?”

“不了,谢谢。”

“总共是35元。”

穆晴从皮夹里掏出零钱后,接过发票踏出商店,店里的广播正好播放整点音乐,已经是午夜12点。

她咬着一口关东煮,啜了点汤汁,信步走在回家的路上。

薄雾霭霭,不知从哪窜来,像要捕捉什么,朝各处散去。

她笔直的走,逐渐消失在薄雾之中。

1 現身

嘉纬整个背脊贴在门板上,冷汗涔涔,他能够清晰的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稍早之前,他的心脏因突然间无预警的惊吓漏跳一拍。

须臾,寒毛竖立,斗大的冷汗不断的从背脊与额间窜出。

他简直无法置信地瞪眼看向眼前的景色,站在玄关好一会儿,直到夹在手指间的烟烧着了他的手,下意识回到现实将手指上的烟弹开,而烟火已在他的食指上烙上了红印。

他蹙着眉,忍着疼痛将方才弹开的烟拾起,脱下球鞋,离开玄关朝客厅一张暂充茶几的方形折叠桌,弯着腰将还燃着的烟在白瓷烟灰缸上捻熄。

“妳来干嘛?”他没好气的盘腿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左手手肘靠着小方桌,手指插进抹了发胶的头发,无奈地搔头道。

——我……。

刘琬青衣袂飘飘不好意思地低头回应。

“妳无端跑来,我刚才真的要被妳给活活吓死。事情已经结束了。”

——对不起。我实在太无聊了,没多想,就跑来找你。

刘琬青的头愈垂愈低,眼看就要从颈项掉下来似的。

“别再低头了。”嘉纬见她头垂得超过常人的地步,惊惧再度活跃,大声喝止琬青的举动。

——啊,真是抱歉,我真的没有要吓你的意思。

“好了,我知道妳是无心的。”他蹙眉道:“怎么会来找我?妳的事不是解决了吗?”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抬头看着挂在墙上的月历。“都已经过了一年多了。”

——那一次真的是谢谢你的帮忙。

“妳当时谢过了。”

——我知道。

接着是一阵冗长的沉默,一人一鬼间没有任何话题,只让时钟在这显得尴尬的空间里滴答作响。

嘉纬拿起放在桌上被捏得有些皱、剩下没几根烟的烟盒,取出一根叼在嘴里,俐落的用打火机点起火,同时轻轻地吸了一口,一丝袅袅烟缕从他的口中呼出。

他眼神暗暗瞥向琬青,想起了他不太愿意想起的事;虽然事隔一年多,但那事件在他脑海里留下极为负面的印象。纵使那人已经伏法,现在回想起仍是感到相当的凄惶。

事情发生在一年半以前,他的好友爱上了一个爱慕虚荣的女孩子,为了讨她的欢心不惜举债度日,连同家乡父母寄来的学费也私挪去买了名牌给对方,正当他诧异原本俭朴的朋友竟为了爱情甘愿花钱买名贵又不合自己身分的举止时,琬青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还犹记第一次见到琬青时的情景。

那天夜晚,他的好友偕女友一同来到他担任酒保的工作地点——Blue Jazz,那时的琬青已是一缕鬼魂,跟随在那女孩身边,亦步亦趋。不,应该说是“黏”在那女孩的身上。

第一次见到幽灵让他的心脏承受莫大的压力,他能感受到心脏因为负荷不了血压的飙升而噗噗地极速跳动。瞬间,他惶恐莫名。

他极度压制悚然惊惧的表情依然传达给了琬青,她当下就晓得他看得见自己。

接着,她在他下班时悄悄跟随他。

真正接触是在便利商店。那日,他下班后进入临近的便利商店买杯热饮暖身,他坐在商店里陈设的休憩空间陷入沉思,琬青毫无预警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完全吓坏了,不顾形象冲出店门拚命狂奔,所幸他下班时间是在半夜,否则他的举止会被列为精神病吧。

琬青利用她那不受地形万物限制的灵体轻轻松松追上筋疲力竭的他。

当他晓得琬青的事后,骑虎难下的情况下,他答应了琬青的请求帮她让杀害她的丈夫绳之以法。追缉的当天他受了重伤,琬青那看似软弱削瘦的丈夫让他几近命丧黄泉。

经过急救后,他那仅存的微弱生命得以活了过来。

缝合过的伤口成为后嘉纬身上一个标记,那件事成了他生命中不能抹灭的经纬。

不可否认,事情发生后多多少少让他做人处事有不少感触,从前的他,对于周遭的事总抱以无所谓的态度;直到当他的生命受到威胁,他做事的方式改变了,处事上变得较为圆融而不似往前般恣意胡为任性。

这样的改变,或许也是件好事吧。嘉纬暗自想着。

肚子发出一阵咕噜声,将嘉纬从记忆中拉了回来。

“我肚子有些饿,能吃点东西吗?”嘉纬征求式的询问,琬青微笑点了点头。

嘉纬起身步行到只隔几步之遥的三层附门的收纳柜,他按下放置在柜上快煮壶的压钮后,弯下腰打开收纳柜最底层的木门,从里头拿出一碗泡面。

撕开封膜,将附在里头的调味料撕开倒入碗面里,等待快煮壶的压钮跳起停止烧水。

他看了一下手表,短针指向快3的方位,长针刚跳过8的位置。

真要命。他心里咕哝着。他揉了揉头上二边的太阳穴,心想早晨八点的课,因为工作的关系时常跷掉,教授已经盯上他,他不想因此暑修,甚而延毕。

——在想心事。

琬青飘来他的身边,轻声的问。

再度被惊吓的嘉纬,背脊的寒意更甚了。

“嗯。在想早上的课。”

——你还没毕业?

“是啊。”

——你现在是几年级。

“几年级?我大三要升大四了。”嘉纬能感受到森然的气息迅速退去,一腔愠火取而代之从胃里冲了上来,额上的青筋快要暴出。

原本打算一回到家就先倒头就睡,待起床后再洗个澡,不疾不徐穿戴整齐出门吃早餐上课去。万万没想到,一回到家就见到女鬼在他的屋子里徘徊,吓得他脑细胞不晓得死了几万个。

现在又问他是几年级,他累得筋疲力尽,还要回答有的没的问题,不满的情绪已到了临界点。

——那快要毕业了。

“希望能顺利。”

——你不希望延毕?很多人希望呢,这样可以晚点去当兵。

“迟早都要去,早面对早好,就像人家说的,早死早超生。”嘉纬语毕,立刻懊悔最后那一句。

他缓缓转头望向琬青,只见她原本无血色的肌肤此时看来更加惨白。眉宇间明白透露出她的哀伤,那对因酸楚而发红的双眼,搭在过于惨白的肌肤上,看来分外吓人。

真要命。他心忖。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关系。你说得一点也没错,早死早超生,人都要走到这一途。

她哽咽着。

尴尬的气氛让窒碍的氛围加重,直到快煮壶的压钮跳起,滚烫的热水注入碗面发出嘶嘶声,泡面的香气冲刷了刚才的不愉快。

嘉纬将泡面端放在客厅那张小桌子上,分开相黏住的免洗筷,大快朵颐起来。

——好像很好吃。

琬青看着嘉纬满足的表情,忍不住说道。

“肚子饿什么都好吃,妳也要吗?”

——不了,我们不太吃这些。

“我还以为你们也吃得到,只是方式不同。”

琬青摇摇头。

“那你们都吃什么?还是不会饿?”

——会饿啊。但人吃的东西我们吃了会没饱足感,最多只能满足口腹之欲。若要吃得饱就要吃香灰。

“香灰?”

——就是拜拜用的香点燃后抖落下来的香灰。

嘉纬疑惑的看着琬青,他不清楚是在捉弄他,还是千真万确。

——真的,没骗你。骗你要干嘛?我也得不到好处。

琬青笑着说,嘉纬点了点头表示认可,继续吃着他的面。

陡然间,嘉纬想到一个问题,从刚才就想要问,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间,此刻又再度想起,适时的提出问题。

“对了,妳怎么还在这里?事情解决了,妳还不去转生?”

——我的阳寿未尽。

“所以妳还在枉死界?”

——是啊。就是太无聊了,所以才偷偷跑来找你。

“无聊所以来找我?”他后悔问这问题,搅得他心中的火苗再度窜起。

——对不起。我没有地方去,而且,只有你看得到我。

“真要命。”嘉纬听着感到有些无力,“那也不要来找我啊,说真格的,我的心脏没那么强,妳这样无预警的出现,我刚才真的差点被妳吓死。”

——对不起,我没想那么多。

“算了,拜托妳下次如果要出现先打一声招呼,好吗?”嘉纬眉头紧蹙,认真对琬青说道。

——好的,那我下次要出现时,先通知你好了。

“嗯。”嘉纬不耐的回应。

——可是,要怎么通知你?

她反问。

她的问题让嘉纬错愕,一时答不上来,他像泄气的皮球般,整个人顿时没了颈项,头垂了下来。

说得也是,她不是人,属于另外一个世界。她无法像活人一样可以事先联络通知,也只有直接现身才能得知她是否来到。

“唉,我怎么那么倒楣。”

——抱歉,但我真的很无聊。

“妳平常都在干嘛?”

——就等时间到了离开枉死界,到阎王那里报到,判官会依照生前的罪行给予惩罚。惩罚够了,就能够准备投胎转世。我这么说你能了解吗?

“嗯。现在只能等,没别的事?”

——是啊,你要鬼做什么事呢?

琬青好奇的反问。

“算我没问。”嘉纬摇了摇头,低头继续吃他的面。

——我现在除了等之外,每天就是重复死亡。

“重复死亡?”他惊呼,嘴里的面差点噎着了他。

——嗯,我是被丈夫杀死的,在阳寿未尽时,每天的那一刻我都要重新死一次。

琬青的话让嘉纬睁大了眼,若他记的没错的话,琬青是被活活打死,再被她丈夫加以分尸的。她的尸首还曾在她最爱的名牌包里躺了一会儿。(详情请阅《噬爱》)

嘉纬仿佛能感受那股痛,吞了口水道:“那会痛吗?”

——会,他杀我的刹那,即使变鬼了,还是会痛得难受。

说着,琬青的脸色更加惨白。

“每天重复?”

——嗯。

“天啊!”嘉纬倒吸一口气,他光是想像就够令人悚然心惊,每天在同个时刻要面对残暴的酷刑,有“意识”的忍受无情刀刃砍下自己四肢的痛苦,又要若无其事地继续存活在相同的空间里。活着的人或许会因此自尽或是精神耗弱、神智不清,死去的人却已没退路,只能麻木以对。

“我真的无法想像。”良久,嘉纬才沉痛的道出这句话。

——没关系,这是只有经历过枉死的人才要面对的事。

“或许吧。”

——你快吃,面都要糊了。看你吃得津津有味,害我都有点饿了起来。

“啊,可是我这里没有香。”

——呵,没关系。

琬青浅浅一笑,俯身将鼻子凑近那碗面嗅了嗅面香,道:这样也行,只是无法填饱而已。

“下次我会准备好一大包的香,等妳出现时,就不用挨饿。不过,请事先出个声。”

——嗯,我会的。

2 迷蹤

一群青少年骑乘机车,在深夜的道路上疾速狂飙。刻意改过的引擎发出低沉隆隆的怒吼声,在呼啸而过的同时带来沉重的噪音,惊扰许多尚未就寝的居民。

扰民的情况日益严重,警方劳尽心力地取缔也无法抑制这股风气,仅能多加警力戒备,不让青少年聚集过多引发不必要的枝节,甚而演变成相互斗殴的喋血事件。否则又将引来媒体的关注,将警方的办事效率无限放大,届时警方除了颜面无光外,还要忍受舆论的挞伐。

天倍嚼着口香糖,未戴安全帽,一只脚踏在人行道边缘支撑着身子及机车,等待绿灯。他加入这群车队已有不少时日,不想待在家里,就和车友们聚在一块,骑乘机车四处遨游闲荡。他不在乎路人怎么看待他们,他只想要借由骑车时带来的速度感,冲刷他内心的压力与不愉快。

他不喜欢待在家中宁愿在外逗留,但对车队的人也保有戒心。他喜欢飙车,可并不代表他就是个坏孩子。车队大多人是因为喜欢逞威风而加入,尽可能想要讨车队老大的欢心,可是他不一样。他加入的原因很单纯,就只希望有人陪着他一起驰骋,而不是孤零零的一人。

他抬头望向黑漆却无云的天空,只有一颗星在闪耀。

突然悲从中来,他感到自己就像那颗星孤零的存在黑暗中,寂寥伸出爪不断的搔着他的心。

他想得入神,没有意识到另台机车向他靠去。

“天倍,等一下要去哪?”骑乘的人问。

“不知道。”天倍耸肩。

“不知道?大哥没说吗?”那人吃惊地睁大眼。

“管他的,反正跟着别人走就会晓得。”

“这么说也对。”

“信吾,你今天没带你马子?”天倍看信吾身后空着,好奇问道。

“切啦,女人有够不讲理。”信吾摆摆手,一脸嫌恶。

“你也换太快了吧,才见一、二次就又换,你一年是要换24个女朋友吗?”

“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你没听过?”

“有,不过你也换太快了。”

“人不风流枉少年,哪天你也交个马子吧。”

“我顾自己都来不及了,还找一个人来累死我自己。”

“当然是叫马子来照顾你啊,阿呆。”

天倍唇角轻扬,有些愠怒道:“我不用女人来照顾我。”

信吾一听先是一愣,但看天倍无意接下话题也就不想打破砂锅问到底,免得让人厌恶,还以为他是个爱问人隐私的人。

天倍会这么恼怒,原因是母亲在他年幼时就离开了家。他的父亲原是个工地工人,靠劳力吃饭,他年幼时,一次的工安意外夺走了父亲的生命,他的母亲因此离开了家从此不闻不问。

他是靠外婆的救济金过活的。外婆若只有他一个孙子,靠救济金和老人年金,加上每日用那双布满皱纹的手捡拾垃圾换来微薄的薪水,省吃减用下还能够勉强生活上所有的开销。偏偏他还有一个弟弟,三餐不济、无法温饱,连学费都还要向邻居或里长借贷才能够继续升学。他感谢外婆养育他们的辛劳,却也痛恨自己的母亲如此不负责任。

外婆说,母亲是在某一日早晨说要去上班后,就音讯全无。没有任何的迹象,也没有打包行李,就这么人间蒸发了。待他长大后,听邻居们议论时,才知道原来母亲瞒着外婆另结男友,就在那日,一声不响和那男人走了。

那男子究竟长得什么样子,邻居们没人说得清楚,只是含糊朦胧、煞有其事地描述对方的轮廓。

愈是长大,对于不负责任的母亲心结缠得愈深。

每当他看着外婆从早忙到晚,更是心疼,可是他无能为力,目前他也只能打打零工补贴家用;随着成长所需的费用也跟着增加,打工赚来的钱也仅仅只能稍解困穷。

上高中后,他过着白天打工夜晚上补校的日子。他现在骑的这台机车,还是外婆去和邻居相谈,用破天荒的低价购买来的二手车。邻居晓得他们的经济状况,推说正好要买新车,苦于处理旧车问题索性要送,在外婆坚持要用钱买时,象征性的收了五百元,办好过户就如此成了他日常的交通工具。

外婆对他愈好,他的内心愈是难以承受那份爱。

因此,他变得不爱回家,能愈晚回家愈好,当家人都入睡了再回去,免得看到那双老手颤巍巍地为他忙东忙西。

忧愁的情绪在号志灯的转变下收起,右手手腕轻转油门,准备蓄势待发。

“等我一下啦!我车发不动。”信吾的机车在此时突然熄火,见天倍催油门,连忙出声制止。

“谁叫你骑打档车,多麻烦。”

“这才酷啊。”信吾一边用脚踩档,一手转动油门。其他的伙伴已经扬长而去,红色的尾灯在弹指间已经被黑夜吞入。连续试了几次后,信吾的车才发动,然而红灯号志在此刻又再度亮起。

整个车队只有他们二人停留在原地,少了车队,顿时街道上变得清冷无比。片刻,警方取缔哨音此起彼落,远方紧急煞车的声音尖锐骇人,警车鸣笛在夜半的沉静里如涟漪一圈大似一圈的荡漾开来。

“幸好我们没先冲,这下要感激我了吧。”信吾笑道。

“好了好了,我们赶快跟上吧。”

“要跟上吗?前面有警察在取缔呢。”信吾疑惑。

“不然要去哪里?不跟上的话会不会被说撇下车队不管?”

“应该不至于吧。好,跟上吧。”

信吾语毕,绿灯亮起。二人加速跟了上去。

驶过一个路口后,雾气自空中飘下,整个街道上雾气弥漫。

二人丝毫没有察觉雾气的存在,只是一迳的往前骑。

不知过了几个路口,信吾觉得有异,在路边打着闪灯停下车。天倍也跟在他身后停下。

“奇怪,他们骑到哪去了?”信吾问。

“可能在前面吧。”天倍耸肩。

“连警车都不见了?”

“我们多等了一个红绿灯,以车队的速度,很可能已经离我们太远了。”

“说得也是,那要继续骑吗?”

“我们再多骑几个路口看看。”

二人再度往前方不断骑去。

* * *

“穆小姐还没来上班吗?”一个身形魁梧肥硕、方头大耳、鼻圆厚唇,肌肤晒得黝黑油亮,穿着一件洗得衣边泛白的POLO衫,领口上还有类似被香烟烧出洞的痕迹,汗臭与体味混和出一股难闻的酸气,恰似一瓮搁置很久的腌酸菜不知为何又搅和着咸鱼干在里头,就像那样的难闻。

男子倚在一张能够仰躺的办公椅上,登不上大雅之堂的男子无疑是最好的陪衬角色,使得他身后的黑质皮椅与面前红桧木做成的办公桌摇身一变成为最顶级的办公家具。

但古人的一句:“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也正是形容他最贴切的成语。

他的穿着虽邋遢却不能抹杀他身为这家公司的董事长身分。其貌不扬的外表也无法消弭他拥有博士学位的事实,更无法忽视他衔着金汤匙出身、家住独栋别墅的惊人身价。也因此,这男人的外型尽管不出色,身边却不乏有女性相伴;即使他已有妻室并育有一子一女。

光是他现阶段的女伴就有三、四个。

然而他的一些行为举止,却是公司员工们茶余饭后咒骂与嘲笑的话题。员工们总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着他的坏话;他那穷酸抠门的境界已达到令人咋舌吃惊的地步,完全与他的身价大相迳庭。

这个男人节俭的事迹在业界广为流传,事不关已者能够一笑置之,身为他底下的员工却吃足了闷亏又无处宣泄,只能借由即时讯息或在午餐时和同事们相互吐苦水,一解怨气。

今日的他一如往常拿着一罐罐装咖啡走进办公室。

在进办公室前照例先在柜台兜一圈,看见台上放着一只原子笔,理所当然放在自己的口袋里,拖着他那已经旧得不能再旧的行李箱走了进去。

总机小姐看着他的举动,只能无奈的垂下肩,透过即时通讯诉说着委屈。

办公室里,因为男子到来而又被掀起满肚的无名火。纷纷在键盘上敲着字,透过文字暂时舒缓一下情绪。

男子一进入镶着“董事长”办公室的房门后,拿起分机拨出去。

片刻,一名三十出头左右的女子,挽着一头长发身着一袭洋装,无声地悄然进到他的办公室。

“邱先生,小晴今天还是没来。”女子客气的说道。

“没来?她到底要不要上班?都几天了,我要出的书稿还在她手上呢!”邱先生面有愠色,两道深沟嵌在眉宇间。

“我已经尽力找了,但是都联络不到她。”

“有跟人事调她的资料吗?”

“有,也和她南部的家人联络,但是她没有回老家。”

“天底下还有这种事,人竟然会不见?应该是躲到男友家了。”邱先生嗤之以鼻。

“邱先生,您交代给她的书稿有其他备份吗?”

“没有。”邱先生断然回答。

“那,印刷厂那呢?”

“这怎么要我问?是妳要去问的吧,妳这总编是干什么的!”

“是。我等一下去问问。”

“妳要问哪家?”听女子的回答,邱先生狐疑的探询。

“之前您出书合作的印刷厂。”

“那间已经倒了,怎么问?”

