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杨娇的问候，我心里一惊。本来我对于他盐帮帮主的身份就颇为忌惮，但是也仅仅是忌惮罢了。可是后来在婚宴上的一面，让我对他的忌惮大大升级，甚至到了有些许恐惧的地步。
不仅是因为他单手托棺的深厚内力，更重要的是我对他当时孤戾的神情记忆犹新。他像是一个疯子，而我是个正常人，正常人都害怕疯子，我想。
我一时语塞，气势上变弱了三分。再加上此事周遭的那群盐帮精锐对我虎视眈眈石情形，我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
这时候，我突然感到后背上有什么东西抵住了我的身体，止住了我后退的步伐。我一个激灵，扭过头看去。原来是玖伍贰柒，我先前冲动行事，已经将这个同行者遗忘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而至，出现在了我的身后。就我看他，他一言不发，目光盯着盐帮的众人，微微点头。
虽然他没有看着我，但是我知道他是在对我点头。我无意也没办法思考出，这个动作有什么意义。但是它透露出的支持和鼓励的意味让我莫名觉得心安。不过我还是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他要是能多说说话就好了。
容不得我再胡思乱想，杨娇突然又开口了，只是这次，他的语气少了些戏谑，而是有些寡淡地说着，“两位大人，来此有何指教呢？”
我不知道知道回答，不能说是因为我听到倪洁有难，所以才突然出现的吧。
“两位是为了她而来的?”
杨娇走到被压制后，半跪于地的倪洁身边。伸出手，俯身捏住她的下颌对我们说。倪洁剧烈的挣扎，使劲地转动脑袋，甩开了杨娇的手。
“你要干什么？”我急忙出声。
“据我所知，红顶的各位对于帮战只有监督之责，而无管理之权吧。我们两帮之间的事，似乎，两位无权过问吧。”
这时候，我之前听到的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加入了我们的对话。现在我知道了那是谁了，贾富贵正立在倪洁身边冷冷的说。
因为先前我的注意力放在杨娇身上，所以我一直没有注意到这位盐帮的二号人物。的确，他乃是杨娇的左膀右臂，自然应该出现在这里。有趣的是，他是我在盐帮中比较熟悉的人了。
但是，现在这位熟人并没有给我带来什么好处，反而让我更加为难。因为他说的很对，我只有监督的权力，对于他们两帮在帮战中发生的任何事情，我是无权过问的。至于红顶，乃是江湖上对于我们部门的俗称，因我们部门总部那檐前的连绵红瓦而来。但是鉴于我们所做的事务，也有些血中取食的暗讽之意。
我哑然无语，一种无力感涌上心头，下意思地看向了倪洁。
“你认识她?”杨娇注意到了我的目光，“你们有旧?”
还未待我回答，他略作思索，“对了，你和那小子是朋友。那小子是她的妹夫，想来，你们应该是见过的。”
“那么我猜测一下，你是听到了她的声音，怕她遭遇不错才冲出来的，是嘛？”他的语气我听着很不舒服，但我知道现在不是跟他争论的好时机。于是，我点点头，以示默认。
“那么好，请问古少侠。你跟她有交情，但我想来不过点头之交罢了。那么如果我记得不差的话，古少侠是不是曾经在我盐帮待过一段时间。换言之，我还是你的帮主。我知道你的身份，我不仅没有为难你，还好吃好喝好招待。”杨娇看着咄咄逼人道，“那么我想请问一下，你凭什么要管我的闲事?”
