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予尘立即出宫回府,收拾行装之后,马不停蹄开赴边关。说到底,冀州这个地方于他来说,终究还是不一样的。在他最落魄的几年里,是这个地方,收容了他。也是这个地方,成了他最可靠的资本。
晋未晞可算是让一堆人都愁得不行了。这几日连梦话都不说了,一整日都安安静静的。
“姑姑,上京来信了。”这无疑是个好消息,最起码有人搭理他们了,也有了个主心骨。
易青接过信,看完便松了一口气。
曲予尘要亲自到冀州来接晋未晞,这样一来,什么事都好说了。易青不必纠结到底回不回京,到底该如何做了。现在就好好等着便是。
就这样过了几日,曲予尘风尘仆仆从上京赶来,晋未晞依旧昏迷着。
他来的那一日,冀州少有的雨天也来了,或许,这真是曲予尘带来的祥瑞吧。
“殿下。”
晋未晞一直住在冀州令的府上,同样那也是曲予尘住了几年的地方。府上还是如往日那般朴素,陈设也没变。当初曲予尘走的时候,万般不舍,今日再回来,心中却也没有多高兴。
曲予尘瞧着卧床的晋未晞,真想不到,她还会有这一日。就这样静静的,可怜,无助的出现在自己面前。曲予尘坐在床沿看了她好一会儿,也没看出什么来。这么久不吃不喝的,又一直昏着。曲予尘也不知道,这时候将她接回上京到底好还是不好。
“医女可有什么发现?”
无人应答,也对,要是有什么发现,以晋未晞身边这些人的实力,晋未晞就不会如今这般了。为医者发现不了的病因,那就不一定是人做的了。
“进城那日可有什么异样?”天樾的人不仅重礼法,还信鬼神。
易青摇了摇头,其身后众人亦是如此。
也真是难为他们了,那时候谁会注意有什么异样,即使有,他们也不见得能发现,能记住。
“好了,收拾收拾,准备回京吧。”不管这时候回京好还是不好,曲予尘都不能离京太久,这好不容易将恒王弄得什么都做不了,机会浪费了可惜。再者,就算晋未晞这病不好治,回了上京办法总会多些,在冀州走了可不好说。
来的一路上,曲予尘心中想了百万种结果,最差的一种,就是晋未晞在冀州逝世。到时候,两国免不了对峙一段时间,劳民伤财。
“殿下,往日奴婢犹豫过多时,还是认为现在将王妃带回上京不是上策。一来,王妃这病来的蹊跷,在冀州或许能找到根源;二来,路途遥远,舟车劳顿,王妃怕是吃不消。”易青的担心,都是曲予尘已经想过的,只是总不能让晋未晞一直这样耗着。
“本王前些日子也想过这些问题,但是如今看来,会上京是最好的选择。一来,上京必然是富庶之地,方法会比在冀州多些,条件也要好些;二来,离了冀州这毒障之地,戾气会少些。你总不希望,她在冀州出什么事吧?”若晋未晞只是个普通人,这些事大都可以不考虑,只是......
“那便照殿下的意思去做。”府上立即忙起来了,收拾行装,天亮便出发回京。
冀州的夜凉飕飕的,曲予尘站在院子里,环顾四周。
“殿下。”元湛匆忙从外面黑夜中回来。曲予尘已经等了他许久了。
“怎么样?”
“属下去查看了周边戾气重的地方,都没什么异样,只是城南与沂源交界之地,昙花开得很好。属下找周边人问了问,说是昙花是幻的克星。”元湛出去打听了这一圈,总算是有点有用的东西。
“殿下莫不是怀疑王妃的身份?”很少有人能把病患同妖魔鬼怪联系在一起,可是冀州不同,这可是古来就一直被称为毒障之地的冀州啊。
“传说,九重天上有不少神灵将不干净的东西封在了冀州,每三年,这里就必定有一场大难,如今离那一年,快六年了。”虽说传说不可全信,但是不信的话......
