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冰卿返回卧室又睡了个回笼觉，被电话声吵醒时，已是十点。
连“喂”了好几声都不见对方说话，看了一眼是江州市本地的号码，不像是诈骗，“你再不说话我就挂了。”
“你收拾一下东西下来，阿姨叫我接你回家吃饭。”
听到池灏的声音，她毫无犹豫挂了电话。
埋头继续睡觉，奈何她一向失眠浅眠，醒来就再也睡不着。
索性起了床，将屋里收拾一番，泡了杯龙井，她也就这点奢侈的习惯了。
早上起来一定要喝一杯茶才能安安神。
她透过玻璃看到池灏的车停在楼下，内心踌躇不决，妈妈叫她回家吃饭，妈妈叫她回家吃饭，多有诱惑力。
可是，她不是已经不要自己了吗，还回去干嘛？而且本来不是自己家，何谈回家之说。
纠结之下，便拉了衣服从后门出去，开着之前租好的车去了孤儿院。
在孤儿院门口给刚才的号码编辑了条短信“我有事要忙，你们吃吧。”
她回江州后时常来这里帮忙，可能因为她也是这里出去的，所以和这里的孩子们相处起来没有隔阂，倒是融洽。
她喜欢其中一个叫饺子的女孩儿，把之前给大家准备好的新年礼物给一堆孩子们分发下去，送了一个水晶球给饺子，水晶球里面有一个铜钱饺，孩子们笑着跟她说“谢谢姐姐”
饺子抱着她的脖子，悄悄在她耳边说“谢谢妈妈。”
听到妈妈两个字，她心里最深的弦被触动，软得一塌糊涂。
“不客气”
等孩子们都去吃饭，她去找唐阿姨，唐阿姨已经生了些许白发“唐妈妈，过年不回去吗？”
“我儿子年初结的婚，媳妇也是个独生女，就陪着媳妇回娘家过年了，院里也离不开人，孩子们需要有人照顾着。”唐妈妈笑得慈祥。
“唐妈妈，你记不记得当时我怎么来咱们院里的？”这个问题她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唐阿姨怜爱地看着她“小唯，唐妈妈当然记得了，你这个孩子以前最听话，最好管，你右手正手心里还有颗痣呢。”说着摊开冰卿的手掌，端详着。
“唐妈妈还记着呢”冰卿心里暖暖的，活到现在，世上还管她叫李唯的估计也就院里的人了。
“这些年，从咱们院里出去的人，能像你这样回来又是出力，又是出钱的倒是没几个。”唐妈妈有些感慨。
“唐妈妈，我最近遇到一些事儿，突然想找找自己的亲生父母。可是以前的事情我都没什么印象”。
“小唯，我来咱们院的时候，你已经在了，听当时王奶奶说你父亲是个乞丐，在医院旁边捡的你，他是个伟大的父亲，捡到你之后，他便想尽办法抚养你，咱们现在已经没法想象他到底花了多大的劲才把你从襁褓中的婴儿给养到三岁多，后来，你父亲去工地上干活，旧楼坍塌，你父亲和其它两个队友罹难，你奶奶承受不了这个噩耗也故去了。你就被送到了院里，原来这里的资料没有现在这么系统全面，连你父亲和奶奶的信息都没有。”
“王奶奶也已故去，这都过了二十多年了，你别抱太大希望。”
冰卿苦涩一笑，原来她从一出生就是被抛弃的命。
可是一直有人在不断地救自己，把自己托向光明的地方。
她印象中自己很小的时候有父亲和奶奶，住在一间泥胚房里，墙壁上应该是一些旧报纸糊的，房子里只有一个小小的窗户，这些记忆她都不记得是否是真的存在过，毕竟那时候太小了。
而今知道自己确实有位父亲，有位奶奶，却连个前去祭拜的地方都没有，自己欠的养育之恩已没办法偿还。
“唐妈妈，谢谢你，以前你总是偷偷多塞一块大白兔奶糖给我，那时候觉得特别特别甜，我现在还经常吃。”
“客气啥，关键是你招人疼，小时候特乖，不哭不闹的，有事没事自己安安静静在旁边呆着，尤其笑的时候招人喜欢，我在这院里工作二十多年了，第一个记住的孩子就是你。你也一直不说这些年自己过得怎么样，还月月给院里寄钱，你这报喜不报忧的性子，当真让人心疼。”唐妈妈有些动容。
“哪有，唐妈妈，我这些年过得挺好的”说这话的时候有几分真几分假她也不清楚。
“别骗我，我见过你小时候的笑脸儿，就知道这些年你也过得不是很如意，有什么想不开的就别想了，以后有什么烦心事也可以找我说说。”
“好，唐妈妈”，难得有一个真心关心自己处境的人。
从唐妈妈那儿出去，饺子在门口等她。
“你怎么不去跟小朋友们玩，在这儿干什么？”冰卿弯着腰问她。
小姑娘拉着她的手，“小唯姐姐，走”
孤儿院西南角是个小小的游乐园，她以前常常来这儿荡秋千，饺子拉着她坐下，递给她一个小小的盒子“小唯姐姐，礼物”
冰卿打开盒子，一个大红色的手链编织得很是粗糙，“谢谢你，饺子，”她将小姑娘搂在身边。这是她新年收到的最好礼物，可能礼物本身的价格也就一两块钱，可礼物的价值于她却抵得过万两黄金。
此时，午后的阳光驱散了冬日的寒冷，在秋千上坐着也不觉得冷。冰卿突然间觉得阳光是这么美的东西，果真人还是要多见见阳光，不能长久地生活在黑暗之中。
“小唯姐姐，你以前也是在这里长大的吗？”
“算是吧”
“那你和我一样，也没有爸爸妈妈吗？”
看着身边这个六岁的孩子，她有些恍神，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饺子是大年三十被扔在院门口，唐妈妈将她抱进来的，身上连个字条都没有，因为唐妈妈当时正在给孩子们准备年夜饭包饺子，便给这孩子取名“饺子”，也是个可怜的孩子，连个姓氏都没有。
“饺子，爸爸妈妈只是暂时找不到我们，总有一天，她们会回来的。”这话连她自己都不信，却用来哄小孩子开心，难免有些罪恶感。