“啊,对不起,我不晓得。”

“就是因为倒了我才要换一家,不然我干嘛要把稿给穆小姐,我直接叫老板把制版拿出来印一印就好,这么简单的问题还不懂。”

女子低头不语。

邱先生见女子低头,旋转椅背,打开身后的系统书柜,拿出几本看得出有些年岁的参考书,重重的叠放在办公桌上。

“幸好我有预留一些书。妳把这些书拿去,看妳要分给哪个编辑做,三本编成一本,这样的话,能编成三本新的书,拿去吧。”

“是。”女子拿起放置在桌上的参考书环抱于胸前。

“叫总机打字,图的话就叫美编处理。”

“好的。”

“记住,这些不能再搞丢。还有叫那个穆小姐不用来上班了,她无故旷职正合我意,这样我就不用付遣散费。”

“知道了。”

“那就快去做!”

“那个,邱先生,有件事想要跟您商量。上个月的薪水何时会发?”

“急什么?现在公司没什么资金,我也不会再拿钱出来,更不会去跟银行融资,那是笨蛋才会做的事。你们努力生出一本畅销书让公司赚钱,事情不就解决了吗?”

“可是,很多人都要靠薪水过日子,公司迟迟不发薪,他们的生活就会受影响。”

“我之前不是都有照时发,怎么不存钱呢?平常有存钱,公司迟发个几天就不会受影响,这正好可以给他们机会教育。反正现在就是共体时艰,受不了就走,要告的话就去告,现在这种例子太多,我只要说公司没钱,劳工局能奈我何?我一样可以赖着不付。去跟妳底下的人说,待不下去就走人,我可以请更便宜的,景气不好,薪水低一样有人抢着做,我不怕。”邱先生手里拿着一把伸缩尺,口气蛮横地说着。

在他的观念里,能省则省,连员工的薪水也是一样。他爱鞭策员工努力为他工作,却也吝啬给予相当的奖赏。他从未为金钱伤过脑筋,因此也无法理解其他人的生活情况,更没有同理心。

“我晓得了,我会跟下面的人说。”女子对这位老板的处事态度有满腔怒火无处发,过度的压抑让她的脸部稍稍扭曲。在还能够压制这一肚子的火气,说完后转身离开这间办公室。

离开这挂着“董事长”名牌的办公室后,怒气涌上,高跟鞋重重踩在磁砖地面,发出喀喀喀的声音回自己的座位。

抱在胸前的三本教科书狠狠摔在凌乱的桌面上,震动了L型的办公桌,将放置在一侧杯子里的水也给溅了出来,洒了一圈水珠。

* * *

“妳闹够了没有?”鸿阙坐在Benz SL 63 AMG跑车驾驶位上,敞开跑车车顶,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夹着烟往唇边靠,皱着眉对站在人行道,双手抱胸的语歆问道。

语歆仍在气愤中,低着头看着眼下的人行道砖,一副不想理睬鸿阙的模样。

“唉。”鸿阙叹口气,仰头看着蒙上一层雨云的天空。

看来,明天的天气也不会太好。这几日,整个城市都笼罩在灰濛濛的天气里,厚重的云朵沉甸甸挂在天空,白天大多下着零星小雨,偶有滂沱大雨冲刷整个城市,整日的雨只有在夜晚时才会稍停。夜晚,因雨而湿漉漉的柏油路面在路灯照射下,看上去一片波光潋灩,另有一种美感。

难得今日一整天没有雨,驾着这台才刚到手的跑车邀女友语歆一同出游,原本气氛良好,却在看完一场电影,回程路上讨论著剧情后出现意见分歧。

他不明白语歆为何如此生气,不过是谈论一出戏,竟然会认真的与他唇枪舌战起来。他不明白她心里在想什么,也不想要去了解。这场恋爱,他谈得有些疲惫。

他承认语歆很美,论气质、学历、体态、身世都是无可挑剔。

他们是在双方父母的撮合下逐渐发展成这层关系。但他有些厌倦她的无理取闹,家中的教养教导他必须对女性有所尊重,要像个真正的绅士,体贴地为女性着想。因此,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让。

一开始,他对语歆的美貌的确惊为天人,他和许多女性交往过,其中不乏是父母亲所期望的名门闺秀,也有平凡女性。但,从来没有人的外貌像语歆般如此闪耀动人,她就如一颗纯度高的钻石原石,在父母细心的琢磨下散发出无法令人移开视线的耀眼光芒。

交往初期,美好得宛如像浪漫的爱情电影情节。他为她的温柔婉约动容,为她的巧笑倩兮倾倒,更为她冰雪聪明的头脑赞叹。他不得不承认,在交往众多的女性里,语歆的聪明才智最让他钦佩,她拥有国外哥伦比亚大学的双学位,更有牛津大学硕士学位,才貌双全在她的身上是完美的写照。

然而,这仅仅是在甜蜜的热恋期才出现的完美形象。

不知从何时开始,语歆变了,或许该说在双方进展达了某种密不可分的关系后,逐渐显露出本性。

他无奈的叹口气。

父母热于见到他和语歆间的关系亲密,除了门当户对,对于父亲在商场上的人脉与势力更有加乘的帮助;双亲极力希望他们能够步入礼堂,而语歆的父母也有同样的想法。然而,双方愈是将希望加诸在他的身上,他就愈想要逃避。

接下来,和语歆间的互动开始产生裂痕,她一次又一次的无理取闹,一次又一次蛮横不讲理,一次又一次疯狂的歇斯底里,极度的占有欲也是让他大感吃不消的原因之一。

语歆,虽有着人人称赞的家世、外貌,但内心的本质却让人不敢恭维。

她是豪门家世出身,也是家中唯一的掌上明珠,父母自然疼爱有加。她达成父母想要看见的虚荣外表,内在却是让人痛苦不堪,豪门千金所有的坏习惯,她样样有。

这是只有深入交往的对象才能够体悟,外人无法了解个中原因。

这也是他最痛苦的地方;他想要脱离语歆,却被外人不断地施加压力,施加他们根本不明白真相的压力,他们总是极力想要看见他们想要的结果,告诉他凡事要尊重忍耐。

然而,又有谁尊重他在这场恋爱中的自主权?

现在,他只想要放掉禁锢他灵魂的爱情。

之前,他总是将选择对象的条件放在外表上,或是感情契合上,只要感觉对了就栽进一段感情里。现在,他只想要休息,想要暂时避开关于爱情的课题。经过这次痛苦的恋情后,他终于晓得自己想要何种伴侣,以前那只看外在的自己实在是太不成熟了。外在条件优劣对现在的他已经不是选择对象的第一要件,能够独立自主,不需仰赖自己带领,又愿意接受沟通的女性才是他所希望的恋爱对象。

有时他在想,既然上帝在创造女人时是拿男人的肋骨生出,理应在性格上会与男人完全契合。何故女人的性格完全让男人捉摸不着,完全理不出一个头绪?在双方忍耐到达一个临界点,分开成为必然之径。

他深深的叹了口气,见语歆仍等待着他的低头,他腹中的火气直冲他的理智。

“妳不上车吗?”鸿阙又问。

语歆仍是不理会,自顾看着眼前地面上反光折射的柏油路。

哼!鸿阙一个闷哼,扭开插在上头的钥匙,引擎发出低沉的声响,车灯照亮出前方的路。

语歆见鸿阙的举动,一时间心脏砰然跳动一下,立刻又低头故作不在意的样子。

“妳真的不上来?”鸿阙的耐性已逼近临界点,语歆仍是紧咬唇,双手紧紧抱在胸前,一动也不动。

见语歆丝毫没有要化解彼此间的不愉快,他的耐心也被磨光,想要让她吃点苦头的念头窜上,索性油门一踩,将语歆抛在原地自顾离去。

3 詭案

杜威宇看着近日来的档案,感到有些欲振乏力,叹了口气后,拿起放在桌上的马克杯啜饮咖啡。

他原本是个不喝咖啡的人,却在同事间相互感染下,也喝了起来。一开始只是想要尝尝味道,了解现在时下广大民众喜欢喝的咖啡是什么滋味,却在不知不觉间也爱上这种苦中带着香气与酸味的饮品,一到下午非来上这么一杯不可。所幸,他是个对食物不太挑剔的人,只要是咖啡,现泡、现磨或是即溶都能接受。

他不得不承认,咖啡的确能够为他在有些昏沉的时刻,带来短暂的提神作用。只要过了想睡的时间点后,又能继续有精神地工作到夜晚。

因此,他总是喜爱在这个时刻仔细阅览每日呈上来的案件。在咖啡香气下,看着内容总带着龌龊的案件也不觉得那么污秽,虽不算能达到轻松批阅的地步,至少减轻了阅读时所承受的莫大厌恶与压力。

今日,他也一如往常在下午看着手边的案件。

其中一个案件让他大为头疼。那是一件企业名人独子的失踪案,迄今已经有一星期尚未侦破。

从家人口述中,当事人自己闹失踪的机率极低。从他的女友口中得知一星期前和当事者出游,那天晚上当事者要送她回去时,他们之间发生了口角,当事者放她一人自行离开。从那晚他们分手后,就再也联络不到当事人。女方还认为当事人是因生气所以不回应她的来电,也未主动联系她。

若因和情人口角而产生闹失踪的念头,也太说不过去,毕竟当事人已是年过三十岁的男人。

当事人身分是企业的第二代,也是唯一的继承者,对方所施加的压力自然不可言喻。不仅仅企业家想对大众极力掩饰儿子失踪的事实,对警方办案的能力也是考验。

因此,这件事必须要在媒体嗅到风声前解决,否则就会变得相当棘手。

他翻了一下案件相关人的口述,没有一个可以构成假性失踪的可能。

“究竟会在哪里?”他翻阅卷宗,喃喃自语道。

最初侦办是以情杀的方向进行,他们怀疑女方的说词,但仔细调查却没有头绪,便朝绑架方向进行,逐一清查所有相关人等及彼此间的关系;根据回报,并没有发现任何有绑架动机的人。当然,也没有一个人的口述前后出现矛盾的状况,更没有任何进一步对当事人不利的动机与理由。

若要归类为绑架案,这一星期来当事者的家人也未曾接到疑似歹徒的电话,也没有接到其他方式的恐吓威胁。当事人就像人间蒸发般从这世上消失。

“漏洞藏在哪里?一定要快点找出来!纸包不住火,媒体很快就会发现。”杜威宇反反覆覆查看了好几遍,试图从中找出一点蛛丝马迹,只要找出漏洞,侦破就指日可待了。

愈是想,头疼的毛病又犯了。

杜威宇背部向后倚靠在皮制办公椅上,脸朝天花板双眼紧闭,手不停来回揉搓眼部与太阳穴。原本就眼压高的他,只要一头痛,眼睛就会跟着疼了起来,眼睛不适加上头痛真是雪上加霜。

算了,先不想这问题,继续看其它案件吧。

翻阅其他卷宗,每一本都是一个案件,一行又一行不同字迹却都用着专用术语与制式文案腾写,顿时令他感到生厌。

他一边用食指与姆指紧拧眉心,一边仔细阅读卷宗,逐字详细地察看并了解每份案件的情况。

失踪人口。这是第几件了?每天都有这样的案件出现。杜威宇思忖的同时转动脖子松松筋骨,继续他的工作。

陡然间,一个念头闪来,做这行业久了难免会对一些事特别敏感,在刹那间好似所有的神经全部接上,虽用茅塞顿开来描述不太切实,但杜威宇真有如此感受。

他立刻将方才翻阅过的案件全新审视一遍,一比对之下,发现了蹊跷处。这几份案件,报案者来自不同的家庭,但从目击者供述来看,都相当离奇。

这些人都是在一瞬间消失的。目击者在笔录上说明有看到,却在下一刻或是一个回神,眼前的人已经不见踪影。是目击者们眼花还是所谓的“短暂”时间指的却是有数分钟之长?但这么多不同的目击者所描述的却又如此雷同,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还是因为夜晚视线不佳,加上无法正确说出情况,只好穿凿附会来应付?

可是,这些目击者又相互不认识,这么推理也不正确。

人,真的会凭空消失?

不!那是不可能的,事实上没有物体会自己消失。

杜威宇坐直了身躯,手肘靠着办公桌,手指交靠在嘴唇处,眉宇深锁。

他想到以前在电视上看过几则关于世上难解的神秘失踪案件,那时他认为不过是普遍民众学识不足遇到了不明白的事,而加以穿凿附会,都是道听涂说,这世上根本不会有那样的情况。

那是举列出在不同国家出现了人们离奇失踪案件的节目单元,有的又再次出现已相隔了几十年;大多数的人在消失后,迄今都没有寻找到下落。

沉思的同时,豆大的冷汗自杜威宇的额上冒出。他的身子僵硬,感受到一个无法用科学角度说明的案件正在发生。

* * *

残酷的烈日西沉后,整个大地逐渐脱离太阳所带来的炙热,吸饱一整天热源的柏油路,在此刻正释放出白天所吸收的热气,蒸腾在空气之中,整个城市笼罩在黑夜降下的冷凉和地面蒸发出的热气相互融合缱绻在空气里,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黏腻温度,妥贴在人们每一吋肌肤上。这样的情况直到接近午夜,夏日凉爽的南风吹散沉甸在空气里的热气,才变得清爽起来。

接近晚上11点,杜威宇推开Blue Jazz的门,悬挂在门把上的铃铛叮当作响。这是他唯一会来到的酒吧场所。

第一次来到这间位于旧商办大楼的Blue Jazz是在几个月前的某个夜晚,他来这找酒保谢嘉纬,向他述说一年前那位杀害刘琬青及险些葬送他小命的男子伏法的消息。

转瞬间,离上次来已经有个把月,时光匆匆,白驹过隙不留痕迹。这次他依然选择坐在吧台前,看着酒保耍着酒瓶调制鸡尾酒。

嘉纬一见进来的人是杜威宇,向同事使一个眼色,换个位置来到杜威宇面前。

“今天要喝什么?”嘉纬向杜威宇打了声招呼,他看上去似乎相当疲惫。

“给我一杯冰山。”杜威宇双手搓揉着脸,道。

“冰山?今天喝这么烈的酒没关系吗?”

“没关系。”

“没开车?”

“有。”

“那我还是帮你用伏特加调制一杯低浓度的鸡尾酒,好吗?”

“不,我今天就只想喝纯的伏特加冰山。”杜威宇蹙眉摇了摇头,拒绝嘉纬的提议。

“警察知法犯法不好吧,高阶长官酒后开车,人民观感会不好。”

“啐,管他什么观感,警察也是人,也会有想要任性的时候,一直压抑对身心都不好。”

“说得也是。那我就帮你调杯冰山。”

“好,麻烦你了。”

“只要你待会上路出了什么事,可别把我们店给说了进去。现在媒体很可怕,上了新闻就不好了。”嘉纬边说边转身,熟练的在后方的酒架上取出一瓶瓶身透明的伏特加。

“唉,媒体……”杜威宇听见媒体二字不由得摇头叹气,方才那股微愠瞬间溃堤,取而代之的是说不出的无奈。

“怎么了?又是什么重案被媒体知道压得喘不过气?”嘉纬将酒瓶放在工作台上,随即从酒杯架里拿出一只标准酒杯,弯腰打开冰箱,用冰夹夹出二、三块切割成方形的冰块,放入酒杯里。

“是还没被媒体知道,但媒体的厉害之处就在这里,他们可以无孔不入的入侵,取得他们所要的资源,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的眼,有时我都怀疑他们的耳朵是基因突变,敏锐到令人咋舌的地步。”

“有这么夸张吗?”嘉纬俐落地打开酒瓶盖,透明纯净如水的伏特加依着倾斜的角度,注入到标准的酒杯里,一杯伏特加冰山在短短几秒钟便端放在杜威宇面前。

“你的工作不需要面对媒体,只要遇过一次你就会晓得是什么样的滋味,不是『上刀山下油锅』或是『水深火热』就能形容的。”

杜威宇拿过酒杯,语毕后狠狠啜饮了一口,像是要将那股不快解决掉。

“我倒是有一次被媒体追踪的经验。”嘉纬语露自嘲与无奈道。

杜威宇才刚将酒杯送到唇边,脑海就浮出一段记忆,那是一年多前的事,当顺利抓到杀害刘琬青的男子,也就是被害者的丈夫时,嘉纬为拯救被凶手挟持、生命濒临险境的女孩和对方纠缠而受了重伤,伤势严重到几近死亡。

嘉纬清醒后,媒体大阵仗疯狂似的将他所待的病房挤得水泄不通,即使医院下达“病人需要静养,不宜会客”的指示,却依然整日待在病房外头,就怕错失了第一手资讯。

那则追踪报导整整近二个星期之久。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媒体变得如此歇斯底里?是人们喜爱挖隐私?还是媒体间互相斗争,以人民有知的权利为保护盾,却常常脱序演出,搞得当事者怨声载道,连同相关人等也一并牵连?

总而言之,杜威宇对媒体的印象不太好。当他担任这个职位后,面对媒体是最令他头疼的问题,比面对罪大恶极的连续杀人犯还要苦脑,深怕说错一句话或用错一个字都会引来庞大猜疑和舆论挞伐。

每日层出不穷的案件压力已经无法宣泄,加上应对媒体,那真是有苦难言。

想到这里,杜威宇紧拧的眉心深深的锁在眉宇间。

“我都忘了你也有过经验,那一次很不好受吧?”

“是不太好受,整天有人盯着你瞧挺不是滋味的。最困扰的就是那人伏法的隔天,媒体们穷追猛打问我的心情,说真的,那时我还真想要骂人呢!”

“哼,他们整天只会问被害人的心情,哪天他们自己成为被害人,当别人拿着麦克风问时,会不会想给白眼、骂三字经。”杜威宇说着又拿起酒杯啜饮了一口,咂了咂嘴。

“杜警官,你还是少喝一点。”

“别叫我杜警官,在这里我只是一个无聊又穷酸的中年男人。”

“不叫你警官我都不晓得该怎么叫,那么叫你杜局长如何?”

“唉哎,都说别讲我工作上的职阶了,下了班,我什么也不是,只想要痛痛快快的喝酒,轻轻松松看着百无聊赖的电视节目,什么也不做的打发下班时间。”

“可是你心里头还是想着公事吧?看得出你是个工作认真的人,真的要让你全身放松,不太容易。”

“唉。”杜威宇刚拿起酒杯送至唇边,听见嘉纬一针见血的话,叹了口气把酒放回杯垫上。酒杯里的冰块发出清亮的喀当声。“想不到你的观察满敏锐的,要不要也来当警察?就当我的手下跟我一起去办案?”

“别拿我开玩笑了,我还想要多活个几年呢。有那一次的经验就够了,再多我恐怕受不了,无福消受。”

“真希望我手下各个都能像你心思这么敏锐,这样我就不用惶惶不安,害怕媒体知道泄露了出去。”

“事这么严重吗?”

“事情本身是有点诡异,但主要还是事件本身的背景。”

“背景?该不会是什么名人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吧?”

“啐!刚说你敏锐你不信,你脑筋动得挺快的。”

“因为我看你这么紧张,又害怕媒体知道,很容易就能推敲出一点点的方向,这跟我本身能力没什么关系,任何人都会这么想。”

“是吗?”杜威宇挑了一边的眉看着嘉纬,不想再绕着他身上打转,又继续道:“的确是牵扯到一个名人,还是名人的独生子。”

“对方一定很焦急。”

“何止焦急,他来的那一天都快要把警局给掀了。还要我们限期侦破,威胁最上头的人。现在我们只能尽量不露痕迹的搜查,不让媒体知道。”

“是绑架案吗?”

“不是。一开始我们也以绑架的方向追查,结果发现不是。又朝自导自演的方向追踪,一样也是无功而返。”

“完全找不到人?”

“找不到。”杜威宇垂头丧气摇了摇头,双手十指交叠靠在下颏,手肘靠在吧台桌面:“我们也去民航局调过资料,通联记录也查过了,完全没有任何资料显示他有出国。当然,他不是通缉犯,所以也不会偷渡出境。”

“听起来挺棘手的。”

“我最近就是在烦这案子,搞得我觉也睡不安稳,成天就担心会被媒体挖到这则新闻。”语毕,杜威宇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很抱歉我无能为力,不过心情烦闷来Blue Jazz,我可以帮你调杯酒,必要时可以帮你打个折。”

“哈,你这小子我真是喜欢,不仅脑筋动得快,还很会做生意,你老板用你是用对了。唉,可惜我女儿太小。”

“你怎么还是提到这件事。”嘉纬听见杜威宇的话,不由得翻了一个白眼。第一次来到这里喝他调制的鸡尾酒,杜威宇也是提到他那唯一的宝贝女儿,有意让嘉纬成为他的女婿。但是,他的女儿尚年幼,只能摇头表示遗憾。

“抱歉抱歉,老爸嘛,当然会想要帮帮女儿。”

“算了。还要再一杯伏特加吗?”

