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映照在山塘街各家木栅门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寂静的傍晚,三三两两的顾客优哉游哉地往家走着。
忙碌了一天的张诚,送走最后一批顾客后,皱皱眉,来到徐敬修面前,嗫嚅道:“老板,我想等这批绸缎卖完,去趟上海。”
徐敬修一看张诚的神态,便已猜到他的想法,低声地问:“你是不是想去上海进布匹?”
“嗯,咱店里的货品不全。这些日子,来买布匹的顾客不少,你也知道有几个来批发的大客户,就因为咱没有布匹,绸缎生意都没做成。”张诚道。
“是啊,咱店里缺中低端货品,中低端货品虽然利薄,但客户量大,走货多,总体利润不菲。可是,咱的进货本钱周转不过来啊!”徐敬修一脸可惜地说道。
刚把最后一幅字画交给客户的芸香听到后,款步来到徐敬修跟前道:“不行我去张老爷那儿借借?”没等徐敬修回话,她又道,“他为人大方、人品好、讲义气,我开口他肯定会借的。”
“不妥,不妥!就是咱不进布匹,也不能让你去求人,再说他家那雌老虎……你可别给自己招惹麻烦。”徐敬修摇摇头道。
“等把这批绸缎卖完,咱就有进布匹的本钱了。”张诚接着道。
徐敬修沉吟了片刻,低声道:“咱要是把这些银子进了布匹,进绸缎的银子就没着落了,去哪里筹措进绸缎的银子啊?”
“我在对面铺子的时候,常与德诚机坊打交道,与德诚机坊的老板还有些交情。我去通融通融,咱先付些订金拿绸缎,等布匹脱手后,马上就把绸缎货款给他们付清。”张诚道。
徐敬修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拍案而起,道:“好!这个主意好!信誉就是本钱啊!”心想这样做,用一万两银子就能做两万两银子的生意,盛泰兴很快就能发展壮大了。做生意原本就是要靠信誉,靠眼光,靠胆识才能做强做大。因此他打算用张诚的关系、信誉和他自己的口才试试看。
想到此,他兴奋地问道:“张掌柜,你的算盘真精明,那咱俩啥时候动身去上海?”
“等把这批缎子卖完,我再去德诚机坊通融好,这样才能做到万无一失。”张诚道。
“好,听大哥的,就这么办。”想了想又道,“你看咱现在生意这么好,店里人手少,一个人当两个人用,一天下来累得够呛还忙不过来,恨不得长三头六臂才好啊!”
张诚看了他一眼,有一句没一句地道:“这就是所谓‘能者多劳’嘛!”
“说到‘能’,那也是大哥你能,光靠我哪行?红花虽好,还需绿叶衬。大哥,你说是不是?”徐敬修忙接道。
“唉!我能啥?靠咱大家齐心协力,盛泰兴才能会越来越红火。”张诚回道。
徐敬修一把揽住他的肩膀道:“哈哈哈……说到大家,不就是你和我吗?”
“这不是还有芸香姑娘嘛,四妮妹子没事也过来帮忙。”张诚道。
徐敬修扭头看了一眼货架前忙碌的芸香,道:“人还是太少,你看,我们是不是该招几个伙计了?”
正在此时,穆四妮提着青菜缓步进来,听到他俩的对话,嘴角含着丝丝冷意看看芸香,冷冷盯了徐敬修一眼道:“这样就行了。现在苏州这么乱,老百姓人心惶惶的,你没看到有的店铺都关张了,你还想再进货雇人。要我说,这几天咱也关门吧!天天打仗,大街上天天见死人。咱整天在死人堆里打混混,你也不知道害怕,还有心整天想着要做大买卖,有饭吃就不错了!”
芸香听穆四妮说话,抬起头,点头微笑招呼。
徐敬修愣了一下,一副无奈的神色道:“乱咋地了?乱就不穿衣服了?乱叫他们乱吧,咱只是个生意人,他打他的,咱做咱的生意,打到咱家门前,咱就关关门儿,等他们走了,咱就接着开门做咱的生意。再说,都关张了,就剩咱家生意才更好做。我不单单要继续开门做生意,如果我的银子够多,我还想把生意做得更大呢!”
