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月的十五,是府里一月一度的总结日,众人照例聚在一起开例会,老刘站在前面慷慨激昂,唾沫横飞,无非就是说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什么东市的猪肉涨价了,最近可以少吃,最近鸡蛋的价格有所下降,大家可以吃鸡蛋来代替,张姨做事认真负责,奖励两百文诸如此类。
戚寒星以前就很讨厌开会,她觉得与其假模假样的在上面说着无关痛痒的话,还不如多利用这个时间去多做点事,没想到啊没想到,来到这里还是逃不开被开会的命运。
她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靠在赵姨身上,唐易站在她的右手边,微微侧目瞥了她一眼,然后揪着她的领子将她扶正。
“你干什么你。”
她的嗓音有些尖利,惹得前排的人纷纷回头看,老刘也瞟了瞟这边,权当无事发生,继续着他的演讲。
“好好听着,要不我就打报告,让我师父罚你去后院洗衣服。”唐易压低了声音威胁道。
戚寒星恶狠狠地咬了咬后槽牙:“算你狠,你小子最好别落在我手里,否则有你的好果子吃。”
唐易得意洋洋地笑了笑,并不搭话。
赵姨连忙出来打圆场:“你们两个快别闹了,也不看看是什么场合,被老刘逮到了,有你们好果子吃。”
“赵姨,是他先动手的。”
唐易依旧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看得戚寒星心里直冒火。
“行啦行啦,各退一步,你们小孩子就是闹得快,好的也快。”
两人异口同声:“谁跟他/她好!”
赵姨忍不住笑了起来,旁边的几个姨娘也跟着笑了起来。
戚寒星眼观鼻鼻观心,突然瞥到了唐易别在腰间的一块晶莹剔透的小玉佩,看起来成色不错的样子,她拾起来放在手心掂了掂,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你莫不是遗落在民间的皇子吧,戴这么好的东西。”
唐易像被说中心事一般,愣了一下,迅速的的抽出她手里的玉佩,“胡说八道什么呢,我如果是皇子,那你是什么?王妃么?”
“那可说不准哦,你仔细看看你姐姐我,容貌也算尚可吧,说不定真有那个眼神不好的王爷看上我,然后娶了我,我可不就是王妃了吗。”
“白日做梦,荒唐至极。”唐易别过头去,压根不想理会她的疯言疯语。
“哎哎哎,别介啊,再聊两句嘛!”
此时老刘还在上面高谈阔论,只过谈话内容已经演变成了要发扬左家庄精神,艰苦朴素,吃苦耐劳……
罗絮一行人进来的时候,老刘正讲到尽兴处,几十号人一起涌入,把他们围在了中间,他从腰间掏出个令牌,在众人面前晃了一下,说了句:“上头办案。”
老刘立刻就缄默不言了,只是眼神中写满了防备,他对官府的印象一向不怎么样。
人群立刻喧哗起来,赵姨一只手握住戚寒星的手,另一只抚了抚胸口:“阿星,我怎么总感觉这心里有点不太平呢。”
“赵姨,没事的啊,别担心。”她拍了拍赵姨的手,安慰道。
罗絮收起令牌,还没来得及开口问那位老伯,左老爷就冲了出来,点头哈腰的把罗絮一行人往里面迎。
这还是戚寒星入府以来第二次见到左老爷,上一次她还在养病,偶然在院子里见过他一面,整个人看起来就是慈眉善目的,人也特别好相处,后面跟着左夫人,依旧是一副温柔贤惠的模样。
罗絮摆了摆手,解释道:“陈王府里丢失了一个很重要的人,我们只是奉命下来例行搜查一下而已,左老爷不必如此。”
左老爷也是万分配合,点头如捣蒜:“是是是,能帮到官爷的地方我一定帮,您有什么问题尽管开口问就是了,我府中的人都在这里了。”
“请问府中最近有没有添新面孔?”
左老爷冥思苦想了一会儿,便把目光投向了身旁的老刘,老刘也思索了一会儿,笃定的摇摇头:“没有,府上最近没有招人入府啊。”
罗絮笑了笑,态度极其温和:“老伯你仔细想想,是一个姑娘,来的时候应该受了挺重的伤。”
戚寒星心里咯噔一下,默默和唐易对视一眼。
“不会是在找我吧?”
