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是周末的凌晨,工体南路依旧比工体西路安静许多。
路上偶尔会遇到几个喝完酒打不到车,试图走离工体西路远一些再打车的路人,他们肩挨着肩,时而畅快大笑,时而低声细语。
曲挽歌用余光扫了眼一旁的这个陌生女人,路灯虽然昏暗,但挡不住她精光四射的眼睛,女孩胸口的那个彩色logo格外显眼,手上拿着的包,浑身上下都印满了某名牌特有的标示,还有那双在晚上会闪闪发亮的运动鞋。
这还只是夏天,衣服已经穿的算单薄了,但就她这一身,粗略算下来,也得有自己两三个月工资了。
曲挽歌下意识夹紧自己的高仿肩包,对这个女孩的讨厌又卷土重来。
倒不是嫉富如仇,更多的还是不甘心吧,说起长相,她并没有比自己漂亮到哪去,身材也就一般,很普通的五五分,只不过在那一件件镶金的名牌成衣的加持下莫名其妙地就变得高级了。
有钱真好,可以让最普通的人在一秒间登上金字塔去看风景。
站在atm机旁,看着那一张张红色的钞票轻易地从机子里吐出来,而女孩眉头都没眨一下,甚至都没有数,直接递给自己一万块。
“不好意思,今天晚上耽搁你这么久的时间,还把你手机撞坏了,这些钱应该够买一台新的了吧?”女孩的表情倒是很诚恳,一点都没有那些富家女常有的张扬跋扈。
“要不了这么多。”曲挽歌数了数,从里面抽出二十张还给女孩,“零头我就不去算了,八千块差不多了。”
“别,您拿着吧,毕竟我也耽搁了你这么久的时间,说来也确实很不好意思…多出来这点就当给你的一点点补偿吧。”女孩推开曲挽歌的手。
“不行,该多少就多少,你就把手机钱赔给我就行,别的我不需要!”这两千块钱曲挽歌说什么也不要,虽然也不算少了,但比起两千块,她更在意自己的脸面。
女孩不愿意收下,曲挽歌就硬生生将钱塞进她的包里。
“你真的不用给我啊,这点钱也没多少,你就收下吧,全当我赔罪了。”女孩又从包里将钱拿出来,而曲挽歌却已经迈开大腿,推开了玻璃门。
“行了,该给我的一分都不能少,不该我得的我一分都不会要的。”话毕,女孩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曲挽歌,表情有些微的变化,“我走了,有机会再见。”
“嗯拜拜。”
两个女人从atm玻璃屋里走出来,分别朝不同的方向走去。
然而走了大概有好几分钟,路上匆匆而过的出租车全都载满了人,好不容易看到辆空车,还是去接人的。
大概倒霉的事情总是一桩接一桩而来的吧,先是喝酒的时候收到老板微信说前几天提交的那个设计样稿不过关,需要重新改,接着就被人撞坏了手机,完了大半夜还打不到车回家。
走到一处花坛旁坐了下来,曲挽歌无奈地叹气,看着车如流水的马路,耳边依稀传来阵阵蝉鸣。
突然间,一种空落落的感觉油然而生。
其实今晚本来不打算出来喝酒的,原本是计划吃完饭找部电影看看,结果洗碗的时候爸爸打来的电话,让这个周末愉快的心情瞬间跌落了谷底。
曲挽歌的双腿踩在长凳边,手抱着膝盖,将头埋了进去。
越是不愿意回忆,那些对话却越是清晰深刻。
“你弟弟在学校跟人打架,把别人鼻梁打断了,人家对方家长说了,只要给他们三万块钱,他们可以不追究。”
“那你们就赔给他呗。”
“可我哪来这么多钱啊!我天天拼了命在外面开出租,一个月挣的钱也就勉强能维持家里的开销,每个月还要给你弟弟在学校的生活费,家里都快要揭不开锅了,怎么可能还拿得出那么多钱?!”