穆四妮听了这一番话,见无法劝说他,看着他一脸坚定的神色,担忧得摇摇头不再说话。
“好了,好了!这生意上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我和大哥心里有数,放心吧!我不懂,大哥还不懂吗?难道大哥还能害咱,你只管带好孩子,给我们做好后勤就行了。”说着双手搭穆四妮肩上,轻轻推向里屋。边走边轻声细语地说道:“还得辛苦娘子给我们准备几个下酒小菜,今天我想与大哥喝几盅。”
说话间,刚才那个烧锦丝缎的客户又返回来了。
张诚立即上前笑脸相迎道:“老兄,订好货了?有什么需要效劳的地方,尽管吩咐。”
来人摇摇头,重重叹了口气道:“这兵荒马乱的,到处都关门大吉了,看来我这次来是进不成货了!”
“是呀,都关门了。”徐敬修从后屋返回接过话道。
“那你为什么不关铺子呀!你就不怕打仗?”来客惊异道。
徐敬修面现无奈之色,说道:“不是我不怕,而是我没有办法呀!我不是本地人,没有可去之处,就是现在马上就从这里往家走,在路上也不见得能比在店铺里安全。”
“那倒也是。我是汴梁人,经常来苏州进货,跟这里做绸缎生意的商家几乎都相熟。以前没见过你这个店,老板也有点面生,我姓孙,不知老板贵姓?”
徐敬修立即神色一振,惊讶地道:“啊!原来孙老板是开封人啊!我是武安人,免贵姓徐,名敬修。孙老板,但不知您为何一次要进那么多货?”
孙老板叹息一声,无奈地道:“这边儿太乱了,天天打仗,来一次太难,就想多进点儿货,回去好多卖些日子。”
“孙老板请过来喝点茶休息会儿吧!”张诚站在东墙边,指着靠墙的桌子道。
徐敬修带孙老板一起走过来,彼此客气一番入座。芸香见他们都落座后,走过来斟好茶,轻声说:“孙老板请慢用。”
待孙老板抿了口茶后,徐敬修急忙道:“从开封到苏州路途遥远,孙老板过来进货带着银车,路上还平安吧?”
“不用带银车,带着银票就可以了。”孙老板微微一笑回道。
徐敬修一头雾水,惊奇地问道:“银票?能当银子用吗?”
张诚道:“东家,银票当然也就是银子了。”
“是啊!需要用银子的时候,到票号取出来就行了。”孙老板应声道。
徐敬修拿起茶壶,给孙老板茶碗添上茶后,好奇地继续问道:“开封的银票在苏州也能用?”
“喀、喀,老板,有几家大票号在全国各地好多地方都有分号,不管到总号还是分号都能通存通兑。”张诚怕客人笑话,连声咳嗽,提醒徐敬修不要再问了。
徐敬修摆摆手道:“我今天就想听孙老板讲讲,这票号和银票的事。”
孙老板撩撩大袍,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抿抿嘴道:“这么说吧,我把我的银子存在开封的日升昌票号,日升昌票号按数兑成他们的银票,我拿着银票到苏州的日升昌就可以再兑成银子。银票也可以用来直接交易。比如,我买你的货给你银票,你也可以拿着银票到他们票号兑换银子;如果你不急着用银子,也可以不兑,等用时现用现兑,用多少兑多少。拿着银票,不管你到哪里,只要那里有你存银子的票号,你就能随时随地兑银子。很方便、很安全,比放自己家里还放心。”
徐敬修恍然大悟,当即拱手道:“受教、受教!谢谢兄台解惑。”
张诚有些无语道:“以后咱也可以把每天售货的银子兑成银票。”说完看着徐敬修无奈地摇摇头,意思你不懂可以等人家走了问我呀,别问别人这些常识性的问题,让人家小瞧咱。
徐敬修却满不在乎,笑嘻嘻地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接着徐敬修又请教了一些票号和生意上的事,问了问老家的情况,二人一问一答,聊得十分投机。孙老板感觉徐敬修虽然年轻,但为人踏实,不浮躁,虚心好学,是个可交之人。看看徐敬修,犹豫了一下,端起茶碗抿了一小口,道:“徐老板,要不这样吧,你稍便宜点,我把你店里量大点的货都拿走,你看中不中?要不这次出来我连路费都得赔进去不说,还白跑一趟。”
徐敬修望了张诚一眼,张诚当即道:“中!看在你跟我们老板投缘的分儿上,也不能让你白跑这一趟,就便宜点都给你。”
三人很顺利地把不同品种、不同质地的货品价格谈妥,接着清点打包。
孙老板看着整整齐齐摆放自己面前的一包包货,满脸笑容,对徐敬修和张诚拱拱手道:“承蒙成全,谢谢!可惜的是加上你们这点货,这次进的货还是缺口较大,你家铺子要是有布匹就好了。二位都是爽快利索之人,诚实、豪爽、义气,能为顾客着想。贵店有你们二位必定能兴隆发达。”
“承蒙老兄夸奖。”徐敬修拱手道。
张诚接着说:“等你下次再来时候,就一定会有布匹供给你。”
“真的?那下次过来,我一定先来你这儿看看。”孙老板高兴地道。
送走开封孙老板,张诚回头看看徐敬修道:“老板,你真不知道银票?”
