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韩齐看看李醒的脸色,只回礼,却不说话。
不打算替李醒做这个主。
李醒哪里是一句“大恩大德“就能把他喂饱的人。主要是,他虽然不讨厌大少,但他真的厌烦跟南宫派这你来我往了。想想李醒的宿主记忆,若是李醒知道他干出这些事来,十八层地狱也得还魂儿回来跟他夺权。
现在的李醒不想做以前的李醒,他只想做江湖第一大生意,所以他最不想跟南宫派纠缠。可怎么弄得,大少成了他甩不脱的负资产了!
南宫夫人很有眼色,懂李醒在犹豫。她轻咳一声,门外的青衣小仆推门进来,把提篮放在他们几个人坐的那张桌上。打开盒盖,第一层是各色精致点心。
南宫红说:“这些都是家里做的,大少以前爱吃的,不嫌弃的话,请韩爷和掌柜的也尝尝。”
一看李醒不满,果然是嘴上甜功夫不管用,又打开第二层,里面一块白绢盖着。揭开来,露出银子,不,一张纸的美丽颜色来。
“掌柜不嫌弃的话,请收下这点小意思。喜欢的话,我日后常送过来。”
南宫夫人将第二层食盒专门推到李醒面前,好像送出的不过就是一张纸。
南宫夫人这张纸是盖着“尚北厦南”宝印的银票,出自当今估值最高、信用最好的银庄“南北号”,有些地方,南北号出的银票比十足纹银还好使。
最重要的是,能得一张南北号的银票,就是开户的凭证。在南北号开一个户头出来,都是能一笔拿出几千上万两银子的大户人家。但是任谁拿得出一张银票去南北号,不求兑现,而是继续存在南北号,就可以直接换个名字,开自己户头。
所以南北号的银票不仅比银子好使,还比银子值钱。
李醒看了,怎能不心动。
你即使能挣十万两银子,能随时搬着银山行走江湖吗?你挖了一个十万两的宝藏,没头没尾来历不明,你能马上拿去置办个院子,金屋藏宝吗?
一张银票,不多,二百两,南宫夫人出手不算大方,却比李醒凭自己本事从南宫派赚来的银子更让他心动。有了这张银票,他的资本金就活起来了,他的江湖第一大生意的第一块基石就有了。
不是夸张。
女人真可怕。
李醒佩服,隐隐又怕,别一辈子都被女人吃定了,这活得还有什么滋味儿。
他伸手把白绢又盖上,手在白绢上停了又停,果然让他把银子送回去他是做不到的啊。忍了又忍,没当即把绢子带银票立马塞自己怀里,改缩回手,捻起一块点心塞嘴里。
“唔唔,谢谢夫人。好吃。”
送走了南宫夫人,李醒赶紧把银票收了,搂住大少问:
“你家到底有多少产业?”
大少有点得意,又有点没意思,伸手去拿点心,被李醒拍掉,只好随便应付:
“差不多有那么几亩地吧!”
唉,李醒长叹一声,不能老在银子面前低头啊。我得以后生意做到多大,才能不在银子面前低头呢?
李醒又吞下一只点心,真的好吃,拍拍大少说:
“可以,比翠祥楼的好吃,以后让你娘经常送点过来。”
大少白他一眼,“你吃过翠祥楼的吗!”
这一会儿功夫先是知道李醒没比他大多少,又被李醒卖回家一次,再收了他娘的银子才留他,大少对李醒的感情一波三折,不由得轻慢起来。
李醒觉得他该挨一顿揍了。
日子一天天过下去,阳光里开始多了分秋意,风吹树叶的声音都不那么喧嚣了。
忽然间真的平静下来,江湖客栈又回归到一个普通客栈的模样,每日里或是招待客人,或是无事闲坐,呼朋唤友,喝个酒酣耳热。日子过得分外舒坦。
李醒最高兴的就是拿出南北号的银票出来,细细端详上面的花纹。看得分外满足之后,又怅然若失,唉声叹气。
小五不懂,还有看着银子叹气的。他却不知李醒的野心怎能止步于这几百两银子。
他盘算的还是怎么做江湖第一大生意呢!
小日子一过得美了,生意却毫无进展,连码头上他的口碑都无力扭转,罗锅一直撺掇着他去找逵子干一架,结果逵子却找不见人了,听说接了个生意往江下去了,许久没有音讯。
南宫派的人现在见了江湖客栈的人,都安静地绕开,南宫夫人时常派人来送东西的人都是拣着庄上的人使唤,不派会功夫的徒弟来。
好吃的是换着样的来,慢慢还分出来哪些是李醒爱吃的,哪些是韩齐爱吃的,哪些是大少的,哪些是大家一起吃的。一次食盒送来四五层,却再没见绢子裹的银票露面,让李醒一边甜着嘴里的,心里怨着“女子与小人难养”,说话不算数,不是说还要送银票过来吗?