唐易静默地摇摇头,示意她不要乱说话。
老刘挠了挠后脑勺:“这……”
“老头,让你说你就说,别吞吞吐吐的什么意思。”郑义这几天肚子憋着一股火呢,见他一副不说话利索的模样,忍不住上前推了他一把。
罗絮忙伸出手阻拦他:“郑义你别冲动,你到后面去,我来问就行了。”
郑义忿忿不平地退后两步,胸口依旧剧烈地起伏着。
看到郑义的脸唐易才想起来,自己前两天和戚寒星在酒馆吃饭的时候见过他,那帮侍卫的头子。
戚寒星扯了扯唐易的袖子,歪头道:“那个人刚刚推你师父了。”
唐易没说话,用力将袖子从她手里扯了出来,“静观其变。”
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守在一旁的一个小侍卫略微一转头,正好和戚寒星看对了眼,瞬间呆滞了,愣了半天,才哆哆嗦嗦地抬起手指指向她,“魏……魏……”
“魏魏魏魏什么啊?”戚寒星也注意到了他,他的行为举止也太奇怪了些,她长的有这么丑吗,他怎么反应这么大。
罗絮的注意力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过来,他紧盯着那名侍卫,“怎么回事?”
“魏霜华!”他哆哆嗦嗦地指着戚寒星大声喊了出来。
戚寒星一头雾水,“魏霜华又是谁?”
此言一出,罗絮和郑义的脸色都变了,赵姨和唐易则下意识地侧身挡住了戚寒星。
“这是我们家阿星,不是什么霜华,你们认错人了。”
人群缓缓分开,让出中间的一条路,罗絮面色沉重地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同样面色沉重的郑义。
“让开。”
赵姨和唐易充耳不闻,戚寒星一言不发地躲在他们身后,眼中略带惊恐。
罗絮按住唐易的肩膀,“小兄弟,我再说一遍,让开。”
郑义早已急不可耐,他常年习武,手劲比一般人大很多,他抓住了唐易的肩膀,狠狠地将他推到了一边,唐易虽有防备,但还是被推了个趔趄,整个人狼狈地倒了下去。
戚寒星下意识地去扶,罗絮眼疾手快地伸手扯住了她的衣领,狠狠向后一带,她仰面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赵姨哭着扑了上来,却被郑义一把拖走。
“阿星,摔疼没有?”赵姨虽被郑义拖住,依旧目光殷切地望向她。
“赵姨,我不疼,你别担心,”戚寒星摸索着爬起来,视线内一片模糊,“妈的,眼泪都被摔出来了。”
“你们这是做什么,两个大男人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动手。”
此时唐易已经爬起来走到了戚寒星跟前,伸手将她扶起,往身后藏了藏,冷声质问着面前的罗絮和郑义。
寒星没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第一次觉得唐易像个男人,声音这么好听,这么有磁性。
罗絮平静无波地看了看唐易和戚寒星,事情的复杂性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他挫败地叹气:“来人,都绑起来吧,另外通知殿下一声,让他过来一趟,乱了,一切都乱了。”
戚寒星缄默地望着漆黑的房顶,全身酸痛无力,仿佛被车轮轧过一样,她已经被绑了整整一天,从白天到黑夜,那帮人连口水都没给她喝过,门口守着四个人,每隔一个时辰便换一次班,他们倒是挺舒服,赵姨和唐易想进来看她,统统被挡在了外面。
“我要上茅房。”她声音沙哑地冲外面喊道:“听见没有,姐姐我要上茅房。”
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屋里没有点灯,戚寒星看不清楚他的脸,只能看出他身形挺拔,颇为熟悉,她试探地喊了声:“唐易?”
只听那人嗤笑一声,不屑地问道:“唐易又是谁?”
这是个完全陌生的声音,她防备地往后缩了缩:“来者何人?你们这是非法拘禁,我可以去衙门告你们。”
那人没有理睬她的话,反而走近几步,在床边坐了下来,对外面的人吩咐道:“掌灯”。
烛火摇曳,屋内的景象一点点明朗起来。
秦夜染微微俯身,细细的打量着戚寒星的脸,戚寒星也终于看清楚了他的脸,那是张极其英俊的一张脸,眉飞入鬓,眼眸明亮而又深邃,鼻梁高挺,薄薄的嘴唇边挂着一抹浅浅的笑意。
“哦,是吗?我可能对姜国的律法不太了解,劳烦姑娘解惑,非法拘禁有什么后果?”