“知道一点,但里边的具体情况不太清楚。”徐敬修一脸平静地答道。
“那你还问人家?”张诚疑惑地问道。
徐敬修笑笑,得意地答道:“我只是想和他多唠唠嗑,套近点关系,要不然我们这次生意能这么顺利地做成啊!”
一年后,盛泰兴在张诚的精心打理下,因诚信经营、货品新颖齐全、价格合理,声誉日起,逐渐树立起了自己的金字招牌,在苏州站稳了脚跟。徐敬修也因宽厚大度、谦虚好学、头脑灵活、与人为善,在苏州绸商界逐渐树立起了自己的威信。大掌柜张诚因诚信待客、灵活经营、想顾客所需、童叟无欺,而赢得顾客信任和众商家的赞誉。
随着盛泰兴的发展壮大,徐敬修等几人越来越忙不过来了,大掌柜张诚终于顾来几个小劳金帮忙。店铺面积还能勉强容下徐敬修一家和芸香的吃喝起居,增添了几个小劳金吃住就成了问题。
五年前把前店房卖给徐敬修的店铺主人,因吃喝嫖赌欠了一屁股债,被债主天天逼着催债要款,只得带着一家人去乡下亲戚家躲债去了。徐敬修让张诚去乡下找到他亲戚家,经过一番协商,把店铺后院的十五间房也买了下来,这样不但解决了徐敬修一家、芸香和小劳金的生活起居问题,还有了仓库和张诚的临时休息间。地方宽敞了,徐敬修终于摆脱了夜里睡柜台板子的日子。
年轮转动,时光飞逝。岁月使古武安城日显破败、灰暗。武安内城东北角妙觉寺的钟声和舍利塔的影阴覆盖了距此半里远的半壁街。
半壁街里的农人们或肩挑背驮全家人从嘴里抠剩出的米面粜卖,或把自家的小儿幼雏插草贱送给有钱人家,大人们的呻吟声和幼儿们的哭喊声盈满于过往行人的耳际。这里直冲着的南北街巷,是被称为“小北京”的南关街,这时各家铺子的货物也少有人问津,掌柜们垂头丧气,早早就打烊了。几个醉汉东倒西歪地从北城门而来,穿过南关街,留下了一溜漂浮的残叶尘土。
南关街正中偏东有一条名为庞家巷的东西向胡同。在这里居住的几十户庞姓族人以经营赌场为生。此时,这里最大的赌场——“逍遥津”赌场场内,烟雾缭绕,汗臭熏天,赌红了眼的赌徒们大喊着:“押大,押大!徐老四,押大准能赢!”
徐老四擦擦鼻子上的汗,一撸胳膊,把一两银子押在了大上。色子旋转,一翻两瞪眼,徐老四颇不服气地又从怀里掏出二两银子押了上去。几场下来,徐老四已汗流浃背,他气急败坏地嚷嚷着:“日他奶奶的又输了,今天鸡巴倒霉透了。老板!老板!快!再借俺十两!俺就不信他娘的这个邪!”