“所以你现在打电话给我的意思是什么?让我出这三万块钱?”
“对啊!你不出谁出?”
“我为什么要出这钱?且不谈我现在有没有这么多钱,就算有,我也不会出的!”
“曲挽歌,你说什么呢!他可是你弟弟,你这个做姐姐的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他只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还有,你怎么不去问问那个女人呢?以前她不是成天嚷嚷着她娘家多么多么厉害吗?她那个哥哥给人包工程不是挣了很多钱吗?三万块钱对她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问题吧?况且曲峰还是她自己的儿子!”
“什么那不那个女人的!她是你赵阿姨,你有点礼貌行不行!”
“爸,我前几天才刚交了下半年的房租,现在手头只有几千块钱,这些都是我的生活费,真没有这么多钱给你。”
“要不你向你公司领导借点儿?或者你们公司可以预支吗?你把下个月的工资预支了不就行了?你赵阿姨她好朋友的女儿也在北京打工,好像是在什么大酒店工作,上个月她爸爸做手术,她也是预支了几个月工资付的手术费…”
“她的公司能不能预支跟我有什么关系啊?她的公司能预支就代表我也可以吗?!还有,你倒是说得轻巧,让我预支下个月工资来给你儿子收拾烂摊子,那我呢?我下个月就不生活了吗?你怎么能这么自私!”
“你激动什么?你有啥好激动的!人家学校都说了,如果我们双方家长私下能解决,顶多就给你弟弟算个处分,不开除学籍,还能继续上学,如果我们给不了这钱,那你弟弟就要被开除了你知道吗!他现在正好是最关键的时候,不能被开除啊!再过一年就要考大学了,有什么事情能比你弟弟上大学重要的?你大不了就省吃俭用一个月就行了,多大点儿事!值得你在那嚷嚷的吗!”
“是,他是你儿子,他考大学是最重要的,那我呢?我不是你女儿吗?我的生活就不重要了?你怎么能这么自私!”
“曲挽歌!你都快三十的女人了,怎么现在还这么幼稚!竟是为了这一点点的事在这斤斤计较!跟你妈一样,我就问你了,这三万块钱你到底出不出!”
“不出!我没有钱!还有,你没有资格提我妈!一个字都没有资格提!”
“曲挽歌!行啊,现在跑出去翅膀长硬了是吧?家里都不管了,连你弟弟的死活你都不在乎了!你怎么这么狼心狗肺啊!我真是,怎么生了你这种女儿!”
“我狼心狗肺?那你呢?你又算得上称职的父亲吗?在我妈病危的时候出轨和小三生了儿子,我妈去世那天你在干嘛?和那个女人拿着她辛苦开面馆挣的钱出去逍遥快活!现在好了,我妈走了,你终于彻底自由了!我出来这么多年,你有主动打电话关心过我吗?每次给我打电话不是要钱就是让我办这办那,丝毫没有考虑过我的生活,我的感受!今天更好,我都说了我没钱,你非得逼着我问我要,是啊,你是好爸爸,一切只围着你儿子转,他读大学比什么都重要,那我呢?我不是你女儿吗!你还记得我当初考上大学那年你是怎么做的?叫我别去读了,告诉我女人不用读太多书,读了也浪费,叫我在市里随便找个工作能挣钱养活自己就够了,”曲挽歌满脸挂着泪,“还好我没听你的,暑假几个月打两份工挣了点钱,最后加上舅舅背着我舅妈给了我点钱才顺利上的大学,我要是没来北京,要是一个月挣不了那几个钱,你哪能有机会像现在这样三天两头地向我要钱?同样都是你亲生的,为什么差距就这么大?还说我狼心狗肺?爸,你说这些话,难道自己不觉得嘴软吗!”
啪!
电话被愤怒挂断的声音,和砸落下来的眼泪几乎同时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曲挽歌抬起头,顺势擦了擦眼角,站起身,朝回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