“不了,来杯鸡尾酒吧。”

“好,我帮你调一杯咸狗。”嘉纬拿起长酒杯熟稔地将杯缘抹上一层柠檬汁,用手指取一撮盐巴沾上,再俐落地先后放进冰块与量好的伏特加酒,最后注入葡萄柚汁,用吧叉匙均匀搅拌后,一杯有着渐层色泽的经典鸡尾酒递到杜威宇面前。

此时响脆的铃当声响起,一位身材火辣曼妙的女子穿着一双红色鱼口高跟鞋走了进来,相当熟悉的在酒吧柜台一张高脚椅坐了下来,将格菱纹皮包搁置在一旁空椅上,似乎是在等待同伴,用皮包先占位子。

“爱尔兰咖啡。”女子轻声道。

“好。”另一名酒保回应。

女子点完饮品,看了一眼杜威宇。杜威宇礼貌性的拿起酒杯,向女子轻轻点了点头。

4 新聞

嘉纬眼睛盯着深夜新闻,筷子没有停过地在汤面里捞着面条,深夜凉风从敞开来的窗户吹了进来,白天的酷热在凉爽夏夜里消融,除了新闻播报声,其他吵杂的声音在深夜里全静了下来。

嘉纬呼噜呼噜大口吃着面,享受着这只属于个人的片刻沉静。

陡然,一股阴森出其不意地在嘉纬周围散布,让他瞬间寒毛直竖,不禁打了个哆嗦。

啊,又来了!嘉纬有些埋怨,自从那日回到家看到琬青的鬼魂后,三天二头琬青就会来他这里报到。虽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但相对的也造成嘉纬有些不便。想说出口,却哽在喉里吐不出来。

——我可以出来吗?

像隔着玻璃般轻柔的女声传来,嘉纬直搓的自己的双臂,试着赶走浅意识里对阴森氛围感到悚然的而反应在肌肤上的疙瘩,点了点头。

“嗯。”

——谢谢。

刘琬青得到嘉纬的许可后,悄然现身。

——我现在都有先打声招呼再出来,你应该不会害怕了吧?

嘉纬无语,甚至觉得有些可笑。就算琬青有打声招呼,但在深夜独处时耳边传来并不在现场的声音,任谁也都会觉得毛骨悚然。

——你又吃泡面,这样对身体不好。

琬青滑行靠在桌子的右方坐了下来,看嘉纬选择泡面当宵夜,不禁摇了摇头。

“没办法,我下班店都打烊了,便利商店的关东煮泡汤泡得有点烂,看了就没胃口,只剩这东西能吃。”

——不选择开伙吗?

“那多麻烦,泡面用热水一冲就能吃,更何况我白天还有课,我的时间不多,只能选择最方便、快速的方法解决饥饿。”

——虽然时间不多,但身体也要顾。

“反正大不了死后变成木乃伊。”嘉纬边耸肩边继续吃着面道。

——你不担心死后变成绿色的鬼?

“吃太多泡面灵魂会变绿色?”嘉纬疑惑且吃惊的看着琬青,接应问道:“真的假的?”

——假的。

琬青微微一笑,那惨白的脸上多了一些算是有点生气的表情。

嘉纬看着她的笑容,一股怅然没来由窜上,说不出的惋惜在心底荡漾。

琬青发现嘉纬注视她的视线,回过神相望,问道:怎么了吗?

“没有。”嘉纬连忙摇头,“对了,妳肚子饿吗?”有些不自在又尴尬的同时,想到上次琬青提到关于吃的问题,不等琬青回应便从地板上腾起,朝有附轮的透明多层收纳箱走去。从第一格箱子里拿出一包红色长塑胶袋包着的香。

“要多少?”嘉纬问道。

——一束。

“一束?”嘉纬不明白数量多寡,随意的抽出几根香来,用眼神与眉宇提问。见琬青点了点头后,才用打火机点燃。

房子里,顿时多了一股檀香的气味。

嘉纬将香插在放满米的量杯里,琬青将脸凑近闻着香的味道。待香线烧完,琬青用手一把一把抓起香灰吃了起来。

——好吃,谢谢。

琬青满足似的向嘉纬道谢。

“想不到妳真的吃香灰啊。”嘉纬惊讶表示。

——是啊。

“既然你们都吃香灰,那为什么中元节都要用三牲素果来祭拜?”嘉纬不理解的询问。

——我上次说了,那些也可以,但是吃不饱,只是品尝其他食物的美味,不过因为我们没有实体,所以就算吃一般的东西也只有实际味道的三分之一,可以说是一点味道都没有。吃那些只是增加一些口感,加上对人世界食物的怀念。真要吃饱就要吃香灰,就像活人吃淀粉才会有饱足感是一样的。

“这么说我就比较能理解了。”

嘉纬点头,接下来是一阵的沉默。二者皆没有话题,只是各自坐在一处,有些百无聊赖地盯着电视。

接下来是追踪报导:

关于先前报导有关某企业名人独子失踪一案,目前警方态度仍是趋于保留,案件仍是陷入胶着。根据线报指出,找不出任何有关绑票等刑事犯罪证据,排除他人绑架,目前朝自导自演的方向侦办。

关于企业名人独子失踪,无独有偶,在本台记者追踪之下赫然发现,近日无故失踪案件有增加趋势……

嘉纬听闻新闻播报失踪案,停下吃面的动作,仔细聆听新闻播报的内容。比媒体还要早一步知道消息,有种说不上来的奇妙感在胸口摆荡。

消息还是曝光了。嘉纬思忖的同时,一旁的琬青开了口。

——最近失踪的人好像不少。

“这类的事情层出不穷,每天都有人在失踪,大概是没新闻就抓这个来报吧。”嘉纬忖度是否要将杜威宇来找他并说出这案件的事说出,但杜威宇是承办杀她案件的人,提到他的名字应该会让她想起那件痛苦的事吧。思虑了半响,最后不打算让琬青晓得他已经从杜威宇那里知道这消息,耸肩表示对此事不感兴趣。

——可是我也觉得很怪唷。

“什么?”

——通常会失踪的人都有迹可寻,但这些人都没有,全是些很『平常』的人。

“失踪还有分平常和不平常吗?”琬青的观点让嘉纬感到好笑,他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失踪是有分层次的,这个说法引起了他的兴趣,饶富兴味的回应。

——有啊。就拿你来说,你会无故失踪吗?就算闹失踪也会有迹象,比如说朋友圈之类的,或是家庭重担导致你想要逃开,或是其他事情而失踪;像是欠债被人关起来之类的。不过这些都是短期,就算逃开原本的生活圈,也会和固定一、二个朋友联络吧。即使是恶行重大的犯人,在服完刑后还是会回到他最亲的人及最熟悉的地方,重新开始。完全切割本来的人生是不寻常的事,没有到相当重大、必须重新来过人生的程度,一般人是不会完全找不到或是联络不到的。琬青一鼓作气的说出她的观点。

她认为没有人会因为某种原因而彻底切割原来的人生,那是不可能发生的事。除非当事人是个恶贯满盈的通缉犯,需要用瞒天过海的方式逃离他原有的生活,否则常人再怎么遇到困境,也不会失踪。

“我倒是认为不是被绑架撕票,就是被人蛇集团带走。”

——但是刚才新闻上所说的,这些人并没有被绑架的线索。如果是人蛇集团的话也不可能。

“妳这么笃定?”嘉纬好奇的挑眉。

——当然!人蛇集团干嘛要带走这些人?是要器官?人蛇集团下手的目标都是些年幼没有反抗力的人,或是被社会遗弃的边缘人,绑这么大又是高知名度企业名人的独子,对他们而言是负担吧。

“是这么说没错,但在国外,大人被人蛇集团走私贩售的例子也不少。”

——那样的案件都是发生在动荡不安的国家,或是贫穷落后的国家,这种事不会发生在国内。

“妳怎么晓得?我可不敢这么下断论。”

——我觉得就是。琬青气呼呼的双手交抱在胸前,脸颊因气愤而鼓胀,嘴唇朝天翘着。

嘉纬见状感到莫名其妙又觉得有趣,只是一则不太能够确定是否为失踪案的新闻,和她的沟通没有滔滔争辩还算得上理性,用不着要这么气愤。不过,看她气呼呼的模样也煞是有趣可爱。她的观念相当清楚,擘肌分理的能力使他讶然,看不出她会说出这样长篇理论。他因为她被丈夫杀害的原因,对她使终停留在任性又爱享受物质生活的庸俗女人,如今一番谈论,大大颠覆他对她先前既有的印象。

只是女人爱生气好像是天生基因作祟,话不投机或是不对盘立刻摆出晚娘脸色。难道女人都这么不可理喻,连女鬼也一样?嘉纬吃了口面,心里有股说不上的感受。

接下来继续为您追迹全球暖化议题,中国云南省继长达半年干旱后,接下来是豪大雨的冲击,连带影响流经印度与缅甸的湄公河河流暴涨。澳洲出现暴风雪,打破了澳洲百年降雪纪录……

新闻画面传来各地无法用常理推论的灾情,看得令人惊心动魄,也为灾区的人们心疼,抱以同情的目光。

——哇,好像挺严重的。琬青看着新闻吃惊的睁大眼叫道。

“最近暖化的议题不断被拿出来探讨,全球各国领袖都很重视。”

——人类该不会要灭亡了吧。

“应该不会吧,至少近几年应该是不太会……”嘉纬歪着头不太能够确定。

琬青点了点头,继续专注看着新闻。看到新闻画面上不断播报目前世界各国所发生的天气异常,配合近年来的灾难电影片段,让末日的议题不断被提升,相同内容与问题被放大解释,使得世界末日的说法甚嚣尘上。新闻里不时穿插地质学家及民俗学者说明气候异常带来的影响与关系,加深民众对于末日的恐慌。

——世界末日,天啊!

“唉,这事说不准,那个预言还不能够下定论。”

——可是这民俗学者说得煞有其事,真的不会在他说的那个时间点,人类就灭亡了?

“那是根据马雅太阳历推算出来的,不过太阳历在西班牙入侵时遭到破坏,并不完整。若说预言的话,中国《推背图》里说的可是另一个年份哦。至少,是我这辈子活够久的年纪。况且,每个学者所持的理论都不一定,每个派别有各自计算的方式,而且……”嘉纬吞下一口面,继续道:“我个人认为真正的末日是在人类没有心理准备下发生的,这种已经告诉人们时间点的,不会是真的。”

——是吗?

“我是这么认为,会来个措手不及,根本来不及思考就这么毁灭了。”嘉纬双手抡拳后再张开,做出代表爆炸的举动。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琬青认同的点点头。

嘉纬看着琬青认真点头的模样,不由得笑起来。

——怎么了?琬青不明白的看着嘉纬。

“妳真奇怪,刚刚对那则新闻说得头头是道,分析的精辟入理。可是,这则新闻里民间学者说的话有很多没有科学的举证,只是用命理来推测,妳却相信,真是奇怪。该说妳聪明,还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是吗?可能是最近冥界也出现很多事,把它们联想成一块了。

“你们那里还会出事?”

——嗯,最近真的很怪,磁场混乱愈来愈严重,有时空间还会扭曲呢。

“空间扭曲?什么意思。”

——我和你就是属于不同的空间。这个世界有很多空间是并行的,只是因为所在的空间不一样,所以我们互相看不到。在特殊情况或是特别的地方、频率相通的条件下才能感应到,或看得见彼此。

“好复杂啊。”

——以前我也不明白,但我现在很清楚哦。在正常情况下,各自的空间是不能够通行的。现在的问题就在于磁场混乱,搞得冥界大乱,有时还会看到不同空间里的鬼差来抓『人』呢。哦,应该说是鬼。

琬青说到此停头了一会,低头沉思半晌:好像,也有人呢。

“人?”嘉纬对于这样的说法,皱起了眉头。

——是啊,活人。真的是件很奇怪的事。活人要穿越空间到非人的地方在之前是不可能的,因为各个异常都有所谓的结界,活人若要穿梭时空也还是在人的世界里,这是因为人界时空扭曲造成。也就是说,时空的扭曲不会是同时的,所以活人也不会到我们那里。可是,最近常有这种事,我就遇到二次了呢,活人突然闯了进来,看到恐怖的鬼魂吓得半死,虽然武差们立即将他们给带回去,不过这件事很怪异。

“为什么你们可以来到人界,活人不能去?”

——因为我们是死人啊,活人要去当然是要死了才能去,一般情况下是不能进去的。

“可是妳刚刚说空间是并行的。”

——并行没错,所以在没有特殊的条件下,我们是看不到彼此的。

“不是有观落阴?”

——你相信?

“我是不太相信。”

——那就别信吧。地府可不是厨房,说来就来,也不是观光地,跑来看一看拍拍屁股就走,阎王可不会这么样就算了。

“我也是这么认为。”嘉纬点了点头道,但心里头的疑惑仍在:“既然空间是并行,那么说,我们和你们冥界其实一直都在相同的地方过着各自的生活?好怪。”

——一点也不奇怪。同样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不是只有人类和人类看得见的生物。

“我是知道很多事情不能用科学角度来说明,看不见也不能代表没有存在过,可是,和不同,呃……”说着,嘉纬顿时背脊一凉,寒意侵入他的体内,冷寒得让他不停打哆嗦。

琬青见他不断搓自己的双臂,突起的鸡皮疙瘩明显满满铺在他的身上,不解的问道:你看我看那么多次还没习惯吗?

“当然,我又不是什么道士,也不是诚心向佛的高僧,这种事,看再多也很难适应吧?”

——那样的话,就不能让你看别的东西了。

“什么东西?妳别拿出什么或做出什么举动来吓我!”犹如惊弓之鸟的嘉纬紧张的说着。

——你是个男人,怎么那么胆小?

“是,我不是个男人,我是小孬孬,我还想要多活几年,至少也要等我讨到老婆生了孩子再说。”

——哈,这么害怕啊。

琬青咯咯咯的笑着,原本是爽朗清亮的笑声,现在听在嘉纬耳里,像是从无边地府传来要索命的狞笑声。

——说到这里。

琬青话说到一半,自顾自地张望起来。

嘉纬跟着琬青的视线害怕地张望,神态紧张道:“什么?”

——我来这么多次,没见到你女朋友呢。

“啐,原来是问这个啊。”嘉纬放下心中大石,松了一口气:“我没有女朋友,当然就没来啊。”

——你没女朋友?

“是啊,谁说成年后一定要交女朋友?”用筷子捞着仅剩的面条,总算吃完的嘉纬端起面碗喝起汤来。

——可是你现在是大学生,就要多体会人生嘛,你不会是同性恋吧?!

“噗!”琬青的结论让嘉纬将喝进口的汤又从口中喷了出来,短短的抛物线在二者面前体现,部分汤汁呛进鼻腔里,使得嘉纬难受极了。立刻起身跑到厨房拿抹布覆盖在喷洒出来的汤汁上,一手拿面纸猛擤着鼻子。

——唉哎,好脏啊。

琬青拧紧了眉心说道。

“还不是妳刚才说那什么话,害我噎到!”嘉纬擦着地板上的汤汁,愠怒道。

——你不是?

“当然不是!不是没交女朋友的男人都是同性恋啊。”

——对不起,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排斥这个玩笑。

“只要非同性恋的男人听到这句话都会生气的。”

——是吗?我不太懂。

琬青听见嘉纬的话,顿时回到想到从前,情绪转瞬间变成一股忧愁,哀凄道:或许我就是太不懂人情世故,才会有这样的下场吧。

嘉纬见状,放下擦脏的抹布搁罝在小桌子上道:“那跟懂不懂人情世故没有关系,不懂也有不懂的天真可爱,任何人都没有权力夺走他人的生命,包括妳的丈夫。”

——那是说给常人听的。

琬青低着头哀声道。

嘉纬抓耳搔腮,不晓得现在的情况该如何解决,他最害怕的事之一就是女人的眼泪,即使是女鬼也一样。女鬼惨白透明的身躯搭上那凄凉的哭声,更加令他难受。整个房间充斥着琬青那幽怨的哭声,一阵强过一阵的阴森气息在嘉纬这小小的居所里徘徊不去。

在他左思右想要解决这让他快要心寒胆丧的问题时,想到方才琬青说的话。

“妳刚才不是说空间是并行的吗?那么,妳可以到他那里去揍个痛快吧?”

“——不。他应该是在地狱里受审判,正在受苦刑吧。”

琬青揩去脸上的泪水,呜咽道。

“妳不能去那里?”嘉纬疑惑。

——我的阳寿未尽还不能去。

“妳刚才不也说最近冥界很乱、空间扭曲吗?那就趁这个机会去揍他一顿吧!”

——不,我怕阎王到时加重我的罪孽,为了揍他,何必呢。

“想不到妳成鬼了还会有害怕的事啊?刚才还笑我是胆小鬼。”

——我也没想到你不仅是胆小鬼,还很会记仇呢。

嘉纬的话使琬青破涕为笑,顿时间,原本充斥在整个屋里的诡谲森然在瞬间退去。

“彼此彼此。”嘉纬见琬青已从忧愁中悄悄平复,房里的空气也回复正常,较为宽心后,拿起刚才搁在桌上的抹布朝厨房走去,开启水龙头冲洗沾满油腻汤汁的抹布。

心里仍为方才的事感到揪心,虽然琬青是一缕幽魂,但行为上仍然和常人一样有喜怒哀乐,对于自己所碰到的事即使成了一具没有形体的魂魄仍是耿耿于怀,抱着那股无法释放的怨恨直到再次转世为止。如果是自己遇到那样的事,一定也会不甘愿吧。在枉死界里每天都要承受莫大的煎熬,想要去哪一个空间报复可能也会怯步。想到在阎王面前受审时要多一条罪受,怎么想都不划算。

如果有什么方法能够越界,就像隐形一般悄悄通过,来去自如不被晓得的越过空间……

心忖的同时,莫名的颤抖在此刻向嘉纬袭来。

他停下了搓揉清洗的动作,任凭水流哗啦响着。

啊!

一道如电击般急流涌入嘉纬缜密的脑海里,有种茅塞顿开的豁然在此时活跃在嘉纬的思绪中,接着,是一阵头皮发麻的冲击,侵入骨髓的寒怆让人难以承受,他双手交叉拥抱那不停打冷颤的双肩,牙齿不由自主格格作响,他从没如现在这般感受,此时的他多么希望自己的假想是多余的、可笑的,不过是一个偶然,如此而已。

——怎么了?

琬青瞧嘉纬停下了动作,好奇的问。

嘉纬缓缓转过头,一脸惨白看向琬青。

“刚才妳说的空间扭曲,和新闻上报导的失踪案……”

起先,琬青并不明白嘉纬话中的含义,却在片刻后,放大了双眼,用那充满惊讶的眼神和嘉纬互望。

5 事有蹊蹺

永远是暗无天日、阴森诡谲的冥界,不管何时看来都是凄厉可怖,偌大的阴曹地府里,无数鬼魂与鬼差熙来攘往穿插在各个空间。

在这里,各种能想像、不能想像的鬼怪都聚集在此,有完整的、全身破烂的、血肉模糊的、头破血流的、提着头的,更有负责搬运的魑魅魍魉,用方形托盘托着被分尸尚未缝合的鬼魂,疾步跟在鬼差后头。从头到脚被缝得乱七八糟、勉强拼凑的鬼魂也不少。

通往阎王殿的阡陌甬道里,许多鬼魂正被鬼卒拉到阎王跟前接受最后的审判。原已受尽折磨的幽魂们,全露出惶惶神色颤抖着被鬼卒或推或拉的前行。更有的已无力行走,呈匍匐状在鬼卒强拉下前进。

一个渺小、身穿一袭黑色长袍、头戴一顶小巧乌纱帽,行动自如的耄耋老者步履如风快速穿过无数交叉纵横的阡陌甬道。他移动速度之快,说是健步如飞不如说是用跳跃的方式快速前进,嘴里不停喃喃念着:糟了,糟了。

他那满是皱纹的手拄着一根木制拐杖随着脚步快速移动,喀咙喀咙敲击地面的声音回荡在幽幽冥府里。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要出乱子了。

老者脸上尽是惶惶惊惧,愁容爬上那代表智慧的皱纹上,棘手的问题蛰伏在肚里蠢蠢欲动,无力解决令他备感压力,焚得他坐立难安、不知所措。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将这烫手的问题赶紧向上提报,这关系着幽、冥两界与其他异界之间的次元空间平衡,再这么继续下去,空间会混乱,更糟的是……

——喂!千狩老头,您跑那么快干嘛?

