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钱拿捏出七分颜色,只喝酒,不讲话。
可罗锅多了解老钱的脾气,他看出意思来,老钱那张老脸上绷住了有事儿,就是拿着架子不说呢。
不说人家是真混过江湖见过场面的人,平常不管真假总有些这个那个的消息,透着就跟江湖有内线儿的气派。
罗锅跟李醒是一见如故,但不能不承认,比阅历,李醒还是毛头小子,不是真江湖。
老钱拿眼色使给罗锅,撇了一眼后面,罗锅马上明白了。
拿起桌上的整只猪腿,塞到李醒怀里,道:
“这小五又去哪里躲懒了,掌柜的,快给我们切了好下酒。”
李醒被人使唤,也不恼,拎起猪腿转身就进了后厨。
后厨没人,转后院,看见小五没在别处躲懒,又在后院里围着韩齐转呢。两人不知怎么还在摆弄那块菜地。
李醒招呼小五过来,将与他菜刀猪腿,叮嘱他道:
“鲁爷来了,将这个切好了送到前面。你去陪着吧,我躲着点。”
小五老实听命,将猪腿切了。李醒将肉分做两份,一大盆让小五送与外面,一转身,见韩齐也闻得了动静,进到厨房来。
“债主——”
李醒作嘘声状,搬过个板凳到门口,又到窖底下掏摸半天,拎出半坛老酒,请过韩齐坐下,两人一边偷嘴吃,一边隔着门帘听外边人说话。
李醒一走,老钱左右看看,放开舌头,问罗锅:
“知道如今谁武功天下第一吗?”
罗锅也是听得多少江湖八卦,见过点世面的,道:
“如今江湖,讲第一,谁还论武功?”
说完自以为得意。
却听老钱嗬嗬冷笑,
“这又是你不通了,武功在江湖上虽不顶用了,但单论武功,还是有个第一第二的。而且说,如今武功称老大,那跟在江湖上称老大是十万八千里的事,但第一第二的武功,那和一般的武功又不是一码事。”
罗锅眼睛一亮,“难不成说,武功还顶用?”
“什么没用的事,你能做到第一那也是本事,顶用。”
“那现如今还给武功排辈论资?”
“没人真排,但大家心里头都有个小九九,这一二十年来,有个人,是世上公认的武功第一。
可就是这个人,别人问他,可是武功第一?
他却总说,这世上肯定还有个人比他厉害。但又没人能问得出那比他厉害的人是谁。
他就是这世上总说自己第二,却没人站出来说第一的,当今武功最强者。”
李醒忍不住“哈”地呛出一口酒,立马捂住嘴,转头想起韩齐就在身边。
韩齐依然如老僧入定般,把猪脚喂进嘴里,再灌上一杯酒。
我倒知道这个称老二的人绝对不是老大,不过混出来的人就是不同,这韩爷看着直,却实在滑头,说话拐弯抹角,世人都被他蒙了,他还没说谎。
李醒心想。
“那他是谁?”罗锅伸着脖子,像个上吊的老鳖。
老钱摇头晃脑一阵,罗锅见连忙给满上酒,老钱一捂杯子:
“别,不用,今天老哥我招待,名字俩字——韩齐,没别的乱七八糟的号,人见人称韩爷。”
李醒和老钱说好了,今天必定要把韩齐大卖一把,以往老钱也靠着些江湖八卦占了不少罗锅的便宜,可这次他们要图谋个大的。
李醒躲在后面,且看老钱如何做这笔买卖。
罗锅一阵神往,一会儿又回过味来。抢过老钱的杯子,满上。
“你老屁精儿,又涮我,知道个名字管屁用,然后哪,接着呢,快讲快讲,别忽悠,自有你的好处。”
老钱嘿嘿一笑,干了这一杯:
“要说韩爷这身世,那可讲远了。深了去了。您说,这要去高推庄问,得收您多少银子?”
罗锅急得挠心,“一钱银子,免在你们的酒钱账上,再不能多了。”
“行,”老钱今天也痛快,不还价。
李醒暗笑,是,这里还有个大活人可卖呢,现在倒不急于讨价还价。
罗锅哪里想得到,只把他美得将将把那背上的锅儿都笑抖了去,自己哪还顾得上喝,只管给老钱倒酒夹肉。
说起一个人的故事,必须从他爹娘讲起,这风格有点迂腐,可说来有些人的人生就是和他的出生紧密相连。
这世界的不公平,从出生就注定。有些人除了一嘴的哈喇子啥也没有的就落了地,有些人却是衔玉吞金。
韩齐就是那种叼着金饭勺出生的人。
韩家是武林当年仅存的几个世家之一,前两代韩氏入了官场,进了朝廷混事,外面看是风光无限。
到韩齐他爹这一代出了韩高鸣一个逆子,个性落拓不羁,退出官场,落草为民,他一个贵公子游侠江湖,年少有为又风流倜傥,轻松松就捕获了江湖第一美女肖云凤的身心。
韩齐他爹当年携了娇妻,回到韩家老宅,建凤鸣轩,那也是江湖一大盛事。
原本韩家的老宅只有一个很朴素的名字“韩家庄”,韩高鸣为讨老婆欢心,更名“凤鸣轩”。
夫妻二人都是那种不引人注目不得活的人物,一时间凤鸣轩成了江湖上最时髦的地方。江湖众人争抢以一进凤鸣,一睹韩贺为荣。
这对夫妇不久珠胎暗结,头生产下一对双胞胎儿子,二人一拍脑门子,想到四个字“举案齐眉”,便给双胞胎取名韩举、韩案,顺带着也就把后面要生的两个孩子的名字想好了,韩齐、韩眉。
莫怪武林中也没几个识文断字的,这二人已是其中的文艺高手了。只是能生多少孩子也不都由人说了算,若是后生不出来“齐”和“眉”,岂不是就只剩下“举案”了。
可有些人,就是生出再奇怪的念头,天也愿遂了他们的愿。
天道不公,果不然没出几年,“举案齐眉”便都生下了。
要是一个人从出生就背上一个奇怪的名字,即使后来习惯了,那阴影还是常在的。
韩齐跟这类人又有点不同,他的名字本没什么奇怪,只是自小兄弟姐妹都在时,把名字堆在一起才奇怪,人家总指着他说:
“那是凤鸣轩‘举案齐眉’的齐少爷”。
门帘后,韩齐忽又听得这四个字,旁边还有一个人努力用酒杯堵住嘴,掩盖笑歪了的脸,韩齐那好陌生的童年阴影又回来了。
韩齐少年时也曾傻想,是不是自己太讨厌这个名字,老天顺遂他的心意,就把两个哥哥一个妹妹,连同与他格格不入的爹娘和家,一把火给灭了。
韩家的灭门惨案,就像凤鸣轩的崛起一样耀眼夺目。
只一夜,如风卷残云,只剩得一片瓦砾,断壁残垣下是他被一击毙命的爹娘,和“举案齐眉”的兄妹。
只有一直被送出庄外学武的韩齐逃得一命。
像韩贺这样的夫妻,在江湖上排名论资,武功是不会太好,但也不会太差。但凤鸣轩里总是宾客盈门,武功比之韩贺夫妇,只能会好不会差多。
一夜之间能将这满庄的人如秋风扫落叶一般灭门的人,不是谋略太高,就是武功太恐怖。
而这个仇人,就是15岁的韩齐所面对的,使他一战成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