头戴地主帽,手拄老爷棍的赌场老板,一听徐老四又要借银子,用手一拨八字胡子,小眼一眯道:“徐老四,你还要借银子呀?上次借的还没有还呢!”徐老四抬起头、睁大眼,擦着额上汗,满不在乎地道:“快点,快点拿来,咋了,还怕俺还不起你这点银子啊!等俺年底分了股银,一块还你就是了,真是的,小心眼。”
庞老板一听,把小眼瞪得贼亮道:“好!徐老四,咱可说好了呀,到时连本带息一块还清呀。”
徐老四一撸胳膊道:“哼!把俺徐老四看扁了不是,俺徐家可是做大生意的,还在乎你这一点儿小钱!”
庞老板笑眯眯地从怀里掏出一兜银子,往桌子上一拍道:“你数数,这是十两,一个子儿也不少,到年底连本带息还清啊!”
徐老四连数都没有数,接过银子低头瞪着赌桌上的色子就要开押。
庞老板急忙用手一挡,道:“且慢!先在这张借条上签上你的大名、摁上你的手印,省得到时候闹腾不清,打嘴官司。”
徐老四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顺手拿起笔签上名,摁上了手印。
此时,苏州山塘街,店家的叫卖声和熙熙攘攘人流汇成一片,热闹非凡,繁华似锦。
王家铺子的大掌柜刘梦虎,见王太太风摆杨柳地走了过来,赶紧走出店铺,满脸堆笑地道:“哎呀!王太太您咋这么早来了?我远远看到您就眼前一亮,真是要貌有貌,要身材有身材,不管什么样的衣服穿在您身上都好看,衬托得这绸缎都上了一个档次。快进来看看咱家刚进来的新缎子。”
王太太面上笑开了花,抖着手绢道:“哎哟喂!刘掌柜您这张嘴是越来越会说了,是不是嘴上抹了蜜?家里都是绫罗绸缎的衣服,现在时兴布料衣服,我也想换换样,这不过来看看,咱家店铺最近有没有进来好看的上等布料?”
刘梦虎一脸不屑地摇摇头道:“咱家店铺经营的都是高档绸缎料,可不会降低档次,跟着人经营那些低贱货。您咋也要穿布料衣服了?那些低档布料穿您身上,可有失您的身份。”
王太太撇撇嘴,嬉笑道:“哟,穿件布料的衣服就有失身份了?人家喜欢嘛,你看看人家盛泰兴铺子里那么多人都没身份呀!”说完转身向对门走去。
刘梦虎看着一扭一摆走进盛泰兴的王太太,低声骂道:“贱货!”
前些时,徐敬修去上海进货,发现市面上出现一种漂亮的新式花布。一打听,才知道是上海新开的一家洋机器织布厂的产品。这种布纹均匀细腻、花样新颖、颜色鲜艳、不易褪色、价格低廉。徐敬修意识到盛泰兴更上一层楼的机会到了,于是,立即改变进货计划,大宗进回了这种布匹。
回到苏州,与张诚商议后,拜访了一些相熟的大客户,一家送上几件衣服布料,并雇请一些男女青年穿着这种布料做的衣服上街宣传。
刚摆上货柜,就引来大批顾客,一炮打响,连续半月来,盛泰兴天天顾客盈门,批发的批发,零售的零售。
王太太进店见一边柜台围满了人,一边空空的,就直接走到空柜台一边喊道:“掌柜的,听说你这儿刚进来一种新式布料,都有什么花样,给我拿来看看,我想做件小棉袄。”
张诚热情地笑着道:“太太,您做件绸缎的吧,穿上多显着富贵呀!您看这各种真丝、绫、罗、绸、缎、纱、绢、绉、纺等,档次高、品种多。”
王太太摇摇头道:“不,家里绫罗绸缎的衣服都穿腻了,想做件布的,你这儿都有什么布料,给我说说。”
张诚呵呵一笑,把衣袖往上一提,道:“太太,你看,这是与咱苏州相邻的松江府布,自古就有‘衣被天下’的美称;这是松江府上海县出产的标布、中机布、小布、浆纱布;这是嘉定县出产的斜纹布、药斑布、棋花布、紫花布、细布;这是绍兴出产的葛布。都是大的品种,若再细论下来,怕也要上百种呢!”