一名有着落腮胡的彪形大汉飘浮在空中,声音宏亮的对着老者叫唤。

千狩面露不悦,停下脚步回望,看到来者是个武差,蹙着眉道:什么老头,好歹我比你年长,尊称我为千狩爷。

大汉听闻大笑三声,从空翩然而下:在这里外貌可不代表年岁,像咱们的大愿地藏菩萨外貌就相当年轻啊。

——论外表的确不准确。但论阶职,至少刚来的不会坐到我这个位子。

——呵,跟您开个玩笑,何必当真呢。

——我有要紧事,没啥瞎工夫跟你开玩笑。

——啥要紧事?看你匆匆忙忙的,就算要去找孟婆婆喝药汤投胎也不用这么急吧?

武差继续和千狩开玩笑。

——啐,瞧你这家伙说的是什么话。我真要去也会找你一块去,拉你当垫背,推你进六道轮回受苦受难。

——这我担当不起、无福消受。言归正传,您跑得这么急做什么?是有什么大佛大仙要来吗?

——哎啊,被你这么一搅和都忘了要赶紧去找阎王了,我没时间跟你慢慢说,我先失陪了。千狩语毕,立刻闪身飞离,快速的连续跳跃往阎王殿飞奔。

“喂,等我啊!”武差随着千狩的脚步大步向前奔跑,发出咚咚咚巨大声响,响彻整条甬道。鬼卒和幽魂们看着疾步前行的二者,犹如二道残影快速飞身而过。

二鬼风疾雷掣,箭也似的穿梭在四通八达的冥闱,半霎,已穿越总是有无数鬼火飘荡的冥阙,看见散发出严厉肃穆的阎王宫。

森然的阎王宫高耸在山巅上,气势壮阔的盘踞着。薄云霭雾为那令百禽(心夌)惧鬼哭神号的阎王宫,更添一层森岑气息。连接阎王宫的陡峭栈道上,时不时可以看见鬼卒毫不留情鞭笞双脚因剧烈颤抖而无法前行的幽魂。

若遇见有鼠窜狼逃的幽魂更是下手狠辣,被抓回的幽魂还要再受无情的地狱烈焰之刑,焦烂的鬼魂发出阵阵浓郁恶臭,烧得焦黑的魂魄每走一步身上便会抖落一地粉屑,支离破碎得像在微风吹拂下就会灰飞烟灭似的。

一整条崎岖栈道满是如此风景。二边高大参天的槐树与杉林,在这阴风惨惨的栈道上,发出窸窸窣窣声更让听者心寒胆碎。

已经听厌并麻木的千狩与武差不予理会,继续快捷闪避栈道上的众鬼们,只见千狩翕忽跳跃,武差紧跟在后,不消片刻,二鬼已来到阎王殿上,等待着冥众八部夜叉的禀告。

能够飞天的夜叉以他引以为傲的敏捷,迅速完成这个轻松的任务。

阎王殿厚重的铜制大门被身形勇健的夜叉轻松的推了开来,发出一阵阵嘎吱声响。弹指间,两道鬼火在门开启的刹那点燃,列成一长排,照耀着铺着暗红地垫的长廊,暗红色的地垫往那无边的黑暗探去。

千狩身子微弯使一个力道,立刻往前跃进。紧追的武差随着千狩大步向前迈进。

阵阵檀香为这闻风丧胆的阎王殿注入一股暖气,平复来到此刻充满惶惶不安的情绪。

千狩与武差相后停止步伐,在偌大的阎王殿前伫足,闪着金光耀目、富丽堂皇的雕梁画栋与森然气息大相迳庭,如不说这是阎王殿真会有种身在天庭佛堂的错觉。

——你们二位跟我来吧,阎王在偏厅等候了。

另一位冥众八部之一的阿修罗从道门里探了出来。

长相丑恶、身材挺拔精壮的阿修罗向千狩与武差做了个请的手势,转身带领他们穿过长长的檐廊,来到另一个偏厅。

偏厅里,高头大马、不怒而威的阎王已端坐在高台上,双手自然垂放在腿上,看着被阿修罗引领而来的二者。身边有左右护法站立身后,庄严威慑的气势能轻而易举镇压住成千上万的众鬼们。

千狩与武差深怕触怒上位者,不敢与上位者眼神相对,恭敬的弯腰作揖。

——有何要事?

阎王一开口,如宏钟般的音量在偏厅里震荡。那能震碎心魂的威慑充斥在整座厅堂里,散发出的气质更使来者不寒而栗。

——臣有紧急事要禀告。关于幽、冥二界空间倾斜的问题。

在冥界已有近千年岁月,千狩遇见阎王依然是骇怕莫名,冷汗不停地在他额上与背脊放肆的狂冒,森然的气息更加他寒颤不已。

——说得具体些。

阎王蹙眉,不能理解千狩话中的意思。

——禀阎王,近日臣在看守幽、冥边界时,发现了异状。其异状已严重威胁到幽、冥二界与人界的问题,近日来更有不少恶鬼借机想要到人间界惩恶,更有活人不慎误入冥界。微臣见已无法靠己之力弥补,特来禀报。

——什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初九。

——今日已是二十三,兹事体大,怎拖至此时才来禀告?

——微臣罪该万死。微臣刚开始以为是磁石受损,导致空间有细缝产生,让投机的二界鬼魂穿梭其中,微臣先前已将幽魂全数抓回。但幽冥二界空间扭曲非微臣能力所及,这才发觉兹事体大。故特来禀告阎王。

千狩全身冒着斗大汗珠,谨慎说出每句话,深怕辞不达意惹恼了高坐明堂的阎王。他知晓这次没有即时查觉异状,定将惹得阎王发怒,到时这戴了百年的乌沙帽恐怕不保,说不定连魂魄都会被散去,更甚会被推入六道轮回中。

一想至此,千狩全身颤抖不已。他已过惯了这里的生活,六道轮回对他们住惯鬼府神宫的幽魂,是一种最大的惩罚,比冰山油锅更令他们痛苦。

——现在除了幽冥二界,没有别的吗?

目光如隼,阎王犀利的挑出千狩只字不提的部分,神情严峻道。

——回禀阎王,是的。

阎王一个闷哼,随即一个弹指,在衪左侧一块雕着中国吉祥图腾、三尺高的铜镜亮了起来,逐渐从铜镜上映出了影像。影像中分别有四位男子在一片白茫中前行,每人脸上神情尽是惶恐,不时回头凝望,深怕有什么东西或人从不确定的方向过来。

千狩起先看着镜面中的影像不明所以,看着看着,脸色逐渐爬上了恐惧。

那是往三途河畔的途径。

——微臣罪该万死。

千狩扑通跪在地面,呈拱形匍匐宛如要将整个身躯贴在地面上,一直拿着手上的拐仗此时敲在地面上发出喀啦声响。

——起来吧。这不是你的错,你也尽力了。你方才说的这些事本王先前就已知道,只是没想到竟然有人世间的人会因此而走到这里。

三途河畔,幽冥二界的三不管地带,这里是给濒死之人暂时停歇的地方。

只有那些快死的人及渡津的河婆才能够进入,每日有河婆在这里接受已断了气息的幽魂,将它们送到该去的地方。

——这,微臣一定会想办法将这些活人送出去。

——你要怎么做?

阎王反问,千狩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回答。

——那里连本王都去不成,你去准会魂飞魄散,更别说你手下那些鬼差、武差。

——还请阎王明示。

千狩再次深深作揖。

——去人世间找活死人,只有那些曾到这里走上一遭还阳的人才能够去到里将那四人带回。那里不仅是幽冥二界三不管地带,就连神佛也进不了。

阎王说着,再次弹指后,铜镜上的影像瞬间消失。

“——微臣这就立刻去人世间找。”千狩向阎王示意后,转身欲离去。

——慢。你跟这武差一同去吧,既然他也知晓,一同去也较好办事。

——是。

和千狩一同来到此殿的武差,听闻阎王指令,立即抱拳作揖告退。

——你刚才说的是都是真的?

步出森然阎王殿的二者,面面相觑后,武差用他那粗大的手掌摸了摸后颈,对着与他身材呈反比的千狩道。

——你刚才没看见那影像?还问!

千狩不耐。

——阎王叫我俩去找活死人。啐!这事真难办。

——找活死人还不简单,你分明是不想去找借口。既然不想去,我也不勉强,瞧你比一般活人还要高头大马又长得凶神恶煞的模样,找到活死人时,那些活死人也被你吓死了。

千狩亏道。

——不是我不去,你也知道活死人身上……他们那种味道真是够呛的。就算把口鼻给封住,那个味道还是闻得到。

——瞧你,不过是气味就怕成这样,亏你是个武差,每日抓一堆死状凄惨的厉鬼怎么不见害怕,反倒怕活人?

——鬼才不可怕,可怕的是活人,把鬼害成这样的也是人,罪大恶极的也是人。活死人是有活人的气味也有死人的气味,那味道混在一起,真是难闻死了。

——那你方才可以向上头说,你没办法不就成了。

千狩给了对方一个白眼,不屑道。

——千狩老头,你这是分明要害我,你这是要害我被革职?还是要害我被打回原状?

——就看你怎么想,我可管不着。

说着,千狩自顾自跳跃离开阎王殿前,武差不甘示弱跟在后头,在几个纵跃之下已见不到二者的身影。

6 三途河畔

寒森森的气息进入天倍的肺腑,流入他的骨髓里,蚀骨的阴寒让天倍直不起腰来,只能像个揹着肉瘤的佝偻老者弯低脊骨,行走在连他也不晓得名称的地方。

这是一个浓雾充斥的森岑之地,目光所及的全是浓烈的白雾,像是有无数层叠的云般飘渺在前,又似得了会障蔽视线的眼翳使他无法看见白色以外的色彩。总之,眼前除了一片白茫外,什么也看不见。

天倍走在前头,双手交叉夹在腋下借此取暖。信吾紧紧跟在后头。

天倍不明白他们是怎么来到这里,他只记得和信吾两人只是不断骑乘机车往前行驶,想要跟上车队,却没想到竟来到这个地方。

他不明白为何会在骑上数百回的道路上会走叉了路,来到这陌生之地。不!他们并没有走到叉路也没有拐进任何街道巷弄,而是在冥冥之中被莫名地牵引到这里。

是霭雾。是这浓烈的白雾将他们引到了这里。

起先他们对雾并不以为意,只是恣意的骑乘,等发现不对劲时,雾气像是有意识似的,将他们围困在里头,陷入浓烈的雾气中。

一片白茫的景象让人分不清方向。起初,他们还各自骑着车,深怕意外而慢慢滑行。最后,在不知何时才找得到出口下,为了省油而改为行走的方式。不清楚在这迷雾中走了多久,看了手表才发觉时间停止,为了慎重起见,二人各自拿出手机比照,发现在这浓雾里,时间竟然是静止的。

多么诡谲的地方。

阴森、可怖,所有的形容词也无法贴切的说明这里带给他们的感受。虽然只是一片的白雾,但却能敏锐的感觉到仿佛有什么在虎视眈眈的看着他们。他们好比是迷失在丛林里的白兔,一双双躲在暗处的狡猾眼睛正盯着他们猛瞧。

一阵铎铎铎声引起他们高度的关注,全神紧绷朝四周看去,想要抓住声音的来源。

声音由远至近,愈来愈紧迫。

寒颤由脚趾趾缝中直窜到头皮,全身盗汗,天倍和信吾二人背靠着背在茫茫雾气里用双眼探索不敢大意,直到有朦胧的黑影出现在信吾的面前。

“天倍!”信吾带着求救的语调出声。

天倍旋即转身和信吾面对那黑影。

黑影逐渐清晰,二人紧张情绪不可言喻。

声音近在咫尺,黑影在拨开浓雾后现身,天倍与信吾从惶惶到惊讶到放下恐惧只在弹指间,二人与方才现身的女子面面相觑,一时半刻无法想到合适的招呼语。

“妳……”天倍率先出声。

“我叫穆晴,你们晓得这里是哪里吗?”穆晴紧紧抱着她的皮包与那只牛皮纸袋,手上还拿着关东煮汤碗,左右张望,神色惶恐问道。

“我们也不晓得。”信吾摇头以对。

穆晴失望叹了口气,垂下了肩,原本抱在胸前的牛皮纸袋应声掉落,连日来积压在体内的压力化为眼泪,停留在她的眼眶中,最后,顺着脸颊滑下。

看见初次见面的女子在自己面前无端流泪,天倍与信吾不太自在的面面相觑。

“我帮妳拿吧。”惊觉自己失态的穆晴揩了一下眼泪,弯下腰想要拾起掉落在跟前的牛皮纸袋,却被天倍抢先一步拾起,递还给她。

她客气地说:“谢谢。”

向来不习惯被道谢的天倍,故作毫不在意的耸肩。

“显然妳也是被这雾给困住了。”信吾道。

“嗯,我下班要回家,走着走着起了雾,没想到雾这么大,让我走不出去了。你们也是吗?”穆晴收回眼泪,语带哽咽道。

“嗯,我们也是,在这浓雾里根本分不清方向。”天倍没有望着二人,左右看向浓雾道。

“可以问一下现在几点了吗?”穆晴问。

“不清楚,我们二人的手表都停了,手机里的时间也是。这里很怪,真的很怪。”

“停了?我还以为是我的手机有问题,所以时间才不会走,原来是时间停了。”穆晴像是在咀嚼天倍方才的话喃喃自语,顿时一道清楚的意识袭来,道:“时间会停止?”

“嗯,应该可以这么说。因为我们的手表和手机都停在一样的时间,最多在设定上差距个一、二分钟,但极可能是在同一时间停止。从我们被这浓雾困住后,时候就停止了。”天倍道。

“怎么会?我的意思是这太奇怪了吧!”穆晴无法理解,不安的情绪波澜荡漾。

“或许是巧合,但妳手机里的时间也停了,若说是巧合也太凑巧了。”

“你们不觉得这事太过于……不切实际?不,是太离奇诡异了?”穆晴猛摇头,情绪已濒临爆发。

“的确不是能用科学理论说明,但是,现在我们碰到了,在几十亿的比例,也可以说微乎其微的范围里。”天倍面对穆晴逐渐有些咄咄逼人的口吻不太开心,语调带着不满。

“管他什么科学举证,我们遇到的事不论怎么说别人也不会相信吧?”精神状况完全紧绷的穆晴怎么也无法冷静,她近乎歇斯底里道。

“的确是不太相信。”

“到底要怎么离开这里?”

“小姐,妳要不要冷静一下?”一直在一旁观察的信吾,见穆晴情绪不断高昂感到不妙,出声提醒穆晴。

“冷静?你觉得这里的氛围还不够沁寒吗?”穆晴反讽回去。

“可是妳这么急躁也无济于事,还是冷静下来找找看出口。”信吾不理会穆晴的冷讽,继续试图纾解她的情绪。

“我已经找很久,我快被这浓雾给逼疯了。”

“我们也走很久的路,虽然不太清楚正确的时间,但依直觉差不多也有一、二个小时左右。”天倍耸肩道。

“我怎么会这么倒楣?我都快累死了,还让我碰到这种事。”

“妳看起来好像很累的样子,还能走吗?”信吾担心询问。

“不走了。我真的好累。”说着,穆晴将手上拎着的物品一股脑全丢在脚边,自顾自坐了下来。也不管自己正穿着裙子会曝光的问题,大剌剌地在皮包边坐下。

“那我们也休息一下好了。”信吾说着,也跟着坐了下来。

三人一坐下,这才发觉自己的双脚有多么的酸痛。方才顾着寻找着出路,全身的细胞与肌肉都呈最紧绷的状态,根本无心顾及自己的双脚是否已肌肉疲劳,如今稍一放松,酸痛便无情的袭来。

穆晴用手将那三吋高的高跟鞋脱下,用手不停的揉着发疼的脚趾,脚趾因长时间包在鞋里行走,加上全身重量都在脚上,已有些发红肿胀。脚趾上擦着鲜红的指甲油,不细看还以为是脚趾头流了血,在这种气氛下看来煞是恐怖。

揉捏脚趾一会儿不再那么酸疼后,穆晴无奈似的叹了口气,表情凝重。

信吾看着穆晴一举一动上下打量着,她虽然长得并不算是美丽的那一方,举止也有些不太文雅,但她所透露出成熟女子的风韵是令他欣赏的。在他所见过的女孩中,穆晴所散发出的魅力是也未见过的。

不知是因此时此刻才有这样的朦胧心境,还是真的打从心底对她感到兴趣,此刻的信吾并不明白。他只清楚一件事,那便是穆晴的举止已悄悄勾起他心中的情弦,正在他心底暗暗奏鸣。

心思敏捷的穆晴在顷刻间感受到信吾看她眼神中的那股暧昧,连忙端坐身子,将衣襟拉紧,用严谨的眼神回瞪,动作与眼神明确地拒绝信吾。

信吾见状也不好声张,立刻将眼光瞥向一旁,把刚萌牙的感情消弭。

如此,三人沉默不语各自坐着,谁也没有开口跟谁说话。

沉沉的睡意袭来,眼神迷濛,疲惫的三人不约而同开始打起盹来。

天倍在迷迷糊糊间,像有淙淙水声在旁流动,无比沁寒的风不知从哪而吹了来,整个背脊发寒,当下猛然睁眼,方才的浓雾不知何时开始消退,隐隐的透了出幽幽微光。

“快点起来!”天倍摇晃双脚屈膝埋首在双腿间沉睡的信吾与穆晴,两人惺忪地看向天倍手指的方向。

微光像是救赎,振奋了三人的心,兴高采烈的往光的方向奔去。

雾渐渐散开。

一辆银白色的BENZ SL 63 AMG停泊在巨大的礁石旁,车身无恙、驾驶座的门敞开。三人前后趋步向前,发现驾驶座里并没有人,三人四处张望察看,眼前尽似被一层薄云遮蔽的蓝青色,阴森悚然的氛围绕着他们打转。

无数高耸的树木垂挂着数不清的气根,朝着地面绵延生长。

点点无数青光从气根中冒出,不停地向上窜升,厚重的青蓝色云层沉甸甸地覆在空中。

白雾在空气中飘散殆尽,特别明亮的银白月光下,四周一片凄然之色。

空气中的湿度让人不由得眉头一皱,霉味夹杂在寒凉的空气中,往四周蔓延。

枯树和杂草丛生,不时还有全身长着脓疮、噁心巨大的蟾蜍在湿地中鸣叫,随着牠一张一合吐气,浓厚的沼气腐味也在空气中流动。

远方肥大的白色蟒蛇不断吐芯,这一片阴郁的沼地,更衬出牠那独特的灵动气息,身上的鳞片闪着光,一种魅惑人心的妖异美感随着光射折射,亦发瑰丽。

“天啊,这里是哪里?”穆晴紧抱着自己的双臂,森然渗进了她的骨髓里。

“我也不晓得。”同样感到恐惧的天倍不安道。

信吾站在那台名贵的跑车旁,好奇的从那打开的驾驶座里探去,想要伸手摸摸那精致的触感。

“那是我的车,不要动!”一名男子从另一头走了过来,眼神锐利的看着想要伸手摸车的信吾。

“对、对不起,我不是想要偷,我只是好奇的想要摸摸看。”信吾连忙解释。

“想要摸的话不会等它的主人回来吗?”男子气势汹汹的双手扠腰指责,悻悻走回驾驶座旁,朝里头看了一会,又仔细打量着车身外观,像是在担心宝贝爱车有丝毫的凹陷刮痕。

“你放心,我们没有碰到你的车。”男子的举动在天倍眼里像似把他们三人当成了小偷,面露不悦对着男子道。

男子仅回望天倍一眼,什么话也没说顺手将车门关上,按下车钥匙锁车,习惯性的将钥匙放置在裤子口袋里。

原本互不认识的四人在这莫名诡谲的地方相遇,是命运如此?还是因缘巧合?在场的四人都无法为这奇异事件做个确切的说明。只能互相打量着对方,希望自己面前陌生的人不是个精神异常的人。

“你们三个是一起的?”男子打破沉默。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连忙摇头澄清。

“我是一个人,后来在雾里遇到他们。”穆晴率先发声,并简明扼要做了个介绍。

“我叫信吾,他是天倍,我们本来是跟在车队后面的,没想到就来到这里。”信吾跟在穆晴后面道。

“我叫关鸿阙,一个人,本来跟女友在一起,后来吵架我放她一个人,自己开车就开到这里了。”

“关鸿阙,”穆晴听见男子报上姓名,像是似曾相识般在脑海中思索,片刻,她大叫了一声道:“你是关上仅的儿子?”