他一番话说的我哑口无言，接着他又对我说，“那好，现在你看到了。”说话间，他眼光扫过周围的盐帮精锐们，“我这有十几个人，还有我在这里。你只有两个人，你还要管我的闲事嘛？”
我的喉咙开始发干，甚至有些发痒，我只得拼命地咽口水想要滋润一下我的喉咙，但这只是杯水车薪，我连一句话也说不出。
我艰难地思考着，可是那团火似乎已经从喉咙烧到了脑子里，烧得我无法思考，理不清头绪，但我还是艰难地点了点头。
“呵，”杨娇轻笑到，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他突然扭头看着倪洁，视线在我和她之间巡回。杨娇右手食指和中指在额头上敲击着，然后用着一种很浮夸地语气，恍然道：“一面之缘，古少侠竟如此舍身忘死。莫不是看上了人家，古少侠，这可不好，倪夫人可是有夫之妇啊。”
杨娇的话引得旁边的汉子们哄堂大笑起来，但是我却没有什么感到有趣的地方，我急忙辩解，“你不要乱讲。我对倪夫人别无他意。”我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干涩而虚弱。
这是因为我本身的原因所致，但是在旁人听来，这种虚弱更像是因为我的心虚所致。那些汉子笑得更加肆意而开怀。
“哈哈，没想到还有这么个姘头。不亏是窑子里出来的。”
“古少侠，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要强出头。你走吧。”倪洁却似乎没有在意这些污言秽语。她只是努力地抬起头，看着我冷静地劝说。
虽然我真的并无他意，但是我也不得不承认，在她那张沾染上尘埃的脸上露出的无畏的笑容是那般动人、不可方物。我有些心动，但那与爱欲无关，只是对于美好的向往。
我想救她，脑海里突然清晰了这个想法。
“哼。”杨娇冷哼一声，不屑地挥挥手，“你倒是好手段。”
说罢，杨娇盯着我，一边向我走来，一边说着话。
“那好，如果你对她无意。那古少侠就是侠义心肠，路见不平罗。”杨娇不屑道，“那就有趣了。如果我猜的不错，两位一路前来必定是见惯了打打杀杀的场面吧。别人打生打死你不去管，我如今抓住一个刺客，不过想要小惩大诫，还没怎么样呢。古少侠就跳了出来。你可以看着他们去死，却不能见着这个女人活着受苦，这就是你的正义感嘛？真是有够可笑呢。”
随着他离我越来越近，我感到越来越强的压迫感。但是比起他周遭涌动的气劲，他的话更是压迫着我的每一根神经。
是啊，我为什么要出来救人呢？是因为她是小倪的姐姐嘛？或许有一些吧，但是我肯定和她不过萍水相逢，自然不会是主要原因。那是因为正义感嘛？也不尽然。其实刚刚动手杀人对我来说并不是真的没有影响，我很内疚，我很惭愧，我虽然将它们隐藏了起来，但是它们还是对我产生了影响。我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所以当我听到倪洁的求救时，我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去救她。因为只有通过将一个女子从最悲惨的境遇里拯救出来，我才可以告诉自己，我没有变。我还是那么的正义而善良，之前的杀人不过是形势所迫，是这个强加于我的。我需要一场拯救来救我自己。
当我听到杨娇的话时，他揭开了我的画皮。我甚至以为他亲眼见到之前的一切，当内心里的泡沫被戳破的时候，我惶恐而不安。
于是，我下意识地向后退。但是这次没有人在后面支持我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玖伍贰柒默默地立在我的身边。当我有些求救般的望向他时，他没有看我，他一言不发。
我找不到依靠，下意识无力地后退着。但我很快意识到，我不能继续退下去，他不可能知道我做过什么。即使我是虚伪的正义又怎么样呢？我不需要为此惭愧，更不需要因此害怕。
于是我强打勇气，强迫我直视着杨娇的目光，狠狠地定住我的身体。
但是杨娇不会停下，他依旧不紧不慢地向我踱来，“好吧好吧，正义的古少侠，你是侠义心肠。见不得女子受辱，我可以理解。”
他终于停下脚步，立在我身前。他比我高一些，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我。虽然我竭力地控制着我的身体和目光，可我还是会下意识地闪躲。因为我们实在是离得太近了，甚至连呼吸我都可以感觉的到。此时，我才发现当他注视你时，他那双眼睛是如此的美丽而妖异。