“哪种布最贵最好看?”王太太问。
“葛布,上等的葛布呀,雷州产的锦囊葛,细滑而坚,颜色如象牙,一匹五百文,其次是斜纹布,匀细坚韧,一匹四百文。”
王太太摇摇头道:“你说的这些都是老品种的布,我要最近你们宣传的那种新品种的布。”
张诚指指对面道:“新品种在对面柜台上。”
王太太走到对面柜台前,望着正忙得满头大汗的徐敬修,只见他站到椅子上大喊道:“别挤!别挤!都有!都有!咱一个一个挨着来……”
这一个多月下来,进的新品种布匹热销程度不减,但进的一些老式布匹却卖不动。跟张诚合计分析了半天,都觉得可能是这段时间顾客都是冲新品种布匹来的。
夜里,徐敬修与张诚边喝酒边聊着生意上的事。徐敬修喝了一口酒,担忧道:“冬天马上就到了,估计新式布料会越来越热销,这些老式布料卖不动可咋办呀?”
张诚嘴里嚼着肉道:“是啊!照这样下去,季节一过这一批老式布料就成了积压品,得想想办法。”
徐敬修低头沉思半天,用征求的眼光道:“大哥,你看这样行不行,你雇几个伙计到附近集镇摆摊设点推销,我去相熟一些零售商那儿走走,稍稍便宜一点给他们,大不了再给他们搭上一些新式布料,咱得尽快把银子腾出来,在冬季来临前,再大量地进一批这样的新式布料,这个机会可万万不能错失啊!”
芸香听到他们的谈话,把酒菜放到桌子上,笑笑道:“想推广老品种?”
张诚与徐敬修同时答道:“那当然了。”
徐敬修接着说道:“你看这老品种卖不动呀,客户都是冲着新品种来的。”
芸香一时高兴,随即自告奋勇:“这个好办,明天看我的。”
徐敬修不解问道:“倒要先问你一句话,你有什么好法子?”
“暂时保密。因为我也不保行不行呢。”
“芸香妹子,你这话奇怪了!”张诚诧异地,“听你的口气,把握还不小。”
芸香点了点头。
徐敬修眉目轩豁,阴沉沉的脸色马上消失了。
第二天铺子里来了一位老太太,进门道:“老板,听说你家铺子进新品种了?”
张诚无奈地笑笑,指指对面柜台道:“新品种在那儿。”
老太太刚要转身,芸香走上前双手搀扶住老太太,道:“老太太您看,这是咱苏州相邻的松江府布,自古就有‘衣被天下’的美称,不比新品种差!”
“是吗?可是,我是冲着新品种来的。”王太太道。
芸香道:“新品种老品种都是一样的,关键是这锦囊葛更适合您穿呀!您看看这上等的锦囊葛细滑而坚,颜色如象牙多好看啊!”
“多少银子一匹?”
“五百文钱。”
芸香看老太太还在犹豫不定,接着说道:“王太太,您来的真是时候,今天是我东家的寿辰,东家今天高兴,您买锦囊葛布就再送您二尺裹腿带。”这话一说,众人彼此面面相觑。
王太太马上点点头道:“是吗?那我真的是赶上福气了,进店遇到大寿星,快给我来一匹。”
张诚道:“好嘞!”
众客户一看,都围了过来。这个说:“我也要雷州产的锦囊葛,也得给我们送点小布块。”那个怀里抱着新品种布匹,还大喊道:“来,再给我来一匹葛布。送她裹腿带,送我块鞋面也行!”……
客户们一拥而上,趋近柜台前买大块布料,争先恐后要着小礼物。
张诚转身站到椅子上大喊道:“都有,都有,咱们一个一个挨着来啊!一个一个挨着来……”
徐敬修看着张诚和芸香也忙活起来,摇摇头笑笑。
傍晚时分,徐敬修从柜台里走出来,一把将芸香手中的笤帚夺过来道:“谁给你说今天是我的寿辰了?”
芸香眨巴着眼睛道:“没有人给我说呀,今天是你的寿辰吗?”
张诚道:“你刚才不是说今天是东家的寿辰吗?”
徐敬修笑着瞪大眼,直直看向她的眼睛。
芸香不以为然道:“只是说说而已嘛!这样不是更容易推销老品种布匹吗?”
徐敬修看看张诚,显得十分欣慰,道:“聪明!”