随着穆晴惊讶失控大叫,天倍与信吾也跟着望向关鸿阙,刹那间,二人对眼中这名男子多了分敬意。

“对,他是我老爸。”关鸿阙无所谓的耸了耸肩。

“天啊!我们这里竟然有首富的儿子。”穆晴不敢置信。

“在这鸟不生蛋,不晓得是哪里的鬼地方,是不是首富的儿子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怎么离开这里。”关鸿阙看多了如穆晴这般容易因外在条件而崇拜自己的人,不想沾染太多不必要的麻烦,直接冷言相对。

“你比我们先来到这里,有看到任何像出口的地方吗?”信吾道。

“没有。有的话我已经开车走了。”

“这里到底是哪里?”天倍像是自言自语般看向四周,触目的景色让他好不舒坦。

一阵铃银声幽荡在整个空间。

四人分别看向不同处,企图想要寻找出声音的来源。

四人的视野不约而同停在开满整遍视野的菅芒花,白茫茫的芒草生在此处,让人有种无尽的怅惘,说不上来的幽幽伤感随着菅芒的摆动而荡漾。四人前后走着,一同来到开满菅芒花的地方。

顺着菅芒生长的方向,寻到一川泛着冷寒之气的湖泊。

湖面异常平静,一丝波澜也无。静得像是一张画,而他们四人正在水墨画中遥遥相望湖泊看不见的另一端,丝丝寒气从湖面向上飘,薄雾阻隔了视线。

在河岸上,说不出名来的红花摇曳生姿、纵情绽放,与那白苍的菅芒花成了强烈对比。

穆晴见那红艳的花大为喜爱,移动脚步,伸手去触摸那妖艳瑰丽的火红花朵。

“那是曼珠沙华。”关鸿阙瞥了一眼穆晴的行动,冷淡说道。

“好美的名字。”

“是吗?妳可知道它另一个名字吗?”关鸿阙嗤笑道。

穆晴摇头。

“彼岸花。”

“彼岸花?”

“冥界的引渡之花,看来,我们所处的位置可能就是传闻中的三途河边。”关鸿阙慢条斯理说着,一副冷傲、事不关己的模样。

“你的意思是,我们……死了?”天倍睁大眼看向关鸿阙,一种无边的恐惧自脚底疾速窜升,瞬时间头皮发麻好不难受。

“有可能。在我们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死了。”关鸿阙蹙眉道,他虽然也不太相信,然而自己目前所处之地又是如此诡谲,为何自己会来到这里他也毫无头绪。他能肯定的是,他并非在梦里,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是现实的,真真切切的存在。唯一能够说明他们为何会来到此地,就是在场的四人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死亡的事实。

如同老一辈所说的,许多意外身故的幽魂不晓得自己已死,直到最后才晓得。至于何时才能够确切知道自己真的已死,可能要等到家人办了法事才会接受吧。

关鸿阙如此思忖,悲伤油然而生,抬起双手捂住脸并搓揉起来,企图打起精神。

“我很清楚我和天倍二人并没有发生车祸,也没有发生其他的事,所以我确定我们还活着。”信吾无法相信自己已死的事,言词强硬,神情却依然惶恐不安,他心底头有个钟摆不停的摇晃,连同说出来的话也跟着虚怯起来。

“里面只有我没有骑车,我是走路走到这里来的。我记得我去了便利商店买份关东煮后,走着走着就来到这个鬼地方。”穆晴接着反驳。

“我也是没有出车祸,明明记得开车进入了隧道后,就来到这里了。但是,有人晓得我们为什么会莫名其妙来到这里吗?”

关鸿阙的话让在场的人全铁青了脸,他们虽然各自阐述来到此地的经过,却无法说明为何会来到这三途河边。

这里是引领濒临亡者的灵魂去它们该去的地方。没来由的悚然怵心,加重了恐惧的氛围。半响,天倍抡起拳头,伴随着吼叫声朝那开得火红的曼珠沙华一阵猛挥乱打。片片鲜花的花瓣起此彼落。

穆晴见天倍失控的情绪,也跟着悲痛,哇的一声蹲下身子痛哭。

关鸿阙与信吾各自或站或坐待在一处努力平息心中的波澜。

就在四人陷入深深的悲愁,方才那阵银铃声再度响起,引起大家的注意,各自望向声音的方向。

又是一阵银铃声。这次的声音比刚才的来得清楚些。

“到底是什么声音?”信吾愈发害怕的问。

“嘘!”关鸿阙右手食指搁在嘴中间,要信吾不要出声。

银铃声愈来愈清晰,四人紧张的情绪也跟着升高。

薄雾与水面上的寒虚之气笼罩整个湖面,无法穿透从那发出的银铃声究竟是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一叶扁舟从那朦胧里现出了它的身影,牵住在河岸边四人的目光,往那不远处的津渡口拉去。

发现新的景物四人不约而同往那渡口奔去。

津渡口依然开满着曼珠沙华,比其他河岸边的还要来得鲜艳,犹如吸饱了血,绽放出鲜血才有的红。

一个耄耋老婆婆坐在那狭窄的扁舟上,老婆婆那双深凹且黑的眼看上去万分吓人,隐隐约约的光点从那黑洞里透出。四人双眼睁睁、脚步不移端看,不知从何处冒来数不清不知是活人还是已死的幽魂踏上津渡,一个一个接着上了扁舟。狭窄的扁舟超乎常理容纳下了所有登上的“人”,他们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切。

——你们要不要上船?

老婆婆的声音像似从地底里冒出般的深沉,看不出神情的面容更添上一层恐怖。

“不,我们不搭。”关鸿阙道。

——真的不搭吗?下一趟要很久才会来啊。

“我们真的不搭。”

——那我要开走啦。

老婆婆说着,用那枯瘦的浆撑在津渡口上,准备离去。

“唉啊,等等我啊!”一名穿著有些土气的女子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急急奔向津渡口。

女子的脸庞让天倍先是一愣,那张似曾相识的脸是在哪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

“你们不搭吗?”女子看着四人只是神情严谨的站在津渡甲板上,好奇的问。

“不。”关鸿阙依然拒绝,老婆婆那如针芒般令人胆寒的眼使他冷汗直冒,摇头对着女子道:“妳确定妳要搭这条船吗?”

“是啊,我等好久了,不晓得这是什么地方怪吓人的,我好不容易等到船能离开这岸边,又没有其他交通工具和路标,真是烂死了。不晓得能不能赶着去上班,无故旷职会被炒鱿鱼,这叫我怎么养家?”

“妳有家累?”天倍对女子的话好奇,他能够感觉到心里头对这女子有着莫名的情感,但是他又说不上来那股感觉究竟是什么。

“是啊。丈夫死了,家里还有小孩和妈妈都要靠我呢。我不说了,再见。”

说着。女子上了船,看了一眼那瞎眼的婆婆,有些不太放心的打探:“老婆婆妳确定妳还能驶吗?我可是要赶紧离开这里呢,家里还有二个儿子要养。”

老婆婆嗯了一声,缓缓的摇起浆离开津渡口。

“二个儿子要养……”女人的话传进天倍的耳朵里,天倍口中嚼着,刹那,脑海一道曙光乍现,他战战兢兢问道:“请问,妳的孩子叫什么名字?”

“咦?”女人见天倍对自己的孩子那么有兴趣,先是一愣,心想可能是礼貌性的问就笑着回应:“一个叫天倍,一个叫天佑。”

恍如苍穹击出一道快又疾的雷电,他顿时整个人傻愣,接着他奋不顾身奔向那驶离的扁舟,河水冷的直冲天倍的后脑勺,双脚在瞬间冻得发疼,瞬息间让他感受到了何谓万剑穿心。

“妈,我就是天倍,妳快下船!”

女子见天倍喊着自己叫妈,噗哧一笑回应:“你也快回家吧。我家的天倍才三岁呢。”

“妈!我是天倍啊,妳失踪好久,我已经长大了。”天倍不顾冻伤的双脚,忍着强烈痛楚欲将那扁舟拉回来。

女子听着天倍的话,看着他的面容,见他那悲痛的模样感到诧异,他那双眼眸似乎也跟她那死去的丈夫有那么神似,五官看上去好像也有点那么相像。

难道真的离家那么久了?不可能吧,只是去上班,走着走着就来到了这里,怎么会一晃眼就十多年过去了呢?

女子满腹疑惑,内心却有一丝动摇,但仍然不太相信天倍所说的话。

“妈,我真的是天倍,妳要相信我!”天倍忍痛追上那驶得缓慢的扁舟,奋力用身体的力量制衡整个舟身,不让船继续前行。上头坐满了无数不知是人是鬼男男女女的形体,均用像看到怪物的眼神看着他。

——住手!不愿意上船的就不要挡路。

老婆婆用那船浆毫不留情敲打天倍攀住船缘的手,当浆打至天倍的手关节处,一阵电流击向了老婆婆。

老婆婆那一双凹陷看不见瞳孔的眼里,刹那里透出惊异的光芒,接着,是无端的愤怒。

——你是个活人,来这里做什么!快滚回你的地方!

老婆婆话一落,一股强大的力量借由船浆击打天倍的胸口,顿时间,天倍整个人被抛出了水面,掷向天空,最后落到了原来的津渡口。

天倍整个背部摔在渡船口的木板上,疼痛伴随而来,他的脸部因疼痛而龇牙咧嘴。

待在津渡上的三人不约而同围在天倍的身边,询问他的状况。

背脊传来的痛楚使得天倍无法下达正确的说法,有一段时间,他只能用脸部表情来传达他的感受。

当他能够半靠着他人的搀扶下挺直腰杆坐起来,那艘扁舟已经完全消失在薄雾中。

泪水汩汩流下,沾湿了天倍的衣襟。

天倍万万没有想到分离十多年的亲人,竟会在如此局面相逢。在这诡异地方,过分仓皇的景色,始终带着无比寒凉的空气,开着大片大片火红如血般的曼珠沙华,一切的一切都超乎常理。

他那原本对于母亲的恨,在见到母亲的那一刻,晓得母亲的离开并非邻居搬弄是非的结果,心底那纠缠多年的结瞬间消弭。他像是刚出生的婴孩,放声大哭,毫无忌讳。揪心的悲痛有着对母亲的不舍,夹杂多年来的恨意崩解,还有无法将母亲拉回、想办法回到现实的遗憾,太多太多复杂的情绪融合,已分不清了。

“天倍……”信吾蹲下身子轻轻拍着天倍的肩安慰,他无法说出任何话来安慰他,看着自己亲人好端端的走向死亡,换做是谁都会溃堤,只能静静守在一边,直到当事者心情平复。

不知过了多久,天倍哭累了,好似把一辈子的眼泪哭干,双眼红肿刺痛。他揩去脸上的泪水,断断续续的呜咽。

“心情好多了?”信吾嗫嗫嚅嚅问。

“嗯。”天倍点头。

“你的脚还可以吗?”关鸿阙蹲下身子看了看天佑的脚。

“还可以。”

“那湖水很冰吧。”

“嗯,冻得很痛。”

“你还真有勇气,不过,那老婆婆说我们还是活人,表示我们是真的活着误入这里。现在,我们要来寻找出口。”关鸿阙道。

“可是要怎么找?这里一片雾濛濛的。”穆晴问。

“方法是找出来的。我们既然进得来,一定有可以出去的地方。”关鸿阙站起身望向四周道。

7 鬼影幢幢

入夜后的电影街依旧人潮聚拢、川流不息,变化多端的LED灯闪烁着不同的光线,为这条街注入一股华靡。

这条电影街位于西区,是青少年最爱聚集娱乐的地方,虽然这地点的年龄层以青少年为主,却也不乏见到年长的消费者,这里所概括的族群范围广大,为这热闹的西区带来无限商机。

电影街座落于这繁华的西区的最尾端,所有的人潮到这里形成一种分流,有流连忘返的,也有要步上回家路途的。

电影院虽不是比邻而居却也未相隔太远。大型的巨幅海报挂在各家电影院楼层墙面上。入夜后,在投射灯的照光下显得华丽非凡,在各家电影院售票处,悬挂的液晶电视不断轮播着目前上映及即将上档的电影预告片,时不时能够看见三三两两的群众伫足观赏荧幕上播放预告片,和身旁的对象讨论起剧情来。

而这个不算长的电影街上各式小吃出笼,小吃摊贩们在自家的食材调理上下功夫,色香味具全引人食指大动,更有小摊前面排着长长的人龙吸引游客的好奇,想要一吃究竟。

无数美食的香气混杂在空气间,有浓郁的碳烤与炸物,玉米的清甜、水果的芬芳,令人垂涎的卤汁,所有食物的味道全溶在一堆,却不令人生厌作噁,反而勾起路过游客的馋涎。

街道两旁各种商店林立,玻璃橱窗上陈列着琳琅满目的商品,丰富了这进入夜晚依旧魅力不减的街道。

电影街上除了小吃与商店外,在街缘靠着人行道上,放置一张张搭着巨大帆布伞的圆桌,搭配四张仿古藤椅,让游客们能随心所欲的稍作停留歇憩。

邱先生一手拿着一瓶罐装咖啡,一手搭在仿古藤编圆弧型的椅背上,硕大肥胖的身躯将整个宽型藤椅塞得满满,不留一丝空间。

一名化着浓妆短发俏丽、打扮入时的女子坐在他的面前,拿着价格翻了几倍的美式连锁咖啡店的招牌咖啡,姿态优雅的轻啜着。

凉爽的夜风吹来,女子不由得打一个哆嗦,神态紧张看着四周景物。

邱先生见状,嘴里发出哧的一声,带着嘲笑意味对着女子。

“妳还在怕啊?有什么好怕的,妳们女人真是胆小。”邱先生放下手上的咖啡罐,嗤笑道。

“什么我们女人,那部恐怖片本来就可怕啊,是你神经太大条、没人性才会觉得不可怕。”女子有些娇嗔道。

“不过是场电影,都是道具、灯光、化妆全都是戏剧效果,有什么好怕的?又不是真的。”

“你这个人不要那么讨厌好不好,看电影就是要融入在整个故事的氛围里,你用这样的态度看电影什么都不好看。”

“哼,本来就不好看,一张票还要快三百,在路边摊买盗版可以买多少张?太不符合成本效益了。”

“人家卖的是创意,在电影院看和在家看的感觉差太多,也没有临场感,更何况我们看的还是3D影片,家里的电视就无法临摹了吧?你不要动不动就拿什么成本效益来看所有事,这样多无趣啊。”女子皱眉,微愠的情绪在那深锁的眉里毫不保留透了出来。

“如果现在3D电视做得够好的话,买一台回家以后就可以看3D电影,一样不用花这么多钱来看。”邱先生回应。

“你真是扫兴。”女子无奈的白了邱先生一眼,和他交往也有好几年,他那一毛不拔的性格她是知道的。要他掏出钱来看电影已经是最大的让步,再说下去只会让难得的约会闹僵,对谁也没有好处。

女子想了想,索性拿起咖啡送到唇边啜饮,继续道:“不过话说回来,那部片真的有几幕好吓人,我快被吓到哭,3D影片就是要看这种刺激、炫目的才有价值。我很久没有看一部像今天这样可以把我吓得半死的恐怖片,虽然可怕,但是好刺激。”

“妳真是好笑。又怕又爱,刚才电影院里妳尖叫得最大声,我坐在妳旁边耳朵都要被妳震聋了。”邱先生拿起那罐装咖啡送到唇边说完话后,仰头一饮而尽。

“哪有你说得那么夸张。”女子尖起嘴不服气回应。

“当然有。坐我另一边的还一直用眼神叫我把妳的嘴捂住呢。”

“胡扯!这么暗你还看得到你旁边的人的眼神?当我是三岁小孩。”

“嘿,虽然是胡说,但是妳真的尖叫得很大声,全戏院妳叫得分贝最大,害我很想要偷溜走,假装不认识妳。”邱先生带着玩笑的眼神望着女子,露出一口白齿道。

“说是丢脸,但是你也是喜欢我大剌剌的性格吧,有什么就反应出来,不扭捏做作。”

“是啊。妳真是个淘气的女人。”语毕,邱先生伸出右手食指,在女子的鼻尖轻轻敲了一下。

“真肉麻。”

“妳也爱我讲肉麻的话啊。”

二人甜甜蜜蜜互牵着对方的手,浓情蜜意不在话下。

女子看着邱先生不时对着她眉目传情,心底却是涌上一股朦胧的怅惘,酸酸的情绪从腹腔底涌了上来。须臾,在邱先生的手背上打了一下。

“你虽然说爱我,但是还是不能给我一个名分,说来说去,爱我都是假的吧?”女子将双手从邱先生的手心里抽了回来,侧身坐着,低着头不看他,却不时使着娇媚的眼波瞥向邱先生。女子已是坐三望四的年纪,并不像十几二十岁年轻女子般那样的矜持,她懂得如何勾男人的胃口得到自己想要的,她从这男人身上不知得到了多少,如今更进一步想要拥有他所有的家产。而第一步,就是要绞尽脑汁将自己扶正。

她厌倦当个第三者,也深知第三者再怎么捞好处,到头来还是一场空。她想要的是一个名分,即使要让她揹负骂名她也要将那正室给赶出去。

女人就是要坏,才会得到想要的!只有傻女人才会乖乖在家等丈夫、伺候他。

“唉,这个问题妳又不是不知道。不是我不离婚,是家里那个女人不肯签字。明明就没有感情了,还是不肯签,我又不能威胁她,到时她家里的人要来拆伙怎么办?那可是会损失不少钱呢。”邱先生无奈道。

“哼!说来说去还不是你爱钱才不肯撕破脸,你家已经很有钱了,还在乎她娘家那里的钱吗?”

“话不能这么说。如果是几十万当然没关系,可是那是几千万,她娘家如果说要撤股怎么办?公司营运会有问题,不能冒这个险。”

“钱钱钱!你心里最爱的还是钱吧!别以为我不晓得你家的情况,几千万你家拿不出来吗?少说得好像很穷似的。家住豪华别墅还会穷吗?光你那间房子随便卖一卖也有上亿吧!说穿了,你就是想要坐享齐人之福,左拥右抱。”女子脸颊气鼓鼓,双手环抱于前。

“我这样也是为了妳啊,妳觉得她会放过妳吗?妳现在的一切也是从我这里拿的,我和她的财产可是合并的,她要撤股的话连同妳的也会撤,这不是也苦了妳自己?”

“我真是识人不清,竟然跟了你。”女子说着,委屈令她红了眼眶,鼻尖在瞬间染上一层微红,眼神有些哀怨与忿恨瞪着邱先生。

“宝贝,别这么说嘛,我会补偿妳的。”邱先生心疼的抓住女子的手,轻柔的抚摸,不断的对女子倾诉甜言蜜语,试图安抚她的情绪。

“补偿补偿,你只会说这种话,这话我听了好多年了!”女子气得用手捶打着邱先生那厚实的肩膀,这一举动更加搔得邱先生心头痒。

“好了,宝贝,我会再试试的,不过妳也别太着急,让事情慢慢来吧。”邱先生咧嘴而笑,集中在人中处的汗水密密麻麻沿着嘴形排列,在光影投射下,犹如一条长而细的胡须,随说话口形上下蠕动,看上去有些令人生厌。

女子愠怒瞪了邱先生一眼,那嘴上的汗水看得她作噁,她心里头此刻一酸,在这男人身上不知费了多少事、多少年,女人一生最精华的岁月全砸在这男人身上,虽然捞到了些好处,也贵为一家小公司的老板,但与她最终的目标相比,还差了一截。她晓得他是喜新厌旧的;不!是所有天底下的男人都是。

每过一天,她能够拴住他心的魅力就会少一些,过不了多久,当她的年华逝去,尚未得到手的休想从他手上拿到。

想到此,她就为自己感到悲哀,对眼前这守财的男人更加痛恨。

再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名分,就真的不能再这个男人身上耗了。女子思忖盘算。

就在她陷入思忖的同时,周边的惊叫声将她拉回了现实。

她的视线跃过他瞥到后方,看见大批人群自一家戏院里窜逃出来,每个人神色异常惊惶,像似遇到了惊心动魄的事。

倏来忽往的人群往她身后奔逃,她目光跟着移动,扭腰往后头看了一看,却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就再转回身子,一张面目可憎的面孔在她的面前显现。

“啊!”她放声尖叫,即使有厚重的粉妆依然掩盖不住她那瞬息间变化异常恐惧的脸。高亢紧张的情绪让她不顾形象立刻从椅上腾起旋身急欲逃走,右脚却拐到椅脚踉跄跌倒,整个人从头到脚都狠狠的趴在地面上,与地面相亲的痛楚在此刻被无边的骇怕抛到九霄云外,她像没事般,立刻又从地面上连滚带爬、头也不回的逃开。

邱先生不明究底看着突然脸色大变的情妇,想要叫住她,却又被她那一连串怪异行为骇住,他摸了摸自己的脸,不清楚自己的脸究竟有什么通天本事能将方才好端端的恋人吓得魂飞魄散。

他转身看向不断有惊吓的群众奔出的戏院,无法理解现在是何种情况,只看见有几张看似吓人的东西在游荡,几张鬼脸在街上张牙舞爪,在他认知里那不过是种新的宣传方式,为了宣传上映的鬼电影。

那些半透明的人都是雷射光投射的,一点也不可怕;近看虽然有些可怕,不过,全都是骗人的。

邱先生推了推挂在鼻梁上的眼镜,不屑的拿起女子搁至在桌上的咖啡,晃了晃,啜一口未喝完的咖啡,咂了咂嘴。

看似幽魂的透明身影飘到他面前,阴森之气顺着他的脚底通过背脊窜上头顶,他不由得打了一下哆嗦。很快的,他压下那分强迫他感到害怕的元素,仔细的打量起眼前那个透明的身影。

他左看右看,伸出手朝他摸,却什么也摸不着。

“老兄,你怎么不会害怕?”

