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清方一出来,就见着那三人立于殿外的白玉台阶下,远远还能听到安若在大声说话,似是与叶离在争论些什么。
魏清微微皱眉行到三人面前,却不料立马被安若扯住衣袖。
安若纤细玉指一指面前不卑不吭的叶离,愤愤道:“魏师哥,你今天可要好好教教这新来的师弟一些宗门礼数。我比他入门早,他理应唤我一声师姐的,你说是也不是?且方才他在师尊面前分明已经承认我是师姐了,可现在我让他再唤一声,他却似哑巴般不作声……”
“胡闹!”魏清少有地严厉打断了安若
叶离面色本无什么波动,但听得此话,特别是最后那一句“哑巴”时,眉宇间却闪过一丝隐忍的怒气,斜眼看了身旁的叶心面色如常,随后才缓缓对着魏清一抱拳,也不再理那呆在一旁的安若,道:“敢问师兄,依照门中礼数我是当唤她一声师姐,但我终归虚长几岁,今后可否换个称呼。”
魏清干咳一声,对着叶离一招手向不远处走去,叶离蹙眉跟上。留下徒自站在原地生闷气的安若和不言不语的叶心二人。
安若向他们那看了一眼,却见他们两个在低声说着什么,叶离表情逐渐舒缓开来。想起方才说的话,心中莫名地不是滋味,回头唤道:“叶师弟。”
叶心本也看着大哥叶离的方向,这下收回目光来,看着这个“师姐”。安若打量着眼前这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感觉没来由的顺眼,抿了抿唇,问道:“你年岁几何了?”
叶心如实地笔画了一下简单的手语“十六”
“哈”安若喜滋滋地道“我也十六,不过你认我做师姐总不会觉得心里过不去吧?”
叶心呆了片刻,随后慢慢地点了点头。
安若又是笑了一声,随后忽然柔声道:“刚才是我逞口舌之快了,并无它意,你莫要记挂在心。”
叶心脸色略微白了一分,用力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一旁的安若放下心来,对着叶心小声抱怨道:“你说,你大哥这人怎得这般傲气,不就是中规中矩地唤我一声师姐么?”
叶心也是略感困惑,不知这些年里一向随性沉静的叶离为何如此抗拒师姐这个称呼。
这时魏清和叶离二人走了回来,叶离看了安若一眼,脸上已回复淡然自若的神情,也不知魏清都与她说了些甚么。
随后三人都未继续在刚才的话题上做过多纠缠,安若也没再追问下去。三人在得知魏清也被无方子派去送他们一程后,都是有些惊喜。如此,魏清载着叶离和叶心两兄弟和安若一起御起法宝飞出了这青云绝顶。
四人下得山来,考虑到之前叶离兄弟二人行了将近一月的路程才从那所谓的雨竹峰来到青云,估计御剑也需三四日才能到,如此定少不了要在外头露宿,便先在这繁华的河阳城中采办了些许干粮和水。
待一切准备妥当后,却已过晌午,叶离想起之前自己与小弟和枯心定下的半日之约,急忙领着一行人向山海苑行去。安若却是被河阳城的市景所吸引,一路走走停停,流连于各个商铺之间,直到魏清不耐催促,才悻悻跟上。
来到山海苑,叶离让魏清和安若二人先在大堂歇息喝茶,自己和小弟来到枯心所住的小楼,久敲未果后,叶离耐不住喊了两声。只是如此之后,小楼内依旧静悄悄地,无人回应,倒是把本苦着脸在打扫客栈的周一仙给引了过来。周一仙抱着比他还要高出不少的扫帚移了过来,扯着嗓子回道:“叶大哥,别吵啦,白姐姐她今早就出去了。”
“出去了?”叶离和叶心都是一惊:“她去哪了?”
周一仙放下扫帚,眼珠子转了两转,笑嘻嘻地道:“你们走后,我给白姐姐送早饭来,见她一个人闭着眼在房里像个菩萨一样坐着也不知道在干嘛,就问她要不要我带她到河阳城里去转转。”
“你只是想逃脱打扫客栈这一日常罢了”叶离毫不留情地拆穿道“且她定是回绝了你。”叶离回想起枯心那副清冷模样和寡淡的性子,就知她对这市井之地多半并无太多兴趣。
周一仙颇有些尴尬地掩嘴咳嗽一声,道:“叶大哥这都说的甚么话,白姐姐确实没同意我带她出去玩,不过随后问过我河阳城里哪家铺子的笛子卖地好后就自个出去了。”
“笛子?她有说多久可归么?”叶离皱眉问道。
“这便回来了。”淡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与此同时轻盈的脚步声响起。枯心依旧是一袭素衣,慢步自院门外走进,睨了周一仙一眼,随后看向叶离和叶心,冷冷清清地道:“现下可以出发了么?”