他一脸无辜,佯装不知,。
“别在我面前装无知,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是装的,你这个伪君子,我劝你趁早放了我,否则有你好果子吃。”
“好果子是什么?该怎么吃?我倒是很想试试看。”他反问道,动作轻柔地将她扶起,伸手将绑在她身上的稍稍绳子松了一点。
“郑义和罗絮还真是不会怜香惜玉,怎么能用这么粗的绳子绑着你呢,他们应该用这种绳子将你吊起来,然后用鞭子将你打的皮开肉绽,那时候的你可能就没有什么力气再和我们装疯卖傻了。”
他凑近了些,面容愈发清晰,他说的风轻云淡,仿佛人命在他眼里只是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戚寒星却听得心惊肉跳,她拼命向后挣扎,想逃离眼前这个可怕的男子:“你到底是谁?我和你们无冤无仇的,你们到底为什么要抓我?”
他不耐烦地活动了一下手腕,起身打开了房门,“戚姑娘是吧?我会让你知道为什么,放心很快,来人,带走吧。
本来守在门外的几个人突然破门而入,抬起躺在床上的她就往外走去,院子里火光冲天,犹如白昼,身穿铠甲的士兵已经将左府的众人挡在外围,空出了中间一条狭小的路。
除了头顶上黑漆漆的天空,戚寒星什么也看不见,耳边一片嘈杂,她听见了赵姨的声音,绝望又无助,所有人都被挡在外面进不来,她认命般地合上了眼。
秦夜染本来走在最前面,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望了一眼站在人群里的唐易,讥讽的笑了笑。
戚寒星就这么被抬出了左府,重重的扔进了马车里,马车里还坐着那个她最不想见到的人。
士兵们有序的退出了左府,一部分守在了马车两侧,一部分跟在马车后面。
赵姨追了出来,却被阻拦着靠近不了马车,她哭声渐盛,满眼无助。
戚寒星也听见了赵姨的声音,她拼命地扭动着身体,想要站起来,只可惜力不从心。
秦夜染疲倦地捏了捏眉心:“我劝你省点力气,我并不是很想看到你们依依惜别的场面。”
马车缓缓启动,向着怀远城进发,将身后的一切远远甩下,秦夜染靠着窗户闭目养神。
“无耻狂徒!”戚寒星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她恶狠狠地瞪着头顶正上方正襟危坐的他。
他微微垂眼,看向躺在地上的戚寒星,头发凌乱,因为愤怒脸色涨的通红,胸口急促地起伏,想来是气得不轻。
他沉默地拿起手边的薄毯,轻轻一扬手那薄毯就结结实实的盖在了她的脸上,将她的咒骂和厌恶的眼神尽数压下,车内顿时清净了不少。
戚寒星被突如其来的眼前一黑给整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个王八蛋居然把她的头给盖住了,她清了清干的有些发疼的嗓子,又骂了一句:“你是不是有病!”
马车内一片安静,秦夜染没有丝毫想要回应她的想法。
戚寒星尴尬地咳了两声,想着反正也跑不了,大丈夫能屈能伸,索性不再开口,乖乖地合上眼,一天的兵荒马乱早已让她疲惫不堪,没多久便在轻微颠簸中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马车内一时间安静下来,秦夜染挑开窗口的帘布,长夜漫漫,前路还有太多未知的东西在等着他。他蹑手蹑脚地走出马车,翻身上了一匹马,轻摇缰绳,走到了罗絮身侧,他这厢还没说什么呢,罗絮就抢在了他前面开口道:“属下办事不力,还请王爷责罚。”
夜风微凉,秦夜染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没什么要罚的,你我都心知肚明,她不是魏霜华。”
罗絮心知魏霜华已经死了,死在那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一剑刺穿了她的胸膛,他眼睁睁的的看着她倒下去,喷涌而出的鲜血染红了他的眼。
“可是就算她不是魏霜华,也是和魏霜华有联系的人,我们不能放她走。”
“要不要在路上解决掉?”
秦夜染抬手制止他:“不可,如今动静闹得太大,杀了她只会适得其反。”
“王爷,那该怎么办?”
秦夜染忽然笑了:“说出来你可能会觉得我疯了。”
“嗯?”罗絮一头雾水,有些不明白他的话。
“我想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