“哇!这影像真厉害,还有立体声,是新的3D技术吗?”邱先生诧异的对着身影道。

“你是真不怕,还是在装疯卖傻?”幽魂有些恼怒道。

“啐,不过是个骗人的宣传把戏,被识破还不高兴,要就做得像一些,以为这样就可以唬人。”

“你的女伴不就被我吓得半死吗?”

“原来是你在恶作剧啊。女人本来就胆子小,一有风吹草动就吓得半死,这有什么奇怪。”

“那你觉得鬼应该是长得什么样,才不像在唬人?”

“反正不会是你现在这个样,只是利用特殊化妆装得较可怕,要吓我你们这样子还早个八百年。”

“在我看来你不是不怕我们,而是你实在是太无趣,满脑子想得都是用逻辑、科学来举证,从来也不会去疑惑科学的盲点,有些事是不能太相信你所学的。”

“你说得倒有意思了,好像你清楚我这个人似的,你倒是说说看我的身分啊。”

“你啊,这人不只无趣还相当的势利及贪小便宜。明明有万贯家财,偏偏还要拿员工们用薪水支付购买的东西。坐拥金山,却吝啬得很,不只是金钱上的吝啬,连对你的妻子都吝啬给予爱,就连你那个吓得屁滚尿流逃跑的情妇也是,你想要坐享齐人之福,她满脑子想要得到你的财产,真是王八配绿豆,天生一对。”

“你、你说什么?你到底是谁?”邱先生被幽魂的话着实吓了一跳,斗大的冷汗出现在他的额头上,此时一个念头闪过,褪下惊恐换上完全不同的愤怒情绪狠狠瞪着:“是我家那个女人叫你查我的底的吧?!那个女人不肯签字离婚竟然给我请征信社,还想要装神弄鬼来吓唬我,老子我可不是被吓长大的,你告诉那个臭婆娘,我对她没有感情,请她快点签字!”

“啧啧,看来我这个鬼还真是失败,碰到你这种家伙还真是倒楣,不玩了,我要去吓别人去。”

幽魂语毕,腾空飞起来,像个有高强武术底子的高手在一整排紧挨的楼房上飞檐走壁,透明的身躯飘过每一个迎面走来的行人,惊叫声迭起,每一次尖叫都是令人头皮发麻的悚然。

邱先生啜完咖啡,留下空杯走人。他不能够理解为何这些尖叫的路人都这么愚蠢?那不过是吓小孩的把戏,身为大人还如此的不懂事,实在是太可耻,就连他的情妇也是。他思忖她的情妇竟然把电影与现实结合在一块,看来以后不能带她来看恐怖电影,搞得自己神经兮兮。

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当他的情妇转身看到他的时候,那幽魂叠在他的身躯上,他那张脸孔有多么吓人。那是一张破碎不堪的脸,被刀刃砍了不知多少刀变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的脸。

* * *

嘉纬定神看着“坐”在他面前的东西。

他早该想到,常常和鬼见面的下场会是什么。

常听人说或是看节目时都会提到,太常和鬼魂相处,会招徕更多的幽魂上门。

不知是真是假,但是,现在的他的确是遇到了。

人家说鬼魂妖怪会吸取活人的精气,或许是他的元神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流失,愈来愈接近死亡,所以才会看得到别的鬼魂吧。

他在心里摇头叹气,为何就不能狠下心来拒绝琬青,现在搞得他除了她之外还看得到别的鬼。

眼前这个坐在他面前的鬼魂,眼球暴出,左头髗凹陷一大块,一看就知是强大撞击力之下所产生的缺陷。

那凹陷应该是人为吧,因重击丧命。

嘉纬心忖,同时拿起量杯调剂鸡尾酒,尽职的做酒保该有的工作本分,眼神不时瞥向低头端坐在椅上的幽魂。

——给我一杯司令。幽魂道。

嘉纬浑身颤抖了一下,他没有料想到幽魂竟然会向他点杯酒,这时该要装傻看不见,还是要应付要求给他送上一杯司令,到时收到的该不会是冥纸吧?他心忖后闻风不动继续工作,眼睛却无法抑止流出害怕的神色,只需刹那,就能够让对方查觉。

——既然看得见就给我一杯吧。

对方识破嘉纬的伪装,无法再继续假装没看见,嘉纬只好顺手小心翼翼不被同在吧台上工作同样忙着调剂鸡尾酒的同事发觉下,调了一杯琴司令,放在幽魂的面前。

只见那幽魂张开了唇,伸出长长的舌不断舔充满清凉透明感的琴司令。

嘉纬见状,一股噁心自腹中翻搅了一阵,好不难受。

同事调完最后一杯飓风之眼放在托盘上,转身见嘉纬脸上泛青,好奇的问道:“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没有,只是有点反胃,可能是没吃东西的关系。”

“你没吃晚饭吗?那要不要先去后面吃一点。”

“不了,现在人多不方便走开。”

“该送的都差不多送了,只剩下二桌还没送,你就先去吃一点吧。”

“这……”

“别这了,”同事拍了一下嘉纬的肩,见到吧台柜上无端放了一杯琴司令,歪着头说:“有客人点琴司令吗?”随后看了一下贴在台上的点餐单据,“是四桌的啊。”下意识的将那杯酒放到托盘里去。

“啊!那杯……”嘉纬心惊了,有那么一刻,他明显感受到心脏停止跳动一秒,担心那杯琴司令就这么被外场送到客人手上,在刻不容缓之际,他不加思索脱口而出:“是我要喝的,不是客人点的。”

“哦,原来是你要喝的啊。想不到你爱喝琴司令。”

“没有特别喜欢,只是心血来潮想喝一下。”

“不过你现在的胃能喝吗?虽然天气热,但也要看一下状况,想喝的话我帮你调一杯无酒精的。”

“不,我现在就只想喝这种。”语毕,嘉纬顺势拿起那杯琴司令,转身走向后方的员工休息室。冰凉的饮品传到透过手掌的触碰嘉纬的中枢神经,加上后头尾随的幽魂不时散发着森岑气息,使得他全身冒出一颗颗突起的疙瘩,而他周围所有的空气也都变得异常冰冷。

他关上了休息室的门,将琴司令放在小茶几上,瘫软坐在皮制沙发上。

幽魂跟着进来,盯着那杯酒,长舌从唇里伸出,喝着那冰凉的夏日调酒。那犹如蛇芯般灵活的舌让见者触目惊心,只有非人者才有办法做到这样的地步。

嘉纬不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

是因为和琬青时常见面的因素导致他成了灵异体质看得到别的鬼魂?还是这鬼和他的频率相同所以才看得见?他不明白。难道他天生就和鬼特别有缘吗?这种缘分还真是不如不要。

“呃,那个,”嘉纬上下搓动疙瘩突起的手臂,身子稍向前倾,问道:“你有什么事要找我吗?”常听人说,当幽魂主动找上门来通常都是有事相求,就如同当年琬青找向他一样。

——没事不能游荡吗?

“可以可以。”

——我只是听说现在能够自由来到这个空间,想来看看好久未见的市容街景,毕竟要来这个空间可不是天天都有的事。

嘉纬抓耳搔腮不知该如何回应,听幽魂的话好似把人界当成旅游盛地,听在活人耳里总是怪异,甚至有些刺耳。然而面对的是触摸不到的灵体,就算动怒也无济于事,只能摸摸鼻子当作不以为意。

——好久没喝到酒了,应该点烈一点的酒,不然只能浅到些微的酒味,不太过瘾呢。

幽魂有些贪得无厌道。

“抱歉,我只是一名受雇员工,无法肆无忌惮爱调什么就调什么,下次你可以现身在我老板面前,说不定可以得到你想要的满足。”嘉纬面露苦笑,摊了摊手道。

——呵呵,这主意倒是不错,等你老板来我就让他看吧。

嘉纬挑眉:“你能够随意现身给人看?不是有特殊情况或是频率相通才行吗?”

——常理之下的确是要频率相同,也就是所谓的磁场相同才能见到。不过那是以前的事了,现在只要我们愿意,随便找人吓吓解闷也没关系。

“为什么?你们的规定改了?”

——没有改,但是屏障消失了。

“屏障?”嘉纬不明白幽魂的话,想要追问下去,见幽魂已转身面对那扇休息室的门无心和他交谈。

——你老板好像来了。

幽魂话一说完,立刻飞身穿过门去。

接着,是一串惊恐的叫喊声,与杯盘摔落地面的乒乓声。

人在休息室内的嘉纬虽然未看见外面的景象,悚然怵心却没有放过他,直攻他的心脏将之包覆,释放出带着冰冷的恐惧冻着他的心脏。前所未有的感觉撼动了他,那是无法用言语轻松说出的,令人毛骨悚然、颤栗不已也无法形容他现在所接收的感受。

斗大的汗珠从他的额上滑下,他突然有种感觉,不久后,这世界将会面临一连串的恐怖体验。

* * *

天倍一行人顺着来时的方向走,来到了一汪无尽长满菅芒的平原上。

薄雾在此地消散,浓烈的潮湿气味也消失了,眼前只有一望无尽的苍白菅芒随风摇曳,天边挂着一轮大的出奇的满月,凄凉的月晕朦朦胧胧,月光照在苍白的花上,花草因月光照耀反白着光照,好似洒上满原野的珍珠,透着月光闪耀它那美丽又冰凉的光芒。

空气还是冷得令人发抖。

能够沁透身子骨的冷风仍是不停的徐吹着。

四人分别各自站在一隅,看着眼前一片充满凄楚怅惘的美景。

天倍看着那出奇圆大的月,不由得哆嗦起来。

“这月好大,大到好像会将人给吸进去一般。”穆晴道。

“没想到这里也能赏月,若不是在非常时刻非常之地,还真是个赏月的好地方。”鸿阙接着道。

“赏月?想不到你现在还有心思想到这里。”穆晴冷笑。

“妳不觉得这里还满诗情画意吗?若是李白在这里,肯定手拿着酒瓶对着这月再写下流传千古的美诗。”

“我对诗不熟。”

“妳不是编辑吗?对诗词不熟行吗?”

“很抱歉,编辑也是人,不会对什么都了若指掌,更何况编辑工作细分很广,能够通晓古今又通八国语文的不会来做编辑,也请不起。”穆晴赏给了鸿阙一个白眼。

“只是玩笑话,何必这么生气。”

“你们当是玩笑话,但是身为这工作职位的人却笑不出来,你有多少脑容量编辑就有多少,讲得好像编辑都有八个脑袋一样。”穆晴没好气的咆哮。

“会这么说是因为你们的工作性质,很自然的认为你们应该是饱读诗书才会做这份工作,这也是一种肯定不是吗?不像我连私事都会被放大解读,只要有个闪失所有的努力全白费,不被肯定外还要忍受那些冷嘲热讽,上报可不会像妳所面对的如此轻松,如果不学会一笑置之,生活怎么过得下去?妳该学会从另一个角度想事情,太过于执着别人的玩笑话,会活得很累。”

“你还真会说话,不过能说得头头是道,真要做恐怕也不行吧。”

“不行也得行,妳没有如我这般生活过,随便一句气话可是会害死自己。”鸿阙若有所思的回应,情绪在瞬间沉了下去,不似方才那般活络,语毕后转头看向远方,目光中透露着极大的无奈,迈开步伐朝前方那银白的月走去。

穆晴见状,发觉自己的语气像似刺激到了鸿阙,心中不免感到歉疚。想想刚才鸿阙的话也不无道理,他人如此看重自己的职业,理应要开心接受,却因为自己情绪不稳将对方的话转换为是一种挑衅,对此她突然有种觉得自己如同一头丑劣的野兽,在不加思考下用最尖锐的语气当成武器攻击了对方。

她蹑足走近鸿阙。

“关先生,刚才是我一时情绪波动太大,没有细想那么多,口气差伤了你真是抱歉。”

鸿阙看向低头向他道歉的穆晴,听她的话心里头不由得感到詑异,微笑道:“我没有生气,妳不要想太多。只是突然间一些不愉快的回忆涌了上来,跟妳一点关系也没有。只是妳好像很防卫自己,从一开始见到妳的时候,妳就像一只全身武装防备着他人的刺猬,表面看起来安定,但其实是任何一点风声便会张开全部的刺,防范自己受到伤害。”

“是吗?我有吗?”穆晴吃惊的看着鸿阙,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过度紧张的情绪,已经借由武装全泄露出来。她感到有些不好意思,激起体内肾上腺素作用使得双颊上泛起红晕。

“有,只是妳自己不晓得。我刚看到妳的时候,就觉得妳的防备心好重。但想想,在这样的环境下又加上只有妳一个女性,妳会有如此的防卫心也不难理解。”

“说实在的,你没有告诉我这件事,我真的不晓得原来我给大家的感受是如此的。我只是害怕,害怕这里的一切,更害怕自己已死亡的事实。”

“放心,我们四人都没有死,都还活着。刚才天倍不是也从老婆婆的口中知道他还是活人吗?那就表示我们一定都还活着,而且我们是以人的身分走到这里,而非灵魂。”

“我不晓得该不该相信这个说法,我现在脑子里都是害怕,若一辈子走不出去怎么办?就算走出去了,也不晓得是何时,要我怎么去跟我的老板说我失踪是因为我来到这种地方呢?”

“的确是不好说,只有我们在场的四人,没有人会相信我们说的。”

“是啊,不会有人相信,到时我可能还会被老板狠刮一顿。薪水已经是少得可怜,老板又动不动就用扣薪的方式惩治,一想到这里就心烦。”穆晴情绪烦闷皱起眉。

“妳老板不好吗?是怎样的老板?”鸿阙好奇的问。

听见鸿阙与穆晴的对话,天倍二人也好奇的聆听着。穆晴长叹一气,无奈的说出她的工作与她所见到的问题说了出来。在一来一往的问话对答,天倍三人逐渐对穆晴的工作情况不免同情起来。

8 來去靈異

自从能见到琬青之外的幽魂后,见到幽魂已经快要成家常便饭了。

不!不仅仅是自己,而是许多人都能够见到幽灵。

嘉纬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仿佛隔阂在阴阳两界的屏障消除了,变成生存在完全相同的次元里,人与鬼在同个空间相处,自然不免一场混乱。

一开始,在电视新闻里见到相关报导,他还觉得记者太无聊,为了抢收视率胡乱报一通,幽灵怎么可能随处拍就拍得到,做假做得太夸张了点。但一连串不同新闻台陆续播报,他不得不相信事情的严重性。加上,日前他才在工作上遇到另一名鬼魂,那鬼魂说的话他犹言在耳,难道这世界真的变了?人们不需要拥有阴阳眼就能见得到鬼魂?若是如此,那真是太可怕,每日都会见到非人的灵魂,想想就头皮发麻。

他想要问个清楚,但不知何故,这几天也不见琬青现身。他试着在空荡荡的房子内呼喊她也没有回应。

正当他认为琬青应是阳寿已尽,去到阎王面前报到,准备去转生投胎后,她又再度悄然现身。

此刻,嘉纬铁青着脸正襟危坐。

琬青尴尬得不知该说些什么,也只能低头不语,用余光悄悄看他的动静。

狭小的室内充斥着阴森诡谲的气氛,不只是因为有琬青这个鬼魂存在使得空气中变得悚然,魁梧壮硕的地府武差用那如牛眼般的大眼直瞪着嘉纬猛瞧,鼻孔还不时喷出不屑的闷哼,下垂的嘴角充分表达出他心里头那瞧不起的念头。另一个矮小骨瘦嶙峋的长者,黝黑的肌肤,深深的抬头纹及那下垂的角眼,表情虽也称不上友善但比那武差好得太多。

他抓耳搔腮尝试让自己心情平复下来,却怎么也不见效果。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无奈万分却又不能将怨言说出口,面对非人的鬼魂只能自认倒楣,否则可能会有好一阵难受的日子要熬。

今日是他的休假日,本打算可以好好吃顿晚餐,悠闲看着综艺节目,然后早早上床睡觉,好好补充平日不足的睡眠。

好事没临门,坏事却已经踏了进来。

现在的他,晚饭没着落,还得要和三只鬼大眼瞪小眼,看谁最先忍受不了。

屋子里的寒气让他不用开风扇就能够清凉无比,甚至已达到冰冷的地步。嘉纬搓了搓鸡皮疙瘩突起的手臂,身子站起朝手提式音响走去,按下了PLAY键,让放置在里头的音乐唱出歌声,也好缓和一下气氛。

Your Love Is Magical

That's How I Feel

But I Have Not The Words Here To Explain

清脆嘹亮的歌声在没有音乐的陪衬下势如破竹般缭绕在室内空间里,音乐在之后缓缓加入,音符变化多端,成为一首轻柔优雅呢喃的歌曲。

听到这曲子,嘉纬有些不知所措。这首歌他喜欢,但对现在这个气氛来说是有些唐突了些,虽然歌曲名称《Speechless》满符合他现在的心境,但辞义上他可不太想对着眼前这三只鬼大唱:“I Love You”。

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的抠了抠自己的额头,嘉纬认为这时最好的音乐应该是《Thriller》才对。

——哑口无言啊?

武差有些不屑的开口道。

听见武差的话嘉纬有些惊讶,他不晓得鬼武差也听懂得英文。

“想不到你们听得懂英文歌。”嘉纬问道。

——英文歌?听不懂。

“听不懂怎么晓得这首歌的歌名?”嘉纬更加诧异,心里想着难道地狱里也听人界的流行乐?

——哼,我们这里才没有你们人间这么费事。在我们听来,所有的语言都是一样的。

“都一样?”

——嗯,都是一样的。

坐在一旁不语的琬青打破沉默开口道。

——在我们这个世界里没有语言隔阂,纵使对方生前说的是别国语言,但在非人界里,为了让大家都明白所说的话,即使对方开口说的是英文,在我们听来也会转化成为自己所说的语言。

“妳的意思是,好比电话将发话者的内容转化为类比或电波,然后又从脉冲转为数位脉冲或二进位制信单位,接着又转换成为类比讯号让收听者到到声音。所以就算别人说的是和自己不同的语言,透过脑波传达时在当下就转换成了自己的语言,是吗?”

——嗯,大概就是像这样吧?

琬青歪着头沉思,对于嘉纬的说词不太能确定是不是正确,但又说不出更好的解释。

——管他什么比,反正不管是何种语言、方言进到我们的脑海里就是变成我知道的语言,说得那么复杂干嘛?

武差不悦道。

“这么说我就懂了。”嘉纬点点头表示明了:“想不到你们那个世界有这点方便,不像我们要苦读老半天,还不晓得翻译得正不正确呢。”

——那你来加入我们不就好了。

武差不怀好意撇嘴道。

“啊,我想多活几年呢,只有这点好处是没办法说动别人去送死吧?”嘉纬也不甘示弱回呛。

——哼,接下来的事可由不得你,不管你要不要去,老子都会把你抓去。

武差不屑闷哼,继续道:千狩老头,你有话就快跟这个活死人说吧,这味道已经呛得我难受得要命。

——真是没用的家伙,长得这么大个儿,又一脸凶神恶煞,竟然怕人家身上的气味,羞是不羞?

——我没那个功夫跟你嚼舌根,快跟这家伙说,他不去我也会给他绑去!

——就算他不去,也有别的活死人可以代替,做事如此莽撞被阎王得知那可是吃不完兜着走。

——唉,随便随便,快点把事办一办吧。

武差不耐摆了摆手道。

嘉纬见眼前二个鬼怪的对谈与自己有关,却不与自己商谈,难免有些不悦:“看来二位大驾寒舍是为了某事来找敝人我,可你们却只自顾自的交谈也不跟这屋的主人说,好像有些不礼貌吧?你们有事就快说,我很饿还要去觅食,还是要我成为饿死鬼呢?”