“这世间,什么都有可能。你忘了那年城南盛开的曼陀沙华了,那一年......”那一年,是曲予尘初到冀州的那一年,城南开满了红色的曼陀沙华,黄泉路上的花开到了人间,必定不是什么好事。不久,冀州为数不多的居民死了大半,他们身上都有一朵开得正好的曼陀沙华。想到这里,曲予尘进屋,查看晋未晞的身体,到最后,他在晋未晞背后发现了一朵小小的昙花。那一刻,他心中说不尽的愁。那花还没开呢,曲予尘就一直盯着它看,看它一点点长大,一点点绽放,又凋零......就这样,周而复始。
这时候,曲予尘真觉得会上京这一决定是对的,远离这里,好了便是好了。若是没好,到了上京找到国师,说不定还有一线希望。
曲予尘为晋未晞整理好衣衫,盖好被子。既然晋未晞身上有,那整个冀州,就一定还有人有。
深夜里,曲予尘敲响了冀州令的房门。
冀州令慌慌忙忙的来给曲予尘开门。说起这冀州令,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在上京同丞相吵了一架,就被降职到这毒障之地,十多年了,他还在这儿兢兢业业,过得好好的。往日里,曲予尘同他关系也不错。
“殿下。”冀州令一时错愕,再见到曲予尘,原本以为这一生都没可能了。
“进去说。”
烛光渐渐亮起来,两人坐在窗边,同过去的那些日子一样,秉烛夜谈。
“这样晚了,真是打扰了。”曲予尘对他尊敬的人,永远是客客气气的。
“怎么会?总之长夜漫漫,孤身一人也难熬。”多少个日夜,都是这样。
冀州令泡了壶热气腾腾的茶,如今的冀州,还能喝茶的,也就冀州令一人了。
“靖檀想问问大人,今日州内可有什么大难?”在冀州待了也快有一天了,曲予尘没有听谁说起些什么。只是晋未晞这样,曲予尘来问问才放心。
“没有,最近挺太平的。这六年里,都没有发生什么,倒也是挺奇怪的。”
冀州令这样一说,曲予尘心里就更没底了。冀州向来对这些事都很谨慎,再者冀州人口不多,绝对不会漏掉什么人。
“那就好,那就好。”曲予尘指节发白,快把冀州令用了多年的杯子给捏碎了。
“听闻王妃病了一些时日,想来是水土不服,身子又本来有些弱,回了上京好好养着便是了。”这冀州令也真的是出了名的不巴结谁,估计他真的只知道晋未晞病了,其余的都没在意。今日曲予尘来,他也没来客套一下。
要真像冀州令说的这样,曲予尘也就真的放心了。
“那便不打扰大人休息了。日后若有机会,一定让大人重回上京。”
“一把老骨头了,经不起折腾了。殿下慢走。”
听冀州令说话,曲予尘便知道,如今自己已不配做他的知心好友了。像冀州令这样的人,被朝廷纷争害惨了,也肯定恨极了曲予尘这样在朝堂之上争权夺利的人。
回去的路上,曲予尘慢慢想着。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一个人背上开了一朵昙花是为什么,更何况,这话在冀州的城南也开得很好。怎么会这样呢?既然城南开满了昙花,冀州应该许多人身上都有才对啊。晋未晞不至于这样倒霉,头一次来,就让邪祟盯上了吧?
随后,曲予尘去了堂前,翻了不少冀州的地方志,那上面,从未记载到城南开花的时候,冀州城只有一人病着。那么,晋未晞就是个例外。
“你到底怎么了?”曲予尘瞧着床上的晋未晞,不禁开始自言自语。
“平日里,你不是挺闹腾的吗?怎么如今,不愿意醒了?”
没一个时辰,便天亮了。曲予尘一行人准备回京了。晋未晞被曲予尘抱着塞进了马车,这一路上,又不知道有多少变数。马车晃晃荡荡的走了许久,谁都没心情看这沿变化的风景。到了码头,船只早已经等着了。匆匆忙忙的上了船,逆水行舟。船桨划水的声音可以清晰地听见,两岸的青山郁郁葱葱的,生机盎然,与冀州大有不同。只是晋未晞依旧,脸色越发的苍白,曲予尘又想起成婚那日,从南州到上京的时候,晋未晞晕船,倚在窗边睡着的样子。如今,你坐着这船,不晕吗?你睡着,应该不晕吧?
走到浅水滩的时候,纤夫下了河,挽起纤绳,一步步将船拉着走。回京这样艰难,都不能让晋未晞这样心慈手软的人醒过来喊停。
她如今是睡得好了,却害苦了不少人。
曲予尘一日接着一日的没日没夜的陪着她,也日渐憔悴了。若是晋未晞再不醒啊,曲予尘都要被拖坏了。
“你说......”曲予尘猛地坐起来,脸上露出了许久不见的笑容。晋未晞这是说了句梦话吗?
等曲予尘走近些,晋未晞又安静下来了。曲予尘擦了她脑门上的汗。说了句梦话,这也是件好事儿啊。最起码,比以前那样安安静静的好。
曲予尘便再没什么心思看那些公文奏事,就坐在床沿,瞧着她,等她的下一句梦话。走了这几日,眼看着离了冀州,若曲予尘记得不错,冀州那些东西,都是靠着戾气伤人,走远了,它们便无能为力了,晋未晞就会好些,如今看来是不假了。
“你说......”
“说什么了?”曲予尘握着她的手,等她回答。
“你要与我为敌?”说完这话,晋未晞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声音虽小,但是很吓人。从这笑声里,曲予尘听出了无奈,孤独,甚至是绝望。
“不会有人与你为敌的,未晞。”刚刚晋未晞又说了句话,证明晋未晞能听见曲予尘的声音。
“天下人皆可与我为敌,你不行......”曲予尘不清楚,在晋未晞梦中要同晋未晞为敌的人是谁,大约这个人对晋未晞来说很重要吧。
晋未晞的眼角,悄然一滴泪。曲予尘小心抹去,梦里,你一定很害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