但仔细想想,当日南宫夫人并没这么说,却让人以为她有这个意思,是“喜欢的话还常送来”,可常送来的就只有喜欢的点心,没有喜欢的银票,太奸滑了。
不过提精神的事也不是没有。
李醒大手笔花钱去重装客栈门面,匾早就找好了铺子,选好了材,却迟迟没有开工,他一直等一个字。
终于这一日,字送来了。
送字来的是威岭镖局里的一个镖师。
威岭镖局一直做岭西的生意,一般走镖也不过江。江月城虽然是江上边的大城,但并没有威岭镖局的分号。这镖师是刚走完了一趟镖到江北,请假回乡顺路过来的。
他是李醒之前做镖师时的同伴,叫丁二。
见了李醒,也不多话,拿出一个纸筒:
“文帅让我给你带过来。还有一句话,说,听他的。”
李醒揭开纸筒上的封条,抽出里面卷着的几张生宣,一张纸上一个大字,第一组四个大字,好认:
江湖客栈
李醒又展开另一组,这组字也是四个:
醒醒好驿
丁二也好奇伸过头来看那字,指着这个“醒醒好驿”问:
“文帅让你听他的,就是这个?”
一副“你被涮了”的表情。
韩齐拿过字来瞧,认出这字是门外那副对联同一个人的手笔。
月黑风高远避小人
光天化日谨防君子
这个“醒醒好”正好给这副对联凑了一个横批。有意思。
显然李醒也明白这个叫“文帅”的意思。
当时李醒辞了镖局的事,拿着存的一点积蓄说要来江边做个生意,文帅大笔一挥,写了这幅对联送他。
他说,不管做什么生意,开什么店,这两句话都适用。
李醒一直记在心里,等盘下客栈,第一件事就找人做了这幅对联挂上了,把钱都花光了,最后都没钱来把匾上的江北客栈的“北”字给换掉。可见李醒是看重文帅的意见的。
事实上,文帅的话,在威岭镖局,没人敢不信。
文帅,名字很帅,其实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落第的秀才,在街边支个摊儿给人写字算命赚点酒钱。
偏偏赶上威岭镖局的总镖头有一次接了一桩大活儿,心里没底,路过他的铺子随便卜上一卦,算出“大凶”,粗人没涵养生气了要掀了他的摊子,文帅为了不挨打写下几条锦囊妙计,忽悠总镖头说遇事时再打开,可逢凶化吉。
不想真的被他一一说中,总镖头靠这几条妙计安然回程,一回来就备上重礼把文帅当先生请回了镖局。从此每接一镖,每出一差,都要去文帅那里求个卦。
本来一个文人落到武人圈子必要被看不起,受排挤,更有多不信邪的觉得文帅是撞大运碰准的,都靠舌灿莲花妖言惑众。结果,一桩桩事情下来,每每求了文帅卦象,听了文帅主意的,每趟镖都顺顺利利;那些得罪文帅,不听文帅的,各个遭事儿灰头土脸。最后文帅成了威岭镖局的信仰。
李醒本来不迷信文帅,喝过几次酒后,文帅竟然能把他的身世算出个八九不离十,让他也不得不信,不敢不信了。
不过李醒离开威岭镖局日久,对文帅的迷信也淡薄了,他求这个字,本来是为和对联凑成一副,现在看着“醒醒好驿”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还有大少、小五在旁边煽风点火:
“醒醒好,这个妙。”
“男儿膝下有黄金,跪下才能嗝得着。”老钱更贫。
取“醒”字就算了,算跟他的名,以前文帅就赞过他这个名字,说他的命格都在这个“醒”字上飞黄腾达呢。但“醒醒好”算什么,这语感也太超前了吧,卖萌吗?更何况还跟跪地求饶街头乞讨的“行行好”同音,他要把这匾挂出去不是要被人笑死。
连韩齐也掂量着那几个“醒醒好”不放手,明显更看中那几个字。
李醒火上心头,抢过来,三下两下就把“醒醒好”给撕巴了,彻底断了这个笑话。
不想丁二在旁边又冒出一句:
“文帅还有一句:说你一定会把这幅给撕了,所以他说,你若真撕了,就告诉你:近日必有一劫。”
丁二显然是文帅的忠实信徒,带着“文帅又对一次”的自信和骄傲,连口水都不喝,转头就走了,片刻不留。因为文帅给他的话是:
江湖客栈,多事之地,不宜久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