叶离和颜一笑,遂去大堂叫上魏清和安若。枯心看到他们二人时只是沉吟了一会,随口问了几句后,就不再言语。叶离出发前向周老告别,周老只道一路平安,倒是周一仙临走时扯住叶离衣袖问东问西。
为了避人耳目,众人准备出了河阳城才御剑。出得城来,枯心不经意间回头看了叶离和叶心一眼,道了声“你二人不会御剑,路上还需小心”后就率先御剑去了,安若似也不甘示弱般祭出了那柄宝扇,宝扇腾空变大,晶莹扇面上纤尘不染。
她看向身后的叶心,故意咳嗽两声,开口道:“小师弟,来,师姐搭你。”
叶心有些迟疑地看了看叶离,见他点了头,才谨慎地爬上了那宽阔的扇面。安若让叶心在扇子中心坐定后,瞟了一眼那一旁神色没有半分波动的叶离一眼,轻哼一声就御起宝扇追着枯心那道白光去了。
魏清看在眼里,有些无奈地笑了一声,但马上就端正了表情,对着叶离轻声道:“我们也走罢”。
叶离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随口道:“麻烦魏师兄了。”
魏清不再二话,祭出仙剑载上叶离就加速飞出了这河阳城的地界。
…………
日头西沉,天边红霞似血,河阳城在经历了白日的繁华之后,鼎沸的人声逐渐沉寂下来。
洛尘衣白日在那鬼面人影叔走了之后就小憩了几个时辰,现下起来仍有几分倦意。环视这宽敞小楼,空空荡荡,看来吴权自清晨离去后,就再未归来。想起吴权今晨那一席话,洛尘衣心头又是泛起一丝不快。
洛尘衣本想着出门转转,但身上仍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醉花酿的香气,便唤来掌柜安排在楼外随时伺候“贵客”的婢女准备热水,好好洗浴了一番。
过得一会,洛尘衣一切收拾洗浴完毕,着一袭淡紫薄杉,没有束发,而是在回廊上寻了一处坐了下来,无言凝视着披上金光的层层阁楼殿宇,同时就着晚间和风将湿润的长发吹干。
她神色漠然,看向那华灯初上的河阳城也是带了一丝慵懒的意味。
残阳柔光笼罩下的身姿更显高贵,丹唇柔面,有如一片晚秋红叶有幸候到了早冬薄雪。
与枯心那种似乎生来就有的清冷气质不同,洛尘衣此时的冷淡更像是一种上位者对芸芸众生的态度。
夜幕彻底降临了,时值月半,天上挂了一个温润的玉盘。河阳城内的夜市兴起,在点点灯火的映衬下,看似比白日还要热闹。
洛尘衣望向夜市的方向,唇边露出一丝笑意,终是起身束好已经干透的墨发,稍微整理一下后,就披了一件深紫长锦衣出得门去。
夜市并不常见,至少洛尘衣这一道游来,也就只见河阳城有这等繁华之景。
夜市商铺摆了有好几条街,各色物什琳琅满目,人潮拥挤,但一路上洛尘衣周边仗许竟都是空着的,人们看到她那身姿时都是不由自主地退了开去。
对此,洛尘衣也是习以为常,自顾自地慢慢走着,看到有什么新奇的玩意就驻足观赏片刻,最后走到了一处人流最多的地方。只见人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出一个大圈,似乎在围观什么杂耍表演,里面的看客时不时传来几声惊叹,想来应是极为精彩。
洛尘衣看了看这厚厚的人墙,微微皱了皱眉,忽地灵机一动,快步走到暗处,几个翻身便跃到了对面一座高楼楼顶上,至此才将底下的情形一览无余。只见场地最中央有一团势头正旺的篝火,两旁则站立着数个汉子以及一个着装斑斓鲜艳的女子。
汉子负责在人群边讨赏钱,那个女子则立于篝火旁,翩翩起舞,同时两手各结奇异法印,似柔软绸缎般在篝火四周拂过。而在女子这般摆弄下,那及一人高的火势竟然变化出各种形状来:畅游的鲤鱼、展翅的大雁、精致的宝塔等等各式各物,栩栩如生。
洛尘衣出身魔教名门,自小修行,何种奇物诡事未曾见过,这等小小的外族控火之术反倒没有那平常的民生百态有吸引力。
驻足看了片刻后,洛尘衣就欲飘身下楼去,也就在这时,底下人群的喧哗声突然摒住了。洛尘衣顿住身子,回首看去,不由吃惊。
只见原先场地中的那一团火焰此时无风大涨,幻化成了一条獠牙毕露的火蟒,将那控火的女子环环困住,还时不时地吐露着蛇信。
