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慕容仪安守约,撇下了其它所有事,陪着晋未晞在上京转转。
“不知大哥,我们今日去哪儿?”慕容是头一次听见有人这样叫自己,一时间竟然错愕了。晋未晞忍俊不禁,“看来大哥往日里与少主关系真当是一般般呢。”可除了叫大哥,晋未晞已想不出更好的了。
“少主见笑了。我是庶出,比不得她高贵的出生。她天生骄傲。我又在上京任职,见面的日子少了,交集也少。我早早就将她当做一尊佛给供起来了,怎么会想着她还是我的妹妹呢。”
“在天樾,庶出或是嫡出,差别就那么大吗?”晋未晞小时候生活在天樾,对于这些了解不多,更何况她是嫡出,那时家中也只有她一个孩子。到了沂源,沂源的一夫一妻制让庶出不再存在,晋未晞自是不会知道这两者有什么差别。
“再者,我那日见到国公夫人,看她面慈心善的,看着也不会将女儿教成这般啊。”但晋未晞不知道,慕容不仅是庶出的,他还不是印国公的亲儿子,自小已是被孤立惯了。
“母亲确实是面慈心善的,但是她一向溺爱她。在天樾,只有正正经经的嫡出子女才能够继承家业,像我这样的,还是乘早独自出府,做下一片自己的事业才好。反正家里,没有一样东西是自己的。”曲予尘便是天樾皇帝唯一的嫡出子女。
“不,不论怎么说,那儿总还是你的家。”
一时间,周围的空气都安静了。想必慕容仪安年纪轻轻这般成就,也有他自己的考量。
“今日,我们去城南的阅馆。素闻少主嗜书如命,精通琴棋。那儿倒是时时都聚着不少文人雅士,少主也能多学些东西的,总之比我这个只会舞枪弄棒的粗人来给少主讲得要好。今日,我就引个路,日后少主有兴趣就常去坐坐。”自然,那地方也是曲予尘爱去的。你们俩要是能够棋逢对手,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大哥有心了。”
又一路坐着马车颠簸着去了城南。
“大哥,今年贵庚啊?”反正一路上也是没趣儿的紧,晋未晞便隔着车窗的帘子与慕容说说话,也不至于太无聊。整日面对尚莹姑姑的一张严肃脸,晋未晞着实是......
“虚岁二十。”与曲予尘同岁。
“可有哪家千金倾心呢?”晋未晞都不知道自己这是在问些什么,好好地问别人的姻缘做什么。不过啊,他今日把自己带到这里,背后也有小心思吧。
“家父已做主为我定下了亲事。”家父做主,本少主也是家父做主,定了终生。
“你可是身不由己?”
“也算是同她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啊。
“那定当是一桩好姻缘。”
“只是怕委屈了她。她好歹……好歹是嫡出。”庶出这个身份,是给他带来了多大的影响。
“怎么会呢?大哥你长得是一表人才,是印国公的长子,不过虚岁二十,就官拜近卫将军,官居二品。这位郡主又肯嫁给你,她有什么好委屈。嫡庶这回事儿,大哥不必把它看得太重了。”
“少主的姻缘真当是一桩好姻缘,可少主似乎不是很愿意。”天下人皆为父亲的说客啊。
“若此时,跟大哥你有着婚约的,是你素未谋面、不知底细、不知性情的女子,大哥还会考虑她是否委屈吗?”就这无故从天而降的婚约,晋未晞对曲予尘多了些......
“少主有自己的考虑,我不方便说什么。只是他,绝非泛泛之辈。十岁能替陛下监国,十二岁独自镇守边关,十六岁便可挂帅出征,十八岁回朝理政,如今,更是越发的意气风发,未来必是的明君。”这些夸赞曲予尘的话,晋未晞来上京这一路上,尚莹姑姑已是不知说了多少了。旁人越是这样夸赞他,晋未晞对他就越是没有什么好印象。若一个人真正的德行兼备,又何须他人说,盛名必是早已在外。也只怪自己“孤陋寡闻”,不知他的盛名。
“你自小就是是他的伴读,你自是向着他说话的。”
“看来少主知道的还不少,那,他的缺点,少主想听吗?”这倒是不同于其他人,称赞完一个人之后,还会来讲讲此人的缺点。毕竟是“哥哥”啊!
“少主还是少说些话吧,不然一会累着了,在城南阅馆也没什么兴趣游玩了。更不必说什么下棋读书了。”尚莹自是不希望晋未晞早早的就知道曲予尘的缺点的,不然已经决心嫁了,因为旁人的三言两语又改变了主意,又怎么办才好?话说,慕容公子,你到底是帮着哪头?