千狩听闻嘉纬的话也有些动气,但想想嘉纬的话不无道理,就先耐子性子和嘉纬这活人谈。

——事情是这样的。我们找你的确有事,我们需要你帮忙一件事。

“应该很棘手吧?”嘉纬苦笑。

——对你来说应该不会,但对我们而言是无法达成的事。

“唔,有什么事是你们做不到,而我做得到的?真是难以想像。”嘉纬好奇问。对他来说,幽魂的本事比活人还要大,更何况是有阶级的鬼魂。

——我们需要你去三途河边,把里面的活人带出来。

“三途河边?”

——三途河边!

琬青惊叫。

嘉纬瞥向琬青,心里也对这件事的难度有些底,内心也跟着浮动起来。

——在我们这里有一个叫三途河边的地方,那里是三不管地区,只有濒死的人的灵魂才会到那里游走。幸运的,会从三途河边再度回到人世间。而若在人世间断了气,就会被河婆的船只带走,再依照每人的死法划分到不同的次元空间里。

“嗯,这么说我大概懂了。可是为什么是找我?”

“我们称从三途河边走一遭又回到人世界的人为活死人。而你,曾有二次的经验,加上……”千狩话说至一半,眼光锐利的瞥向琬青,示意着嘉纬原因。

“等等,你说我是活死人,还去过二次三途河边?”

“是的。一次是你在年幼的时候,因你家人带你出游不稍注意让你跌进了湍急的河里,那次你差点丧命。第二次,就是你和这位鬼魂间的因缘关系,你也到了三途河边,或许你已经没有印象了。”

“原来如此,加上琬青时常来找我的缘故,因此你们就找上了我。”嘉纬说着,眼神恶狠狠的看着琬青。琬青知晓嘉纬不悦,抱歉似的低头不语。

“是的。因此我们要请你帮我们去一趟三途河边。”

“等等,那不就是要我去送死吗?而且,为什么你们自己不去呢?”

“你放心,这次你是直接用活人的身分进去,而不是灵魂。那里有四个活人误闯出不来,需要你去把他们带出来。我们虽然能够悠游在各个空间,唯独三途河边不行,那里连神佛都无法以法尊进去,只能靠你进去带他们出来。”

“四个活人误闯?各个空间不是都有所谓的结界吗?怎么会误闯?”嘉纬不明白为何有如此现象,好奇反问。

“还不是你们人类搞的。你们人类啊,大肆破了自然定律,自然界为了要取得平和现象,只好不断加剧各种现象的冲击。我想从你们人类所播报那所谓的新闻应该也略知一、二吧,你们不仅仅是破坏了表面眼睛所见的,就连其他次元空间也都跟着破坏,照成女蜗石的破坏,导致各个空间开始出现了扭曲现象,那四人就是因此而误入三途河边。其他活人也有误入鬼界的,那些比较好处理,都已经将那些人送回他们该在的地方了。”

千狩反讽的说出一长串,刮得嘉纬这空间中唯一活人的脸羞愧通红,恨不得找地洞钻。

经过千狩与武差不断阐述下,嘉纬逐渐清晰状况,也明白自己所担负的是四条人命的责任。之前,他一直以为女蜗补天不过是一桩神话,那是山海经里的故事,不足以相信。他认为,天是不可能会有破洞,就算破了肉眼无法见到,也无法用石头补上。若是可以,那么科学家们早就将破裂的臭氧层给补了起来,也就不用担心太阳黑洞活跃的威胁。

石头能补天上的洞,真是天方夜谭。

在此之前,他对女蜗补天这则神话是如此的看法。

就在千狩与武差和他诉说其中不同处时,他才晓得,原来补天不是补那个“天”——人类所见到的苍穹,而是无法见到的异次元空间。为了分割这空间所有的万物灵种,女蜗将这空间无量化,在相同空间的不同次元里,用注入衪自己的灵魂真气成为能架构结界的灵石。因此,这空间里有了多样又复杂的层次,互相见不着,也摸不着,唯有阴阳眼者才能够见到与自己磁场相同,却存在于不同层次里的形体。

如今,幽冥二界因人界的混浊、大肆破坏自然生态,导致灵石受到莫大的承受压力产生了裂痕,空间跟着扭曲,为了保护各界不受干扰在结界中有隐护作用的霭雾从灵石裂痕中流泄到人界,也因此有活人误入三途河边的问题。

第一次,嘉纬对身为人类的自己感到可恶,虽说科技为人类带来了许多的便捷,却也使自然界被大肆破坏,商人为了利益不断推陈出新,人们为了让自己更方便于是照单全收。如果循环下,人类所处的环境愈来愈险恶,不只是污染、食物、环境等等都受到了极大牵连,连其他次元都受到影响。而如他们的所说,也知道为何最近人间这么样的混乱,为何新闻上会有那些画面,也为何有许多人都能见到鬼了。

这事相当棘手,却又不得不解决。

他可不想到时整个人、冥、幽三界的次元完全相通,到那时就真的是鸡犬不宁了。

然而,要他进入异界且是在活人的常态下进入,纵使他愿意还是有些顾虑。他最大的顾虑就是不知能不能活着回来。毕境,那里不是正常人该去的地方,那里连神佛都进不了,可见得一定有某方面是会危及到衪们的存在条件,连神佛都敬而远之,那么普通人进去不晓得会是如何的情况。虽然他走过二次,但已经完全没有印象,就连路怎么走他也记不起来。别说是救人,说不定连他自己都走不回来。

但,若不试着走进去,那四个人一定无法出来,最后定会饿死在里头吧?

嘉纬低头思考问题,最后再问千狩几个问题。

“进去后,我要如何出来呢?虽然我去过了二次但已经没有印象,到时连我也走不出来那也无济于事。”

“这点你放心,我会在你的腰际上系条银丝,这银丝是由神佛所制,并在地狱之火锻冶下完成,丝线晶透比蛛丝还细且钢硬无比,任何外力都无法破坏,而这丝线会顺着你的步数无限延伸,届时你只要顺着丝线将你拉回来就行。”

“这样就万无一失吗?”嘉纬狐疑。

“只要没什么突如其来的变卦,应是如此。”千狩如是说。

听见千狩的回答,嘉纬不由得冒出冷汗,如此答案与没有回答相差不远,若有计划外的变卦很可能就回不来了。

最后,他又再问,“那四个人如果就这么不回来,是不是会饿死在里头?”

“那里的空间是静止的,也就是说他们不会有饥饿感,但有一处地方相当危险。如果他们走到了那里又一直找不到别的出口出去,那么他们就会死在那里。”

“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一处相当静谧优雅的地方,很美,有着一望无垠的草源,还有极硕大的月,景致动人。但那里虽然有让人倾心的美,也有致命的毒气。那里的腐气很重,它会溶合在生存空间的气体里,无臭无味,毒气会慢慢的填满肺脏,最后会因此而死亡。”

* * *

穆晴打了一个大哈欠。

连日来的加班让她疲惫不堪,今天本想要好好泡个澡睡个舒服的觉,没想到却来到了这个奇异的地方。

她坐在草原上,看着那一轮大的出奇的满月,那月像是有魔力般的吸引力,轻轻地在对她呢喃,柔声的对她唱着安眠曲。她的眼皮愈来愈沉重,想要沉睡的意识愈来愈强,不安的情绪也被安抚平静,只想要舒服的躺在柔软的草地上,闻着草与泥土的芬芳入睡。

无独有偶,信吾也跟着打了一个大哈欠,疲惫的找块草地一屁股坐下,说着:“好想睡啊,让我先休息一下,等会再叫我起来。”说着,双手手脂交叠放在后脑,整个人仰头就倒在草地上。

“喂!睡什么啊!在这种地方你还睡得着?!不怕待会有什么奇怪的东西跑出来袭击吗?”天倍不客气的用脚踢了一下信吾的手肘后,将他整个人拉起。

天倍的话让穆晴顿时间所有的睡意全跑了光,倏地站起身来,向四周了望。她有点气自己的精神怎会如此的松懈,在这种地方的确会在任何一个不可能的时刻里窜出充满攻击性的怪物,如果自己任凭精神持续萎靡而不振作,很有可能会惨死在那些怪物的手上。

一想到此,穆晴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此刻,坚持要去找别的出路的鸿阙从远处回来,三人看着他的表情,想从中得知进一步的消息。鸿阙的摇头又再次给予大家一个沉重打击。

“这是什么鬼地方?竟然没有出口?”信吾气馁道:“连我们刚才走的地方的路都消失了,真的是太诡异了。”

“我记得我们刚走到这里时,是被这月亮给吸引,直朝着它前进。那就表示原来的地方在我们的身后,我们只要背对着月亮就能够走了回去。”穆晴道。

“我试过了。我一开始就是照这样的逻辑推算,但是……”关鸿阙回应穆晴的话,抓耳骚腮的动作表示了他的局促。

四人的情绪更加低沉,神情也更加无助与无望。

现在,他们只能在心中暗自祈祷神迹的出现,在面前出现一道曙光,将他们带离开这个奇异又诡谲的地方。

* * *

嘉纬紧张的看着眼前那不断有波纹抖动的景象。

只要从这面波纹进去,就会到另一个空间里,一个不同于他所熟悉的次元里。

他抬头看了一下日期,过了午夜,正好是十三号星期五,他不由得苦笑。十三号星期五是西方不吉利的象征,想不到自己现在正要亲身经历来验证是否在东方人身上也适用。

他下意识摸上那绑在他腰际上,有点担心这比发丝还要细的银白丝线的坚韧度,虽然千狩与武差向他说明并保证,但是他依旧无法相信。

“准备好了吗?”千狩催道。

“嗯。”嘉纬深深吐出一气,点点头应答。

“我们会在这里守着,你快去快回,在那个地方不宜久留,找到人就快出来。”

“唉,能快回来我也会快些,那里没有GPS又不熟悉,这样催促太有失公平了。”嘉纬抗议道。

“等你进去后,你就会想起来了。去吧。”千狩不耐的回应,伸手一挥,嘉纬便被无形的力量推了一把,人就这么踉跄跌进三途河边境地。

嘉纬一边嘀咕一边拍拍沾染到泥地的牛仔裤,随后被所处之地的森然气息惹来一阵哆嗦,他抬头看向四周景物。一片的苍蓝映入眼帘,好似整个地方都浸在无边无际的忧郁里,寒咝咝的空气黏在他的肌肤上,像要侵犯他体内,使得他整个人难受。

他小心翼翼走在长得比他还要高大的草丛里。

突然其来的巨大声响吓了他一跳,他忙回头看,一只巨大的蟾蜍眯起眼匍匐在草地上,他冷汗直流,深怕牠一个看走眼将他视为美食,用牠那灵活的舌将他卷进牠的腹部里。

他蹑足地走,不想惊扰到正在睡眠中的怪物。

好不容易走到一条看似人可走的路面,能够较轻松的走着,但眼前所见到的却不容许他有半点松懈,反而比方才见到巨大蟾蜍还要骇人。

一只巨型黑色蜘蛛横在路上面,牠静止不动,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这时的嘉纬有种身为手无寸铁的骑士的错觉,必须要杀光眼前所有会阻碍他行动的怪物,才能够顺利达到目的地解除任务。

他静静的吞了口唾沫,看着前方的道路景色,思索着该如何绕道而不被蜘蛛发现。他俏俏的再次进入高大的草丛里,透过草与草之间的空隙一面走一面观察横在路面上的巨型蜘蛛。

直到他身躯撞到一个比空气更加冰冷的物品,这才让他心惊的回头一探究竟。

有着规则花纹、皮肤光滑发亮的巨蛇吐着芯正朝着嘉纬凝望。

嘉纬感受到他的血液在瞬间凝结,肤色在瞬间煞白,寒毛在须臾间竖起。他无法移开视线,直盯着那双有着金色眼珠的蛇。

蛇芯在嘉纬的面前犹如舞踏的红绳,灵敏的上下跳跃着,那双金色的瞳孔里有着细如弯月的铜色虹膜,看得他头皮发麻。

他不断告诫自己:敌不动,我不动。但神经紧绷地注视着任何风吹草动,理智仍然在他的脑海里盘算着如何逃脱。

他开始后悔答应来到这里,千狩对他说他一进来记忆就会唤醒,然而到现在他对这里仍是一无所知,一点印象也无。

现在的他,无法移动脚步,只能和那巨莽对峙,任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每对峙一秒,就如同一世之久。如今,他感觉到自己好似在这里待上了几辈子,久到他无法计数的地步。

巨莽伸直了牠的躯体,一双眼眯起,蛇芯吐得更加的勤,嘉纬见状全身冻得犹如冰柱,已经无法思考下一步棋该如何行走。

没想到才刚进来就要命丧于此,看来,他们真是找错人了。嘉纬思忖。

刹那间,一张血盆巨口朝他扑来,他下意识的往另一处逃开,巨莽头往湿泞泥地上冲撞。嘉纬顺着坡道滚向一侧,害怕巨莽又再次飞扑而来,立刻腾起身子,不顾一切的在草丛间直冲前行。

巨莽虽是庞然大物,但行动起来一点也不马虎,靠着灵活的蛇芯追在嘉纬的身后,嘉纬一边冒着惊吓的冷汗一边流着运动之下的汗水,冷热交替的感受让他着实不舒服,但为了保命也只能忍,拚了命的往前跑。

他一路狂奔,前方的渡津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想着下水避开巨莽的可能性。于是,他不加思索的朝渡津口奔去。浓烈的霭雾加深了湖泊的凄美,与诡谲的气氛,嘉纬气喘如牛,踏上渡津的木板,瞬间风驱电击想起了原有的记忆。

他停下脚步,任记忆在他的脑海里狂窜,在巨莽追上张开衪那有着毒牙的口后,跳入那冰沁入骨的湖水,躲在渡口下。冻伤的滋味并不好受。巨莽不停的吐着芯,牠那巨大的蛇头在渡口上不时的左右探,在寻不到他的气味后离去。

等待巨莽行走发出的沙沙声响远离,在冰冻的湖水里再待上一会儿,嘉纬这才拖着发颤的身躯回到岸上。

他不停左右搓着冻僵的手臂,肌肤上突起的鸡皮疙瘩清楚的透过手的触摸传达到了脑部,这种感触并不好受。过于寒冷,血液循环有些迟缓,导致嘉纬有些头晕目眩,他蹲下身子缓和晕眩感。闭上眼,努力抑止因寒冷忍不住抖动的双唇,强烈的晕眩让他有些吃不消,想呕吐的冲动也在此刻涌了上来。他捂住嘴,眉宇紧蹙,空气中的冷凉加上全身湿淋淋让他更加无法承受。

他想着,在这么下去他一定会昏过去。

于是,他唱轻轻唱起歌来:

Jam

It ain't

It ain't too much stuff

It ain't too much

It ain't too much for me to jam

脑海里跟着旋起轻快的节奏,嘉纬试着让自己的身子动起来,缓慢的站起,跟着唱出的曲调小小的摆动、跳跃,他不像唱这首曲的创作人那么会跳舞,他只能小幅度零零落落的舞着,动着发僵的身躯,逐渐的使身体暖和。

他一边跳跃一边看着眼前的景象,他真真切切的来过这里,小时的印象与前段日子来此处的记忆一并涌上,他仿佛看见了自己小时来此地的模样。那个年幼的自己在他的面前对着他微笑,清澈的眼眸与他如今经过些许的人生历练而变得混沌的眼眸有着明显的差异,他有些羡慕眼前这借由回忆而出现在面前的小时候的自己。

人不可能永远天真无邪,尤其是在面临许许多多的人事物后,被迫从纯真走向自我防卫的面具里,于是,各式各样的人由起而生。

他有点了解为何有人会说孩子不会“说谎”,而成人会为了自己变成“谎言”的一部分。但,成人后保有孩童般的纯真,完全赤裸的呈现在大人的世界里,会变成什么模样?变成一个标靶,提供给一同相处的人们谈论的话题?想到此,他有些难过,如果大家都能保有孩童般的心思,那这世界会不会变得不一样,私心是否就会少一些?目前所面临的问题是否就会减到最低?

他摇摇头,不想再思考下去。

小时的自己冲他一抹笑,好似在为他打气。却在下一个眨眼间,转身跑开,他想要叫住他,却不晓得该喊小时的他叫什么,只能跟在后头奔跑,而他也惊讶小孩跑步的速度竟让他无法追赶得上。

不知跑了多长的路,他的身子不再感受到那样的寒冷,却来到了另一个境地。

一轮大而亮的月亮在他的面前。

他被这美丽的景色吸引,有些忘却在不久前千狩说的话。

他对着月亮发愣,那光晕凄美的让他不自觉的流下眼泪,莫名的怅惘在荡漾,在内心掀起无端的波澜。

不知是因为月亮引力的因素,还是这里的氛围让他不由自主的感伤起来,眼前这凄楚沧桑的美景勾起他独自在外生活的孤独感,唤起他这游子内心最深层的孤寂。

他原以为独自生活自由自在,不用再听见母亲的叨絮过着大学生活很逍遥,但一人在外生活的孤寂却相当难受,每到夜里那种寂寥令他难受。他之所以选择日夜颠倒的工作也是这原因。白日外头的人声车声作伴,多了分舒适安全,睡起来也格外香甜。

一道意识从底层浮上,他想起了来这里的任务。他抹去了眼泪,迈开步伐笔直的走。这里的草因月亮的照耀显得透明而发亮,一眼望去好似走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草的清香与月的凄凉融合在空气中的冷冽里,变得好不真实,就连空气触碰在肌肤上也变得不真切。

高大的人影吸引嘉纬的注意,他急忙奔跑到那人的前头。而那人看见了嘉纬兴奋的朝他挥手并出声喊叫。

“我终于找到你们了。”嘉纬跑到那人面前,似曾相识的感觉使他多看了对方几眼。

“你是来救我们的?”关鸿阙有些激动,兴奋的情绪从他的眼眸中迸出。

“嗯,我是把你们带出去的,这里不能多待,否则你们会有生命危险。”

“生命危险?”天倍应。

“对,这里的空气有毒,待久了对大家都不好,跟着我后头走,千万不要走散。”

“可是,信吾怎么办?”穆晴语毕,看着倒在草地上昏睡的信吾。

嘉纬一见惊觉不妙,立刻上前拍了拍信吾的面颊,却发现他一动也不动。

“糟了,我们要快点离开,合力把他带上,再待下去他会第一个没命。”

“我们要怎么回去?我们已经找好久的路都出不去,你怎么有办法?!”天倍问。

嘉纬抓了一下系在他身上的丝线,透明的丝线在月的照射下闪着光芒,鸿阙三人不免好奇询问。

“这件事以后再说,先把那位扛起来带走。”嘉纬说完拉起沉睡的信吾,天倍也跟着一同扛起,二人合力将信吾扛在自己的肩上,嘉纬拉起丝线顺着找回来时的路。

风在此刻吹佛起来,扬起了草叶在半空中,四人见状觉得惊奇,下一刻,草叶像是有了生命般,化为了利刃朝他们划去。

“快走!”嘉纬大喊,四人相快速前行,草叶无情的在他们的身上划上丝丝伤口,伤口在肌肤上明显的印着。尖叫声与风声草声在此起彼落,五人在猛烈攻击下只能低头尽可能用手护脸前行,鸿阙见穆晴无法招架,将她拽到胸前,护着她前行。

当他们离开那恐怕的攻击地,全身也被草叶划得遍体鳞伤。

然而,更可怖的在他们的眼前。

巨莾的一双金瞳正虎视眈眈的睨着他们。

牠拉高牠的身躯,蛇芯在他们的面前卷吐,巨大的蛇头左右来回的晃着,像是在欣赏着牠每一个猎物。最后,牠停在穆晴的面前,与她只有咫尺之遥。

穆晴全身的血液在瞬间凝结,身体也冰冻着。

停住身子,眼珠子跟着巨莽的摆动而移动。

“该怎么办?”天倍极小声的问,眼神望向嘉纬与鸿阙。

“我们往回跑。”鸿阙想了想道。

“往回跑?”天倍惊道。

“对,数到三,往回跑,你们二个可以吗?”

“试试了。”嘉纬回应。

“那好,一、二、三!”