整整两个多月,徐敬修几乎每天穿梭于商铺中忙碌。
深秋的傍晚,伯延村细雨蒙蒙,凉风习习,枯叶纷飞。
徐刘氏站在村西路边一棵梧桐树下,任凭风吹起裙摆、雨打湿衣衫,秋风中飘舞的树叶落在身上,她一动不动望眼欲穿地盯着路的尽头。
如今徐刘氏,早已不复当年的风姿,额头爬上了丝丝皱纹,孱弱的身体在风雨中摇摇欲坠,却挡不住她痴痴等儿的念想。眼眶边挂着伤心悲痛的泪水,有些无奈地自言自语道:“都离家五年多了,还不回来,真的不回这个家,不要娘了吗?”
粉儿叹了口气上来,轻轻地扶着她的胳膊,低声细语道:“太太,下雨了,天儿凉,咱回家吧。”
看太太愣在那里不动,粉儿抬头看着她那削瘦面孔,难过地拉起她的手,担心地道:“手怎么这么凉,可别着凉了。”
徐刘氏抹了一把眼上的泪水,仍然眼睛不眨地望着前方的路,忍着心中的悲伤道:“粉儿,你说我的敬儿会在哪儿?在干什么?能吃饱吗?能穿暖吗?他是不是不要他这个老娘了?不要这个家了?”
粉儿顿时眼含泪珠,拿出绢子轻轻替她擦了擦脸,道:“太太,您放心吧,不管少爷在哪儿,他都不会忘了您,他会回来的。”
徐刘氏再也忍不住心中的伤痛,扑到粉儿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粉儿搂着她,一面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一面喃喃说道:“哭吧,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哭出来就好了!”
哭了半晌,徐刘氏嗓子都哭哑了,才慢慢收了眼泪,低低地抽噎着,叹口气道:“我生的孩子我知道,他性子刚烈、任性,不会轻易回家的。这小没良心的,走了这么长时间,也不知道给娘捎封信,他可知道儿行千里母担忧啊!”
正在这时,就见她突然眼睛一亮,紧紧拉住粉儿的手,欣喜若狂地道:“粉儿,你快看,是敬儿回来了!”
粉儿定眼一看,摇摇头道:“太太,您又看错了,那是马少爷回来了。”
徐刘氏擦擦眼睛,沮丧地道:“我以为是敬儿回来了呢。”
马五急走两步来到她跟前,深施一礼道:“婶子,您身体好些了吧?”
“唉,还是老样子,好不了啦。”徐刘氏愁眉苦脸地回道。
“婶子,敬修可有消息了?”马五再次问。
徐刘氏摇头无语。
“婶子,您不必过于担心,我也在四处打探敬修的消息,他会回来的。您看这天儿又下雨了,走,咱回家吧。”说着他搀扶住徐刘氏的胳膊。
徐刘氏走了两步,又回头眺望了一下,泪珠再次顺颊而下。
此时的盛泰兴里,张诚和小伙计金山正搬着门板准备关门打烊。
只见一名浓眉虎大眼、身躯魁梧的中年将官,大步流星地迈进门槛,喘了口气道:“这是徐老板的铺子吗?”
张诚眼里掠过几丝惊诧,神情微震,急忙放下手中的门板,拱手道:“军爷,您要买布匹、绸缎?”
“徐老板可在?我有事找你们老板面谈。”军爷没回张诚的话。
张诚愣了一下,道:“您稍等。”说着迈步进了后院。
少顷,徐敬修从后门走出来,一脸疑惑地看着眼前人道:“军爷,您找我?”
将官点点头道:“可以找个清静的屋子一叙吗?”
徐敬修皱皱眉,侧身弯腰手指里屋门道:“可以,可以,里面请!”
将官扭身向外喊道:“把箱子抬进来。”
芸香怀抱一卷布匹,惊愣在那里不动。
徐敬修回身看到有四个小兵弓着身抬着两个箱子走进铺子。
进到里屋,徐敬修手指上坐,客气道:“军爷,请坐!”立即提壶斟茶。
将官挥挥手道:“你们都出去吧!”小兵拱手退出。
将官上前把两个箱子一一打开,只见箱子里全是簇簇全新、银光闪亮的五十两一锭的官制元宝。
到这时,将官才指着这些元宝道:“要点布匹。”
徐敬修盯着这些元宝,张了张嘴,惊讶地道:“军爷,您要买多少布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