控火女子面露惶色,在高温的熏烤下大汗淋漓,无论她如何结印,那火蟒都是不为所动,只是身躯缓缓蠕动,紧密盘着她,却又不触及她的身子。她张着嘴似在呼喊,但旁人却听不到半点声音。
“怎得又是个哑巴么?”洛尘衣看在眼里,潋滟双眸中掠过一丝波动。
人群在沉寂了片刻后,突然爆发出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热烈的掌声和喝彩。在他们看来,此时的这条火蟒比之前的种种事物都要有灵性地多。场边的几个汉子经过最初的惊悚后也是大笑着回复过来,不再管控火女子那逐渐火红的面色,手脚麻利地到看客人群里收赏钱去了。
就在这时,那妖异火蟒蓦地昂首,狭目猩红,与俏立高处的洛尘衣无声对视。洛尘衣冷冷盯着那一对恍若滴血的三角瞳孔,静默片刻,忽地弯下腰自屋檐上取了几枚瓦片来,嗖嗖几声快速射出,正好击在那篝火底部,力道之大,将本来火势正旺的几根木材打的飞了出去。
那火蟒尾部本连着这篝火,如此一来,其瞬间失去了根基,消散于空气中。而那控火女子则是再支撑不住瘫倒在地,人群一片哗然。
一道突兀的掌声自身后响起,洛尘衣缓缓回过头,待看清来人后,冷笑一声,道:“吴权,也就你会行这等无聊之事。”
吴权自黑暗中现得身来,听到洛尘衣的暗讽,却是摇了摇头,脸上带了少有的期盼之意,侧过身去似在等待甚么。
只见他身后的黑暗突起波澜,一道消瘦人形逐渐走出,随之传来一道醇厚男音:“鄙人的这些小把戏自是入不了殿下的慧眼。”
来人着一黑白玄袍,长发披散,面如冠玉,说不出的儒雅随和,眉宇间却蕴含着刀锋般的凌厉。吴权弯身行礼,恭声唤道:“师尊。”
应龙子……
洛尘衣只一眼便认出了眼前这诡异的男子。修罗门副门主,这个数十年来令无数正魔人士谈及色变的玉面魔君,如今就这样施施然地出现在了天下正道的腹地青云山下。
应龙子面上带了一抹笑意,抬步走到洛尘衣身边,向脚下四散人群看了一眼,道:“这控火之术可是少有见闻,想不到这普通的南疆外族竟会有人习得。”
洛尘衣也向下面瞟了一眼,冷淡道:“你不也会么?且你方才的施法可比她的高明。”
应龙子面上笑意不减,淡淡道:“不过是弄些许花样解解殿下的乏罢了。”
洛尘衣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应龙子依旧语气平和地开口道:“这数月来,殿下游遍中土,感觉如何?”
洛尘衣视线转向河阳城中那万家灯火:“景色再好,灵气再浓又怎样,不都为正道所辖,就如这河阳城,熙来攘往,却终是容不下哪怕一个圣教徒众。”
垂首立于低处的吴权听得此话,眼角抽动,冷声道:“若非当年圣教东伐之战莫名落败,正道中人又怎还会安坐于这青云山上。”
洛尘衣玉容一寒,转身向应龙子问道:“怎么?副门主你也是这么认为的?”
应龙子依旧负手含笑,平淡道:“祭司当年所决即为圣母的意志,在下自不敢质疑。至于多数教众如何去看,却不是我能左右的。”
洛尘衣面上寒霜更盛,但却反常地没有继续说什么。只是过了半响,才冷冷开口道:“所以你此次来这河阳城又是为了甚么?就为了那个所谓的小哑巴么?”
应龙子终是敛了笑意,然眉间锋芒更盛:“自然不是,只是倒时还请殿下看一出好戏。”
他的视线忽地眺望向河阳城外,那里似有数点红芒悄然划过夜空。
应龙子左右一黑一白袍袖无风自动,朗声吩咐道:“在下与一教内老友有约,暂不作陪。吴权,殿下如有差遣,你须尽心竭力。”
话音刚落,他就跃下了这高楼,仿佛一滴入了砚盘的浓墨,隐入了这无边的黑暗中,再寻之不见。
而一旁的吴权终也是抬起了一直低垂着的头颅,看向应龙子消失的方向。
好戏,洛尘衣心中猜到了甚么,但终归有点不敢相信。这所谓的好戏,无非是找正道的麻烦了,但以如今正道的深厚实力,应龙子若率修罗门弟子在此作祟,无疑以卵击石。
“他今晚要见的是什么人?”洛尘衣猜测应龙子所说的好戏多半与这去见的人有关。
吴权目光微沉,半响,一字一顿地道:“炼血堂,血瞳老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