音一落下,众人皆往回头奔走,巨莾见到口的肥羊企图逃脱提高了身躯,急俯而下,张开大口就想将众人全吞入腹,吃进的却是泥沙,这激怒了牠,奋力往前追。

回到草叶纷飞的草原,众人又再度的迫被接受一道又一道的划伤,跟进的巨莽也被划得连连嘶叫。

“走!”鸿阙拽着穆晴,五人又再度的奔回到刚才与巨莽对峙之地。

顺着丝线的方向不停的往前走,偌高的草丛将他们遮稳住,鸿阙与穆晴紧跟在后,深怕一个失神就与嘉纬、天倍走散,亦步亦趋跟随。

赤着脚的穆晴走在泥泞上一个重心不稳,踉跄跌倒,连同拽着她的鸿阙也跟着受累。

“喂,等一下。”鸿阙下意识的喊住走在前同的嘉纬,嘉纬闻声停了下来,与天倍一同回头望向后方。

“还好吗?”

“我没关系,只是滑了一下。”穆晴说完,用手撑着泥泞站起,一个黏乎乎的液体紧紧的黏在她的手上。她皱眉感到一阵噁心,道:“这是什么东西?”

“我看看。”鸿阙也好奇的看着穆晴摊开的掌心,那白色的黏液在穆晴的手掌心中,随后,像有生命般从中划出一道线,朝浓烈的霭雾探去。

穆晴想把那黏液甩开,却怎么也甩不掉,鸿阙也试着用泥泞将黏性给去除,也无法顺利的将黏在她手上的液体卸下。

“讨厌,弄不掉。”穆晴抱怨。

“我们先离开这里吧,用热水和清洁液应该就能洗掉。”正当嘉纬这么说时,一个低沉的呼吸声从霭雾里传来。四人相觑后,不约而同朝同一个地方看去。霭雾里,一个朦胧的影子逐渐从浓雾里透出来,庞大的身躯,修长的四肢,让四人不由得脸上又是一阵煞白,最初来到此地时的印象又再度回来。

“蜘蛛!”四人异口同声叫着拔腿就跑。

蜘蛛在后头动的速度也跟着增快。

这时,蜘蛛嘴里一个收缩,黏在穆晴手上的液体欲将她疾速的往后拉,鸿阙一惊,奋力的抱紧穆晴,大叫着:“快来帮忙!”

嘉纬与天倍互看一眼,只好将信吾暂且放下,嘉纬抱着鸿阙,天倍抱着嘉纬,三人用环抱的放式穆晴团团抱住,合力一同与蜘蛛拔河,但泥泞的土壤毫无抓地力,身子虽不断往后倾倒,脚却是不停被蜘蛛的怪力一步一步的拉近。

“救我!”穆晴哭喊着。

“放心,我们会救妳。”

“可恶!”天倍叫喊一声,放开嘉纬的身子朝蜘蛛冲去,拿起泥地上的石块就朝蜘蛛的脚边砸去。

蜘蛛一个叫喊却没有要放弃美食的意味,依然继续收着牠的丝线。

天倍见状,只好不断的拿着石块攻击着牠的每一个脚,而蜘蛛却依然紧咬着牠的猎物和丝线,不停的将穆晴一行人拖近牠的嘴边。

“啊!”穆晴尖叫,她被蜘蛛强大的力量拖上了半空中,一张大嘴就在她的面前。恐怖的景象吓得她花容失色,除了惊叫已经没有其他的意识与能力。

天倍气喘吁吁也无计可施,最后,只好将一块大石朝着蜘蛛那张大准备将穆晴一行人吞吃入腹的嘴猛烈的敲去,他像是疯了狂般的猛敲,过于害怕使得他失去了理智,直到蜘蛛猛然一声凄厉的叫喊,他的意识这才转醒。

他看着蜘蛛痛苦的叫喊,有些呆愣,嘉纬与鸿阙也因过度的使力而有些头昏,正跪倒在地上喘气,但眼神仍紧盯着痛苦无分的蜘蛛。

但休憩的时间是短暂的,不一会儿工夫,蜘蛛停下了叫喊,双眼又开始紧盯着眼前的猎物们。

“快走!”嘉纬惊觉不妙。但当他们想要试图站起时,发现没什么体力能撑得起身子。方才太多的体力虚耗在与蜘蛛拔河,现在嘉纬与鸿阙二人有些力不从心,穆晴也因过度的惊吓全身颤抖不已,而天倍的体力在方才的动作上消耗的太多而无力。眼看蜘蛛虎视眈眈注视着他们,四人发颤的双腿有些不太听使唤地勉强站起,跌跌撞撞在泥泞上试图逃跑,而后头的蜘蛛也跟着蠢动。

为了活命,四人使出全身的气力前行,努力要让身子站起迈开步伐,但发颤的身子却无法将气力全使上来,紧张的情绪高涨,使得行动上更加的无法随心所欲。

当踉踉跄跄奔跑一段时间,这时天倍想起了什么,叫了一声:“等一下,还有信吾。”

天倍的话唤醒了其余三人的记忆,这才想起还有一人没有带上,他们互相望向对方,眼里全透露着恐惧,陷入了该不该回头去拯救同伴的抉择,四人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天倍看着其余三人那惶恐的眼神,虽然大家没有说出口,但他晓得要大家一同回去是不可能的,回头去的是找死。他和信吾的友谊是从加入车队后才认识,没有多少时日,可是要他放弃自己的同伴也于心不忍。于是,最后天倍心一横冲出这话:“你们先走,我去把信吾带上。”立刻回头去寻找他的同伴。

“等一下,天倍。”鸿阙伸手想要拦下天倍却是一个扑空,也只好尾随在天倍后头跑着。

“真糟。”嘉纬跟在后头奔回去,穆晴相继硬着头皮折回。

拨开层层草丛,才折返路途没有多久,一个黑色的巨大物体横在眼前。那蜘蛛正吐着丝捆着横躺在地上的信吾。信吾依然没有睁开眼,与其说沉睡,不如说他已经陷入了昏迷。在那有凄美圆月的地方,他就已经陷入了昏迷,他的灵魂正逐渐的要脱离他的躯体。

“信吾!”天倍想要再靠近一些却被鸿阙紧抓着肩头,看了不舍,泪眼婆娑喊道,企图唤醒他。

“他,醒不过来了。”嘉纬道。

“什么?”

“刚刚那个地方,就是我找到你们的地方,那里的空气有种毒素,它会慢慢的侵入你们的体内。它会让人昏迷,最后,没有痛苦的死去。”嘉纬慢慢的说出千狩说的话,他每说一个字,便是一阵揪心。

“这是谁跟你说的,还有,你怎么进来的?”鸿阙对嘉纬的话感到诧异,连同一开始的疑惑一并说了出来。

“等我们出去,你们自然会知道。”嘉纬道。

“不,要走也要带着信吾走。”天倍道。

“我们已经救不了他了。”

“你们不去,我去!”天倍说完,用力甩开鸿阙紧急着他肩膀的手,一人冲向被不断蜘蛛丝包捆的信吾。陡然,一只长而尖锐的蜘蛛脚快且利落的阻挡着他,速度之快力道之大,将那泥泞以爪为中心向四周喷洒开来。鸿阙抓住天倍的手臂,将他拉了回去。

“他已经没有救了,我们再不走,连我们都逃不了。”鸿阙对着天倍叫道,不等他的反应硬将他拖着跑。

天倍一面哭泣,一面奔跑。又见那浓烈的化不开的霭雾,所有复杂的情绪纠结在胸口,他不停的嘶吼叫喊,直到来到一处完全陌生的屋子里。

当嘉纬之外的三人进入到他的屋子时,见到了三只鬼就在他的家里,不免又再度被惊吓,其中以穆晴最为害怕,惊叫连连。

“你回来了,还带了三个人?另一个呢?”千狩见嘉纬平安的回来,数了一下被带回的人,心里虽然有了底,但还是借故提问。

“我们救不了他。他在那个你说的有月亮的地方,就已经沉睡了,接下来……”嘉纬把一连串碰到的事情全面说了出来,连同其余三人的名字也一一报上。

嘉纬也将自己为何会进入到三途河边的事重述一遍给鸿阙三人知晓,这时鸿阙、穆晴与天倍这才晓得来龙去脉与原因。

“一切都是命。那个叫信吾的,在那里就已经死了,不救他也是正确的。”千狩如是说,但说出来的话却刺激到了天倍。

“什么叫正确的?他只是睡着,只要拉回来不就好了吗?”天倍愠道。

“就算拉了回来,他也一样是死去的,我们是没有差别,但一个死人在这里你们要怎么跟你们人世间的官差们说呢?”武差有些不怀好意的道。

“但是、但是……”天倍想要反驳却又无法否认定武差说的话,只好将话硬生生的吞下去。

“我任务完成了,你们还要继续待在这吗?”嘉纬看向那三只鬼问道。

“当然。这里我可是受不了,老早就想走了,你这小子动作还真是慢。”武差没好气的回应。

“对不起,我动作慢,让你难受了,下次再有这种事就请你自个儿去吧。”

“呿,给你这活死人点颜色就开起了染房。”

“算了,我们的责任已了,该回去交差了。至于这女鬼时常来叨扰,在此就一并带回,虽然此事也因她时常跑你这儿来,让我们循线找到你这活死人。但毕竟不同道,我也会对她严格看守。告辞。”千狩语毕,抓着琬青,不理她的意愿就向嘉纬告别。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弹指三鬼已消失无踪。嘉纬本想说些什么也无济于事,有些怅惘攀在他的心头上。

天倍三人见鬼魂们都已消失,屋内原本笼罩的阴森气息也随之飘散,这才大喘口气。好似用尽了一辈子的气力,此刻再也提不起一点力,整个人直趴在冰凉的地板上。

鸿阙与穆晴见状也跟着一同,完全不顾形象的在嘉纬的屋内东倒西歪,各找一隅倒着。

嘉纬看了看,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去了一趟三途河边像是去送半条命般,就连他都感到异常疲倦,那三人待了如此久,一定是更加疲惫。

然而,全身的肌力虽然处于极度的倦怠状态,肚皮却一点也没有这样的现象,反而有活力的在咕噜叫着。

嘉纬无奈的摸了一下肚皮,问道:“有人要吃泡面吗?”

各自横躺的三人想了一下,缓慢的伸出手表示,他们在里头不知经过了多少时日,待一出来,时间之河再度接轨,肚皮也跟着鸣叫,累却也饿。

“我这里只有炸酱面,将就着吃吧。”嘉纬道完,拖着疲倦的身子奋力站起,有些摇晃的走到三层柜,抓起快煮壶注满了水,等着热水煮沸,大快朵颐一番。

* * *

咖啡厅里香气迷人,轻柔的心灵音乐暖和人心。

杜威宇拧紧了眉,睁大了眼盯着眼前的嘉纬,听着他娓娓道来发生的一切。他疑惑,却又不得不相信,因为那失踪的名人之子正坐在他的面前与他喝着咖啡。

他抓耳骚腮不知该对这事下何种评论,只能说,一切都太过神奇,太不可思议。

他以前从没有想过空间扭曲的事,更无法理解这些所谓的神鬼们住的空间和人类的一样,只是次元不同、层次不同,因此才会在这个空间却互相见不着。

这世间本来就存在许许多多科学无法佐证的事,如今听到的这一个案例,是他从事刑警工作以来听到最玄妙的事。而他所认识的人竟然还以活人之躯进入那连鬼神都敬而远之的三途河边,顺利将三名因空间扭曲而受困于鬼魅之地的人带回人间,要不是他认识说话者,他怎么样也无法相信这种事。

之前,只听过所谓的落观阴,带对方的灵魂走一趟地府,光是如此都让他产生真实性的疑惑,嘉纬说的话更使他倍感不可思议。

嘉纬的神情又不像是在说谎。

“咳,你说的都是真的?”杜威宇咳了一声,为了确保真实性的问道。

“我没必要编个谎言来骗你,况且,这位令你头疼的人物也在你面前,我手上这些被草叶割伤的道道伤痕也骗不了人。先说好,我可没有自残的倾向。”嘉纬啜饮一口咖啡道。

“真的,走了一趟?”

“真的。”嘉纬与鸿阙异口同声道,坚定的眼神透露出不可怀疑的神色。

“好好好,那我就相信你们。不过这件事可不要再对别人说,不是会被当成神经病,就是会被加以鬼神化,到处散播怪力乱神的说法。”

“放心,我们也晓得这种事说出去不会有多少人相信。不过,经过这一趟旅程,我想我会尽全力的去帮助那些为这世界卖力的环保团体,加入他们,并且去推行爱护地球的活动行例。”鸿阙有些感触的道。

“嗯,我也会多加注意自己的行为,我还是学生又要打工,没有办法去从事这类活动,但我会从自己本身做起。”

“我听到你们说的,真是吃惊,想不到我们所制造出的混乱不只是这个世界,连同异世界也会有影响。”杜威宇感叹,顿了一下继续道:“我真不想在任何时间都见到鬼呢。”

“我也不想。”

“我也是。”

“那扭曲的空间,他们处理好了?”杜威宇向嘉纬凑近问道。

“我不晓得,应该是有在处理吧。你应该比较清楚,前些日子新闻不是在报说到处都见得到鬼魂吗?”

“我是本身没见到,不过新闻到是报得很厉害,可能我们职务的关系,鬼魂会自动闪避吧。毕竟,我们这行业是警官,就如同他们也有鬼差一样,见到我们应该也会下意识的逃之夭夭。但我听内人说有见到过,把她给吓死了。我也希望不要再混乱下去,否则哪天我们的工作范围还会多了一项要抓鬼呢。”杜威宇自嘲道。

“有可能哦,你们是人民保母。”嘉纬道。

“啐,你就别再调侃我了。”

“既然大家都不想继续见到那些,就从本身开始做起。我也会尽我的能力去帮助。”鸿阙道。

“嗯。说得有理。”

“嗯。”

“对了,关于其中一位叫信吾的无法救出来……”鸿阙想到了什么问道。

“这只能以失踪人口来入档了,这年头失踪的人可真不少,有些是刻意的,有些真的就像人间蒸发。”杜威宇说着,想起了什么又继续接着话题:“不过也有以为是人间蒸发后来找到尸骨的。”

“什么?”

“在十多年前,那时我还只是个小刑警,有一个失踪案让我很头大。那是个妇人失踪的案子。妇人的先生过世,有二个幼子,和年迈的母亲一同居住。在一日早晨如往日般出门上班后,就音讯全无。我当时为了追这案子问过家家户户,有些人说她弃子,也有人说她和另结的男友跑了。但详细追问,又说不晓得男方是谁,没见过。于是这无头公案一搁就是十多年,没想到,在前一阵子的水利工程时,整治河川时发现了一具白骨,依照白骨身上残留的衣物,我们研判是当年那名妇人。妇人的头骨有重创的痕迹,可能是后头遭人撞击,而后跌进了河水里。不只何种原因没有浮上,直到最近才挖到她的尸骨。”

杜威宇侃侃而谈,坐在对面的鸿阙闻言立刻想起了在三途河边见到的那名妇人。

“我见到她,在那个三途河边,那妇人是天倍的母亲,警官说的话和天倍说的如出一辙,所以我认定就是同一人。那妇人,坐上来带走魂魄的幽魂的津渡走了。”

“啊,这真的是……”杜威宇听了鸿阙的话,全身起了鸡皮疙瘩,不免对鬼神再度泛起无上的崇敬。

“许多事,真的是无法用常理来推论呢。”

嘉纬的话,让在场的人无不认同的点着头。之后,无语的各自啜饮桌上的饮品。

* * *

穆晴神清气爽的步出公司楼下大门,朝天倍的摩托车走去,戴上天倍递给她的安全帽,神情愉快不在话下。

“真的辞职?”天倍对穆晴愉快的神情感到好奇,一般来说,要离开一个地方总不免会有些感伤,然而在穆晴的脸上却有着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辞了!那个鬼工作我才不要再做了,更何况我无故消失这么多天,以那吝啬至极的老板才不会给我一毛工钱,还会扣我薪呢。现在回想起来,我还真是傻得可以。这么少的薪水,我到底在卖命个什么劲,经过那个事件后,我发现有太多的事要去做,我不想再浪费太多宝贵的时间在这个鬼工作上了。”

“妳真是洒脱呢。”

“看开啦,你不也是看开了?”

“嗯。的确。接下来妳要找什么工作?”

“还不晓得,但我想找一个能让我有多余时间去享受生命的工作。”

“了解了,上车吧。”

“谢谢你还特意载我来呢,请你吃点东西。”

“不用啦,这是小事,我是学生,时间很多呢。”

“虽然这么说,还是感谢你。”语毕,穆晴坐上天倍摩托车的后座,离开这她待了多年的工作环境。

尾聲

邱先生面对先前遇到的幽魂,好奇地看着。

之前遇见是在热闹的电影街里,那时自然的认定是电影公司的宣传手法,不过,现在遇见却是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头,他能够百分百确定自己的办公室绝没有那样的设备,外头也是厂办大楼林立,而对面的大楼与他所在的办公室还隔着一条大路,大路上有着高架桥,来来往往的车流车灯不时探照到他的办公室里,若是投影定会受到影响。然而,他面前的透明身影却像是真正的鬼魂,伫立在他的面前。

“怎么样,现在应该知道我是真正的鬼了吧。”幽魂道。

“哼,我还是不相信鬼神之说。”

“你没看最近的新闻吗?”幽魂疑惑问。

“有啊。现在的新闻真是乱报,根本就没有的事还要放大论解读,真是一群没知识的人。”

“你这人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好吧,你要怎么才会相信我是鬼呢?”幽魂问。

邱先生沉思了一会,开口道:“你如果是鬼的话就让我开开眼界吧。”

“什么意思?”

“就是让我去瞧瞧地狱是长得什么模样,这要亲眼看才会了解,那些什么游地府说我才不信,要亲眼瞧才是真。”

“你要去地府?真是搞不懂你的想法,那是大家最不愿意去的。”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呢,况且,我只是要去瞧瞧啊。”

“只要你不怕、不后悔,我倒是可以引你去。”

“真的?太棒了。你如果真的能带我去,我就相信你是鬼。”

“你是要现在?”

“可以现在吗?”邱先生兴奋道,接着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我想另带一个人去,应该可行吧。”

“你要带你那个情妇是吧?”

“是啊。要开眼界就二个人一起开,这种事可不是天天都能遇到呢。她等一下就会来我公司找我,你等一下。”

邱先生话一说完,声声轻柔的呼唤已在公司门口响起。邱先生雀跃的心情不需言表,冲出办公室将他的情妇拉进办公室。不明究底的女子以为是他个人欲望燃起之故,面上浮现羞赧微红,用著有些娇嗔的眼神望向邱先生。

“等一下带妳去一个前所未见的地方大开眼界。”邱先生对着女子道后,转身又说着:“可以了,带我们去吧。”

“这可是你要的哦!”

“老邱,你是在跟谁说话?”女子看向邱先生身后,不免得惊叫连连。

“唉,妳怎么那么胆小,连这也会吓到。这家伙说他是鬼呢,好笑吧。我要它带我们去那里,好证明它说的是真的。”

邱先生不顾女子煞白的脸色,直抱住她的肩膀不让她挣脱。

“我不要去,放开我!”女子全身寒毛瞬间竖起,颤颤的大声叫喊。

说时迟那时快,一不留神四周已泛起阵阵森岑的白雾,阴森森的幽冥界已在眼前。

“欢迎光临阴曹地府。”幽魂带着嘲讽的语调道,接着发出一连串惶恐惊心的笑声,回荡在二人耳边。

另一头遥远的国度。

月光戚戚,阴风惨惨。

深深插入泥土的洁白十字架在月夜下反着凄楚的光。

苍白的墓碑一排排错落有致的伫立在墓园里,泥土下是令无数家庭天伦梦碎的骨骸与腐尸,被大地做成了养分并吸收。

今夜住在离此墓园不远处的住宅区,犬吠声至入夜后便不断嚎叫,愈接近午夜,狗鸣鸟叫声愈是凄厉,精疲力竭的饲主们只能将牠们驱之庭园并拴上,为牠们戴上嘴套换一阵安宁,然而,狗儿们发出阵阵如哭泣般的呜咽声更令人寒毛直竖。

猫叫的声音像极了婴孩的哭泣声,令人闻而丧胆。

泥土翻涌,铺在泥土上绿茵草地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无数蛆与肥大的黑蚁从各个墓里涌出,一个二个三个四个的……尸体的噁心腐臭顿时间蔓延开来。有挂着腐肉的,也有仅剩白骨的,原本下葬时所穿的衣裳也因年久虫咬而破烂不堪,披挂在由骨骸撑起的身躯上。

它们爬出自己躺了不知多久的坟墓里,用已经失去鼻肉的鼻嗅了嗅周围的空气,它们每走一步,吃着它们肉体维生的蛆受到震动而四处掉落。它们漫无目的拖着身体行走,要走去哪没有人会晓得。

世界快速变迁牵引了气候无法预知的异常,开启了各空间的大门,连同人死不能复生的定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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