沉默，他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我，眸子如一汪深潭看不到半点情绪。我的心跳渐渐平复下来，我感到滑稽的是，当我这么近的看着他的眼睛时，我竟然不再那么害怕了，或许是我自己的原因，但他的眼睛也让我冷静下来，它真的很美。
“那么是什么让你觉得我会纵容这种事呢？”杨娇突然开口，冷冷地说。
我有些疑惑，我不理解他的意思。
但是突然间，杨娇突然发作起来，他咬牙切齿，有些癫狂，“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我不够光明正大!为什么你们总觉得我会耍手段!为什么你总觉得我太过阴柔。”他有些歇斯底里，语气痛苦，甚至有些哭腔，“就是因为这张脸嘛？就是因为这双女人的眼睛嘛。”
他捂住他的脸，苦痛的说道。
我不明所以，当他发作的时候。我讶异地看着他，下意识想要躲开。这时候，我发现在场的人都和我一般惊惧。只有三个人没有反应，贾富贵不言不语只是眼神温柔地看着杨娇，而倪洁面露讥讽，又有些怜悯的看着他。至于玖伍贰柒，他一向没什么表情。
突然，杨娇出手了，风驰电掣，宛如惊雷的击中了刚刚压制着倪洁的两个盐帮汉子。
两个丈八的汉子也经不住杨娇的一掌，被击飞起来，重重地落在地上。一个口吐鲜血，躺着地上，半死不活，有进气没出气；而另一个躺在地上，便已经没了气息。
众人又一次哗然，但是相比于我的惊讶，那些盐帮的汉子更加惊骇莫名。他们惊恐地看着他们的帮主，眼神恐惧而戒备，我似乎还能嗅到些许仇恨。我突然意识到，我的感官似乎比以前更敏锐了许多，是什么时候的事呢？但此刻，由不得我细想。
“帮主，这，这是什么意思。”
“她是我们的敌人，落到我们手上，要杀要剐，我不会手软。但是我不允许你们这样凌辱她。你们可以去嫖，可以去偷，只要别人愿意，我不管你们。但是你们就是不能用强。”杨娇环顾一圈，指着倪洁，冷声说道，“我希望你们记住。”
众人噤若寒蝉，连些许杂音也没有。
“至于他，那是因为他多嘴的代价。”他狠狠地看着那句尸体说道。
“流落风尘，她们也不想的，很多时候也是身不由己。”他突然语调一变，神色感伤，萧索感怀，“她们并不淫贱，她们也会是好女人。”
“呵呵呵，”倪洁突然笑了起来，语调古怪。
“如果你不想死的话，就闭上你的嘴。不要因为这个送命。”杨娇森然道，“我不会杀你，我留你还有用。”
“你们听着，现在你们都给我出去找人，不论是我们的人还是他们的人。把话给我带出去，告马仲犬，女人在我手上，想要她活着的话，就过来跟我决一死战。否则，就给准备她收尸吧。”
盐帮的精锐一片哗然。
“帮主，这没必要啊。如今人在我们手上，我们大可利用她重挫下马帮的势力，没必要真的做生死之斗啊。”
“对啊，对啊。就是帮主真的想要那姓马的命。如今他心爱女人在我们手上，犯不着跟他公平决斗啊。”
“你们听帮主的就好了。”一直沉默的贾富贵突然说话了。
“那就这样吧。”“既然贾掌柜说话了，那便如此吧。”
盐帮众人不再多言，纷纷离开。
只是有两个人提出想要帮杨娇在这里看住倪洁时，杨娇破口大骂，“难道你觉得我一个人看不住一个女人嘛？难道我还要指望你们一群废物。”
他骂得愤怒，但在我听来更有几分恼怒和痛恨。
“有我在这里，无恙的。”贾富贵又说话了。
二人便不再坚持。
眼见众人陆续离开，杨娇突然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古少侠，如今事已了结。你还要待在这里嘛？拳脚无眼，等会我和姓马的打起来，说不准就伤到你了。要看戏，也得有本事才行。”
我不理会他的威胁，因为我已经看出来了他并不会真的伤害到我。高手对决，我肯定是要看的，我只是奇怪他为什么不问玖伍贰柒的意见，毕竟我们是两个人。
于是我终于看向身边的玖伍贰柒，他正在死死地盯着杨娇，双手遮掩着，不时有冷光从间隙中透露。
注意到我在看他，玖伍贰柒转过头来看着我。
“嗯?”我歪着头，哼出带着询问意味的声音。
“嗯。”他冷着脸点点头，一言不发，做出意味不明的回应。
好吧，我可以替他作出决定了。毕竟我明白了他的意思，大概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