“他不喜欢说话,若平日里听他多说了几句话,群臣都恨不得拜谢天地;他喜欢安静,连陛下的寿宴他都常常拒绝;他喜欢一个人四处游走,不喜......”
“好了好了,慕容大人,安心带路吧。”在沂源,谁人不知长公主殿下喜欢说话,整日里都是唧唧喳喳的,也喜欢热闹,平日里最爱逛庙会、看戏的。再这样说下去,这位是那儿那儿都与晋未晞不合。
“这,也不算缺点吧?好了好了,姑姑你让他把话说完。他少说话,喜欢安静,喜欢一个人游走,对本少主都是好处。不吵我、不闹我的,挺好。”
“算了算了,我不说了。就快到了,免得日后姑姑计较。”三人都笑了。
不一会儿就到了城南的那座阅馆。在闹市之中,找这样一片安静之地着实不易。
“慕容大人,许久不见啊。”看来,慕容是常客,亏他自己还称还称自己只是个会舞枪弄棒的人。那个舞枪弄棒的人,常来这种地方?自小是皇长子的伴读,也定是文采斐然、饱读诗书。
“这位是?”晋未晞早早就下了车,店主看是个生人又是慕容带来的,必定要好好认识认识。
“这是舍妹。近日来上京探望我,不过我一向忙着,也没什么时间陪她,就将她引到您这儿了。还望您多多关照。”客套话自是要说满的,这就叫做人情世故。
“这是阅馆的店主,棋也下的不赖。”
“既是慕容大人的妹妹,我自当是会好好招待。不知小姐,喜欢些什么呢?我们这儿......”
“好了,将你送到,我便回去了。军里我可是一日都离不开的。”
“等等嘛,想必你是这儿的常客。不如,陪我下了棋再走。反正今日你也是轮休,不着急。”晋未晞算是看明白了一些事情。慕容看起来不是个过于自谦的人,一个近卫将军称自己是个只会舞枪弄棒的人也不为过,他固然自小是皇长子的伴读,但他是印国公府的公子,有没有什么实学倒是不重要,家世显赫就行。所以,想来想去,晋未晞也就只能觉着他怕是常常陪那位来这儿吧。这就是哥哥所说的“仪安会安排你与那人见面的”。真是亲哥。
“好。”说这话慕容着实是心虚啊,自己的棋连白悦都下不过,更何况跟这位沂源第一才女下呢?
一行人进了阅馆,店主为他们寻了处僻静的地方,摆上了棋盘。
“哥哥何必如此紧张,都出汗了。我想,你是常常陪他来这儿吧?”说着便投下了第一子,随随便便放了个地。晋未晞极其的自觉,从未问过慕容谁先下。可能是习惯了,以往在青岚阁与哥哥下棋的时候,都是自己先下的。既然慕容也是自己的哥哥,那自己自是当仁不让地先下手为强喽。
慕容不紧不慢地应棋。毕竟还是做过几年的伴读,棋艺不精,但总不至于怯场。输了便输了,这又有何妨?再者,输给沂源第一才女自己也输得值,不失颜面。
“少主在能待在上京的时间不长,我自是要恪守我的职责。”近卫将军的职责?
“你是天樾的近卫将军,你的职责不过守着皇城,护卫陛下。或是挂帅出征。这算你哪门子职责啊?”
“少主日后会慢慢明白,这天樾有三分之一的天下是你叱羽家的。不然,少主此时此刻也就不会在这儿了。”
“哥哥的棋艺着实是让人着急。日后让嫂嫂好好教教吧。”不过十几子就胜负已分。
“白悦她虽是名门闺秀,棋艺也不过只是比我稍稍说得过去一些。”这倒是让晋未晞无言以对。
“白悦,可是那南阳王家的郡主?”若真是南阳王家的,那棋艺不精着实情有可原。
“是。”好吧好吧,想必你们的孩子在棋这方面是没得救了。
“那你们二人成婚之后,也只能整日切磋切磋武艺了。好了,不耽搁哥哥的时间了。既然你要奉命行事,我也要不虚此行啊。”
“多谢少主啊。”留在这种地方,慕容也是多余。往日陪曲予尘来是不得已,今日来还是不得已。
“临行前,哥哥告诉我你这儿有当朝大家的著作手稿,不知掌柜可否舍得让我瞧瞧?”
“小姐自己去寻吧,奈何我这儿实在是走不开。”这阅馆人也的的确确是有些多,正是人多才更显安静与来之不易。
“好。”
“就在门前有墨竹的那间房里。”
“姑姑,依你看,这三分之一的天下究竟姓什么?”
