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偶然记起来，总觉得这时候自己傻得可以。
我只怕他们所言会一语成箴，却从未细想他们话里成长的代价为何。
或许是年幼，所以下意识的趋吉避害，也就是多年后我才懂得。
那时早已一无所有。
——
在床上躺了好些时日，我的病才有所好转。
族中长辈姊妹弟兄都来看我，捎来一堆我爱吃的东西。
四姐过来时还红着眼，想必哭过，听我醒来的消息连妆都没上好就赶了过来。
六哥是她亲兄弟，她必然也是最难过的。
她过来看见我也红着眼，坐我床边替我理了理鬓角的发，“瞧你这眼睛，跟核桃似的。”
我也没敢梗着脖子和她闹，我知道她心里不好受，难过得很还要安慰我。
我也难过。
那天我姐妹俩歇一处，互相抱着哭了大半晚上，也说了许多话。谈起六哥，她就说六哥不成器。
“若他在家肯好好多学几分，或许就能回来。”
我就想起大哥。
大哥最年长，学的东西最多，最得长辈们器重，可他也没回来。
又哭得不行，第二天起来，眼睛都睁不开。其他兄弟姐妹们平日最爱笑我，可我眯着眼看他们，眼睛分明也是肿的。
没有谁不难过，但谁都撑着。
哭成狗似的，真挺丢人。
我以为这也就是结束了，毕竟我听说外边的局势已定。
殷珩是个好皇帝，未来会是一个好帝王。等他统一九州，其实也就没我们苏家什么事了。
我以为没什么事的——直到殷珩寻上门来。
那年我十八，离我去王都的时候已经隔了整五年。
其实已经不大记得清他生的什么模样，只模糊记得看着像是个清贵的公子哥儿，生得很好看。
其余的就是我昔年总觉着他和我老太爷很像，说话老气横秋的。
我寻思着他来做什么，悄悄藏在门帘后偷听。
他们先谈的家国政事，我看叔爷们个个看他的目光多是赞赏。
——除了五叔。
五叔看着他的目光一直都是审视而警惕的，防狼似的，正襟危坐。
他很少这么严肃过，搞得首座上我那老八十岁的三爷问他。
“老五，你有什么想法？”
“我在想这小子来干嘛。”五叔向来心直口快，有什么也就说什么，“说那么多，可一直没扯到点上。”
三爷瞪他一眼，咳了几声，随意点了几句待客礼数也就不再念他，转而去看殷珩。
“说起来，小友此番来次有何贵干?”
其实三爷故意的吧。
“其实也没什么，”殷珩眉目微敛，“听闻苏家女端庄贤淑，前来求娶。”
求娶！
五叔噌一下站起来，二话不说要拔刀，没差把眼前这小子直接撕了下酒。
三爷有些头疼，“老五你滚回去坐着！干什么呢！”
却也没让人拦着。
五叔心领神会，“我瞧着这小子不顺眼，想娶咱家的丫头，我不同意！”
我点头，嗯，我也不同意。
族中姐妹很少外嫁，多是与其他相识的氏族联姻，知根知底，谁也不敢欺负谁。
但嫁出去就很难说了。
我记着原先嫁出去的八姑，是嫁到草原去做的可敦，原先娶她那草原王也是允诺了对她千般好万般好，最后送回来也只一捧黄沙。
可把家里老爷子们气的，硬把人揍得只剩下一口气吊着给送回去。
这气这么些年也没消。
大家大概都想起来，表情都不好看。原先赞赏的目光一点点褪去，换成了不动声色的打量和警惕。
五叔也是个机灵的，自己老实点回去坐着，不再折腾什么幺蛾子。
他不折腾，总有的是人折腾。我这些个叔爷，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我捂着嘴免得自己笑出来，看他们拿出和婶娘们吵架的架势，这个一句那个一句说得热闹。
“好看么？”
“啊——”我被吓得一跳，忽然觉得不对，一转眼，正对上三爷恨铁不成钢的目光。
哦豁，完了。
——
“你说你一姑娘家，扒那儿听些个什么呢！”二婶笑着戳我头，“这下可好，捡了个苦吃。”
“那谁知道小九在我后边。”我咕哝着，瞪了眼旁边偷笑的小九，“原本他们都没发现我的！”
“可吹你的牛皮去吧！”二婶失笑，“你就是蹲那儿动都不动他们都知道你在，就是那个殷珩……”
二婶有些欲言又止，我感觉她要说什么，这时候青书忽然过来。
“三爷请小姐去大堂。”
好咯嘛，要挨训了。
我从床上爬起来，死皮赖脸的从二婶那儿要了几颗蜜饯。
等会儿借花献佛，三爷肯定不会罚我。
我美滋滋地捧着蜜饯随青书离开，走了几步发现青书回头望了眼二婶，我也回头去望，却见二婶像是在哭。
怎么了？
我扯了扯青书，他说无事。
“许是担忧小姐，您这么大人了，还这么顽劣，怕您日后吃亏。”
我说我又不嫁出去，到时候夫君不管是谁，总归都是熟悉的，怎么也不会委屈我。
我那时不知道青书眼里有什么，后来想想，大抵是难过。
我也不知道，打脸来得如此之快。
到大堂的时候，叔爷们都在，殷珩也在。他看见我，似乎有些高兴，想说什么，也没说。
五叔对他依然很不喜欢，横眉立目的，被三爷瞪了好几次。
也不知道我走之后是发生了什么。
“夏夏啊，你过来。”忽然听见三爷唤我，我应了声，到他跟前去，问怎么了。
“这位你该识得。”三爷指着殷珩和我说。
我说识得，“是天下共主，东寰的陛下。”
三爷说是，“不过日后，他也是你夫君。”
我一下懵了，没弄懂，看着三爷，他拍了拍我的肩。
“此次他来求娶，我们几个商议着，你也不小了，这小子人不错，将你托付给他，我们放心。”
五叔暗暗呸了声，我听见了，显然他不觉得。
三爷气的，一棍子朝他挥过去，五叔也不躲，准备硬生生挨着。
其实我没觉得有什么，嫁了也就嫁了，三爷说不错的，定然不会差。
于是赶紧拦着，怕三爷气出个好歹，也怕五叔真被打了。
老爷子身手可利索着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