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办法像话本里那样即使承受再多灾痛也能坚强如以往。
我不坚强,也不善良。
我做不到以己度人。
那是我从小到大的朋友,那是我一直以来以为他无所不能的哥哥,还有一些我不认识甚至都不知道名字的,用尽性命来保护我的陌生人。
可他们都死了。
我除了难过,什么都不能为他们做。
我甚至都不能要求殷珩给他们办葬礼,我知道这不符合规矩。
我的丈夫,他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帝王,守着全天下最严苛的规矩。
我有点后悔了。
殷珩给我开了一处宫殿用来供奉青书他们的牌位,他甚至不许除了我和红袖以外的任何人进到那里。
即使是他。
因为这件事,我对他一点都气不起来。红袖也与我说不必因此事与他介怀。
“随您来的时候,我们已经做好了离别的准备。”
她还是像以前一样喜欢摸着我的头和我讲话,她的姿势都很像我的姐姐们。
我也一直都把她当做亲姐妹对待。
可我现在害死了姐妹的心上人。
我无法原谅我自己。
或许矫情,可我还是不期然地会想,如果殷珩不是帝王该有多好。
我在青书他们的灵位前哭了一晚上,第二日在栖捂宫里醒来。
红袖说是她带我回来的。
“陛下也来看过,在这里待了好一会儿。”她这样和我说。
现在应该是去上早朝了。
我想。
殷珩是帝王,他需要做帝王应该做的事,所以他很忙。
我没有意外,让我意外的是我的五哥。
他进京来了。
宴会上他摇着他的折扇,掩着大半张脸看我。
笑得眉眼弯弯。
殷珩在宴后就悄悄让人把他带进宫里来见我。
我有许久没有见到他,也没有什么消息渠道去探听他过得如何。如今相见我恨不得与他秉烛夜谈。
可殷珩不许。
“乖,天色很晚了,先休息吧。”他让人收拾了宫殿给五哥休息。
“等明天再让他进宫,进宫来陪你,多久都行,好不好?”
我高兴了大半晚上,他也难得没有催我睡觉。他也在笑。
他在替我高兴。
我很多时候无法对殷珩产生怨气的原因一个在于他始终和好些年前去苏家迎娶我之时一样。
往更早了说,他是天下的帝王,但在我面前就只是那年花灯节上我不期然遇见的清贵公子哥。
一如既往,不曾变过。
——
第二日我五哥当真进了宫来,彼时我正和淑妃他们聚在一起打牌,殷越被他娘拎进宫来感受一下母爱,殷晏清也难逃厄运。
两个孩子坐在一起背书,殷越愁眉苦脸,殷晏清也是一脸愁苦。
一个听得困苦,一个教得艰难。
五哥这次没摇他的扇子,只是穿了一身简单的纯色的长袍,衣边鎏金,仍是好看的。
“那边陶冶情操的娘娘们,移眼看看臣呢。”
我听见了声儿抬头,见他笑着,手里大包小包提一堆东西。
“怎么不寻人提你拿?”柔妃边问边招手要唤人过来:“难得来一次,这样劳累璟年要恼的。”
“她呀,”我五哥就只笑,让人下去了:“恼便恼吧,总归不是一两日的事了。”
“我不是这种人!”我大声反驳。
他正走到我边上,把东西放置在刚被搬来的小桌上,挑眉笑了下:“不到黄河心不死对吧?”
他从一堆盒子里抽了个长盒除了,瞧着像是装画或者书法之类什么的。
我眉心一跳,隐隐约约猜到什么。
果不其然。
他手一抖,上边我四哥清清楚楚写着“礼记”,密密麻麻一片。边抄他边检讨自己为什么要偷小五的扇子。
“虽无正途,确是要事。”
然后叭叭了一大堆来王都的见闻和别的什么,尤其重点提到了我说五哥“装风流”“冷死算了”这类似的话。
……
那什么,听我狡辩?
最后我是被锤了一遍才含泪得到五哥宽容的,他松展完筋骨后把我往轻里揍了一顿,罢手之时神清气爽。旁边四妃和贵妃目瞪狗呆。
我凭借出色的演绎成功博得同情并让殷珩松口我可以出去玩几天再回来。
“上次四哥来我就没来得及和他一起出去玩。殷珩啊,殷珩——”
我趴在床上撑着下巴看他:“你真的没有养替身之类的玩意儿吗,和我一起出去玩儿好不好呀?”
他冷漠无情地给了我一个批奏折的背影。
“没有,改日。”他顿了顿,连带着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再继续,像是在犹豫点什么。
我听见他说:
“下月。下月咱们就出去。”
“啊,可我五哥下个月都走了吧?”
我有些失望。
殷珩和我说,等再等些时候,他把一些事处理完他就退位。等退位了,我们就可以去游山玩水,或者是回苏家。
我想回家。我太想回家了。
战乱不平,家里传消息过来,说是一切都还好。可我知道不是。不是这样的。
有人上了战场就没有再回来,那是我的叔叔,我的朋友;
有人出世想要为天下平定出一份力,但没有伯乐肯给他们机会,于是惨遭横祸或郁郁而终。那是我的长辈。
我的姐妹们的父亲,丈夫,身边熟悉的很多人,一但离开了就很少能再回来。
时间不等人,人也不等人。我不快些就什么也再见不到——衣冠冢或许能见吧。
但殷珩总是说再等等。再等等。
我着急却也不敢催他。他不敢让我一个人出去,只能自己拼命努力把事情早点结束。我知道他很累,要处理政务还要布置足以解决他退位后会发生的事的计划,我可以等。反正我已经等了好些年。
从十八到二十七,我已经是个成熟的帝后。我学会顾全大局,至少在某些时候顾全大局。
所以说完那句话之后我就有点后悔了。其实相处什么时候都可以,不必要这么提前。
我只是担心。我实在是太担心了。我那迫切的焦虑感和无法言喻的熟悉感告诉我,如果不快些,如果不快些。
我的五哥,他会死的。
他离不开这王都,就连死也无法回去故乡。
我好难过啊。我好难过。
我怎么连在梦里都看见他费力想要触碰我的脸,想擦干我的眼泪。
我怎么连在梦里都这样仇恨与绝望甚至为此变了模样。
红烛。红烛。
我大声地喊。兴许是魇着了。
无人答应。我哭着从床上爬起来,殷珩拉住我问怎么了。
我说不出话,只能感觉到残留的绝望和压抑。
这时候有人在外禀报:“禀陛下,巡逻卫传来消息,在冷宫西苑的树上吊死了人。”
我有预感:我的噩梦将要成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