“小唯姐姐，那他们找到你了吗？”
“找到了，我的父亲是个语文老师，文质彬彬；我的母亲温柔优雅，她们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小唯姐姐，你才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小姑娘肯定地说
“饺子，我是世界上最糟糕的人”
“你就是最好的”饺子眼神倔强，仿佛在坚持着世界上最大最正确的事。
“好，我就是最好的。”她已经忘了自己在这个年纪的想法。被这么一个纯洁的像天使的小孩子肯定当真是件幸福的事，心里的坚冰慢慢消融，似乎前方充满了阳光，一切开始值得被期待。
冰卿回到住所时，池灏正站在楼下，她有些诧异，不觉得自己能重要到需要他站在这里等她。
在她快要越过他的时候，再次被拉住，“放开”，她本能抵触。
“阿姨叫你回家吃饭。”他依旧不放开。
什么时候他们之间的关系这么亲密了。也是，妈妈对他那么好，心哪怕是石头也有被捂热的一天。
“我家在楼上，你能放开了吗？”冰卿刚说完就被池灏打横抱进了车里，车门随即被锁上。
“阿姨挺想你的”
冰卿被困在车上，实在没有心情跟他浪费语言。
以前，池叔让他顺道送她去学校，出了池家大院的门，车就朝着反方向开去，那时候也是车门紧闭，在他那种厌弃的眼神中，她毫不怀疑这个人想要毁尸灭迹。
“你不是喜欢坐车吗？让你多享受一会儿。”池灏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
等她被扔在大马路边的时候，已经是过了上课时间，她从来不知道江州城还有这样的地方，入眼尽是荒凉，她只能顺着车来的方向往回走，开始还未觉得，越走越觉得悲凉，眼泪控制不住往下落，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仿佛哭出声就是自己认输了。这些委屈没有人会帮她，她甚至不敢跟母亲提，她不知道说了她是否会相信自己。就算相信了也不会替自己出头。走了大概半个小时，否极泰来，一辆出租车从天而降，停在她身边。司机是个平易近人的胖叔叔，“看你的校服，应该是一中的学生，我女儿也是一中的，这个点快上第二节课了，你一个小姑娘怎么还不去上课？”
“我……我……”她的眼泪更控制不住。
“你先上车，我送你去学校吧，不管遇到什么事儿，都会过去的。”
这个陌生的司机叔叔把她送到了学校，她把自己一个礼拜的生活费全都给了他，从此以后，她再也没见过这个好心的叔叔。
后来在看到一些出租车司机犯花案的新闻，都不由得暗自庆幸上天待自己不薄，遇到的是个善良的好心人，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那次之后，虽然池叔一再坚持，她再也没有上过池灏的车，都是绕路坐公车去学校。
见她不说话，池灏出言提醒“系安全带，要我帮你吗？”
她麻溜系好，实在不想和他有过多接触。
当车驶进池家大院时，她心里越是慌乱，手心里的冷汗一层层渗出来，怎么也擦不干。
她在这个大院住了差不多两年多，这院子还是老样子，从始至终都是这么富丽豪华，不禁生出些物是人非之感。
下车时，她还如坠云里雾里，如果不是妈妈，她跟这个地方不会有任何交集。就当是圆一个梦吧，她很想妈妈，很想见她。
她进去的时候，池叔和妈妈都在，好似大团圆，就她进退维谷，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池叔好，”妈妈两个字卡在了嗓子眼儿，没迸出来，一时尴尬不已，她心里微微泛苦，和自己无关的人反倒好相处。
池灏替她拉开凳子，拉着她坐下。
池叔在旁边打圆场，“来来，吃饭，吃饭，”
她拿起筷子，默默吃饭，摆在她眼前的是一盘韭菜鸡蛋饺子，她心里感动，原来妈妈还是记得自己喜欢的口味的。
正细细品味，一个五六岁的粉色男孩拽着她的衣袖，“姐姐，我也要吃这个”
她刚进来的时候太紧张了，这个还没有桌子高的小孩她进来时不知道躲在哪个角落里，她并没有注意到。
她起身让小孩坐到她的位置上，她换到旁边，离妈妈又远了一点。
妈妈温柔地笑道，“冰卿，这是你弟弟，叫池城，城市的城，”
这才是她记忆中的妈妈，温柔地像水，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池城，池城，”她想起郭城这个名字，“这个名字真好。”她由衷赞叹。
“还是冰卿有眼光，这名字是我起的。”池叔在旁边一脸骄傲。
“谢谢叔叔夸奖。”
池城像打仗似的，把一盘饺子吃得一个不剩，拉着冰卿的手，“姐姐，你陪小城去玩好不好？”
“小城，别闹，姐姐等下还有事儿，你自己去玩儿好不好？”冰卿被小城看得毫无招架之力，只能耐心地哄着。
“林妈，你先带小城去外面玩。”
“是，夫人”，林妈忙应道。
小城听到妈妈这么说，便跟着林妈出去了，出去之前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颗糖塞在冰卿手里。
饭桌上又陷入了沉默。
几个人都默默和碗里的饭菜奋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