“少主如何做,它便就姓什么了。”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不听也罢。
这墨竹倒是长得不错。叱羽骁直接推门而入。想必就是这间屋子。屋子里人不多,在永康可没有这样的地方,既卖书又借书,还供给人地方。
“姑姑就守在外边儿吧。”这一屋子书,晋未晞是打算自己找了。反正大把时间。
晋未晞从最东边开始,翻翻找找的,不得不说的是,这件屋子竟全是当朝大家的著作手稿。甚至有些上面还有那时的修改。这店家还真是个收藏极为丰富的人。
“在这儿。”晋未晞找着了,颇为满意。也不枉自己寻了这么久。这里有没有什么人能帮忙。店家也真的是够放心,这大把大把的好东西放在这儿,也不派个人守着。也就真不怕什么人来偷来拿,更不怕弄坏了什么。不过,想必皇长子罩着的地方,也没人敢动手。
“这直鲁先生的棋艺着实是不错,这字就差了些。”要知道,晋未晞当初学棋,就是由直鲁先生的书开始的。今日能找到原稿,晋未晞怕是几日都要抱着,舍不得放手了。
“小姐,也推崇鲁先生的棋吗?”
黑色的长发松松绾起,鼻梁高挺,一身玄色,散发着与生俱来的王者气息。茶色的眼睛冷漠,静如一汪春水,带着一张坏坏的笑脸,饶有趣味的盯着那书。
还好还好,自己看惯了哥哥那张妖孽的脸,不至于此时犯了花痴,丢了颜面。
“先生呢?”晋未晞已经下意识的将他称了先生。一眼能瞧出这书是直鲁先生的,定当对棋颇有研究。
“直鲁先生的棋艺天下大多数人推崇,不过他的棋多兵行险招,稍有不慎,输赢便难说了。”这也是哥哥常说的,自己下棋可很少能赢得过哥哥。这或许也是其中一点。现在,晋未晞也能大概甚至是肯定的猜出这人是谁了。难怪慕容要走的那般的急。
“直鲁先生性格如此,凡做事说话都是如此,他的棋艺也自是深受影响。”晋未晞也深受影响啊,不过她自小没谋略过什么事情,倒也不觉着自己步步兵行险招。而眼前这位,必是深谋远虑,凡事都考虑了无数退路吧。
“听小姐的口音,不是本地人。”要是本地人,也用不着听口音,曲予尘见也见得多了,上京谁人不知,想要偶遇皇长子,日日来这阅馆就对了。
“确实,”晋未晞也陷入了昨日慕容所考虑的那个问题,现在该如何自称。“家父是印国公,小女自是长在边关。”晋未晞觉着小女这个自称算是恰当的了。
“原来是印国公家的少主,失礼了。”说着倒也是行了个常礼。害的晋未晞又得回他一个礼。晋未晞在沂源两年,算是把礼仪全忘了,还好啊,来的路上,尚莹全帮自己又捡回来了,总算是有惊无险回了个正确的礼。
“想必少主是来探望仪安的,不过他今日轮休,怎么没叫他陪着?”云止听慕容提起过这件事,他自然也知道这位少主与他的关系一般般,又怎会不远千里颠簸来探望他呢?
“兄长不巧,刚刚被叫走了。”皇城无大事,何须他近卫将军亲自在轮休的日子里去盯着。
“不过,这儿对少主来说倒也是个好去处。”慕容少主的盛名已是早已在外,什么贵族小姐身上的娇纵蛮横、无理无知、琴棋书画四不通,在这位身上倒是丝毫没有体现。这人到底是不是,还是一说。
“小姐急着要这书吗?”想必一个琴棋书画四不通的闺阁小姐是不会来找这本书,若是晋未晞就这样给了自己,自己也就姑且相信她是慕容家的少主,若是不给,不管她是一时兴起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自己就套套话。
“若公子急着要,公子先拿去便是了。反正小女还要在上京待上一段时日,倒也不急得很。”不急,总之你还是要的。素闻自己要娶的那位公主棋艺了得,她们都还偏偏推崇直鲁先生的棋。那位陛下当真是胆子大得很。这种禁忌之事,也做得如此好,自己事先竟毫无察觉。
“既然小姐推崇直鲁先生的棋,而小生又对直鲁先生的棋颇有微词,不如对弈一局,若小姐赢了,这书小生就买下赠与小姐,自己也定当会好好去研究研究直鲁先生的棋,好好想想自己之前的言论是否有误。”小生?十岁就能监国,十六岁就能叱咤沙场的小生?晋未晞这一次栽就栽在了没人告诉她,这位名门千金琴棋书画四不通啊。慕容仪安这算不算是左右逢源?到底哪头的?
“那,献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