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上了茶,陪着笑将菜单递了上来,只说了句“请各位客官点菜”便小小的后退了两步垂着手恭恭敬敬的站着。
除非客人询问,否则伙计是绝不会滔滔不绝,眉飞色舞的主动介绍的,这也是大酒楼的规矩。
既然是请客,春霞便笑着命将菜单递给两位老人,笑道:“我没有什么讲究的,还请两位点吧!两位喜欢吃什么便点什么好了!”
“呵呵,那我们可不客气了!”易公,易婆笑呵呵的接过菜单。两人都不识字,便招手叫来了伙计,让伙计给念。
伙计略略有些诧异,这还是头一回碰上来这儿吃饭不认识字的客人。不过他也没有说什么,客客气气的笑着慢慢将菜单念了一遍,遇上两人不懂的,还要顺带解释一番。
春霞根本没注意那边,纤细的手掌握着素雅的甜白瓷印折枝花卉的茶盅,怔怔的出神。
金桔,银杏瞧了她一眼相视无奈,夫人这是怎么了,也不听听那两人点的什么菜:脆皮烤乳猪,神仙鸭子,三鲜烩响铃,金汤鱼蓉,虾仁凤筋冻,鲍参翅肚大盘菜,炸鱼皮,玉米酥,一品豆腐,烩松茸,佛手酱瓜,象牙雪笋以及一份竹荪炖老鹅汤。
这一顿下来,没有三百两银子只怕别想出这道门。
那伙计听他们杂七杂八报完菜名,又从头至尾跟他们确认了一次,犹豫片刻,陪笑向春霞道:“这位夫人需不需要再看一看……”
伙计一眼就看出了付账的不是点菜的两人而是这位年轻的夫人。这些菜可不便宜,万一这位夫人恼火了,生出什么事来――
“不用了,就这么着吧!”春霞回神,冲那伙计微微一笑摆了摆手。
那伙计躬身应了声是,陪笑着出去了。
菜肴一道道摆上来的时候,春霞才发现都点了些什么。说不肉痛那是假的,只是说有意见不高兴却不至于。她便笑着举筷向那二人道:“咱们快吃了,要是凉了就不好了!”
易婆笑道:“你也多吃点,就是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
春霞笑道:“没有什么不合的,这些我都能吃!”
“哦,那就好,那就好!呵呵!”易婆笑了笑,便同易公也吃起来。
吃到一半,易婆忽然向春霞关切道:“姑娘啊,你今日好像有心事,心神不定的样子,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春霞心中一热,勉强笑着摇了摇头道:“没有什么的!”
“没有就好,”易婆笑了笑,说道:“自打咱们在路上遇上开始到现在,你对我们两口子可谓是照顾良多,老婆子别的不会,可活了这一大把年纪,走过的地方不少,经历的事情也算不少。你要是心里头有什么为难的,不妨对我们说说,没准还能给你出出主意!”
春霞心中苦笑,心道我这事儿我恨不得从来没发生过,巴不得不叫一个人知道,哪里还能说出来?说出来,那就糟糕了!
春霞突然心中一凛,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惊恐和害怕,她不敢想象,这件事情一旦传扬了出去,她该怎么办?
即便楚王对她没有半点儿意思,她这个永安侯夫人长得与楚王曾经的爱妾一模一样这就已经够让人尴尬了,再加上楚王那痴狂的神情和斩钉截铁的态度,春霞简直不敢想下去!
到了那个时候,她该怎么面对年东南?怎么面对年府中人?怎么面对长公主,皇后,荀贵妃,楚王妃以及京城中那么多不得不碰面的人?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易婆易公相视,不觉诧异。
“没有什么!”春霞定定神压下心中的烦乱笑了笑,颇有兴趣的笑道:“易婆婆和老爷子很年轻的时候就在外边闯荡吗?呵呵,真是很难得呢!我还从没见过像您二位活得这么潇洒的人!”
易婆微微一笑,说道:“什么潇洒呀!唉,你要是愿意听啊,我老婆子倒也愿意说,我们当年那也是不得已被赶出家门啊!”
“是啊,没想到这转眼就是一辈子了,想想当年,还像昨天一样!”易公也不由叹道。他说着,目光淡淡朝春霞身后的金桔,银杏瞟了一眼。
春霞听他二人这么感慨着,心中没来由就受了一股特别的触动,她说不出来为什么,直觉告诉她,这一对老夫妇,必定有着不为人知的,很精彩的故事。
“你们俩退下吧,这儿不用伺候了。”春霞转头向金桔二人道。
金桔和银杏闻言齐齐退了出去,轻轻的带上了门。
“易婆婆和老爷子若是愿意说,我倒是很愿意听呢!”春霞微微一笑。
易公,易婆相视一眼呵呵一笑,易婆笑道:“不过是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儿罢了,拿出来说说也没什么!你可知道我们俩叫什么名字?”
春霞一怔,笑着摇了摇头。
他们的名字?难道这也有玄机?
易公朝老伴瞥了一眼,指了指自己向春霞笑道:“我叫易小花,我老伴叫易小香。”
易小花,易小香……
春霞眼睛猛然睁大满脸的诧异,差点儿忍不住惊出声来。
这两个名字很够乡土气息,这倒没什么,这年头叫猫儿,狗儿的都有呢!只是,他们这名字,哪里像夫妻?分明就是兄妹……
易婆也笑着,两人都很淡定。
好在春霞不是真正是十来岁的小姑娘,从现代社会穿越而来,各种匪夷所思,稀奇古怪的事情没亲经历过也在电视,电脑上见得多了,只是一刹那的惊讶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原来如此,”她微笑着点了点头,笑道:“我还是头一回听到两位老人家的名字呢!两位老人家可真是――有缘。”
那二人见了反倒意外,易婆忍不住问道:“你就不觉得奇怪?”
怎么可能!
春霞老实的点了点头,笑道:“是觉得挺奇怪的,也许,只是一个巧合吧……”
“你啊,倒是诚实!”易婆笑笑,叹道:“说巧合,也巧合。我是个孤儿,打小是他们家抱养来的……”
随着他二人娓娓道来,春霞才知道,原来当年,易公的父母是从路边将易婆捡回去的,易家略有薄产,在当地也算是个富农。而易公从小聪颖,十三岁就中了秀才,是全家,乃至于全族人寄予厚望的一棵好苗子,都指着他光宗耀祖。
他们二人既有兄妹的名分,加上易公的身份和那几乎看得见的金光闪闪的前程,无论家里人还是族里人当然都不可能让他们两人在一起。易公将来的妻子,那必须得门当户对,或者高中之后得高官大绅看中招婿才对。
但这两人偏偏就两情相悦了。可两人心里头都明白,纵然两情相悦,这辈子也不可能在一起的,且不说兄妹的名分已经定死;就是将来易公高中之后,为了自己的名声着想,即便想将易婆留在身边做个侧室都不可能!两人也只好将这份感情深深埋在心底。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那一年爆发了瘟疫,父母相继过世,而他二人赶在官府封村之前逃了出去,也不敢前往城镇,这一逃逃进了深山,约莫过了半年出山打听得瘟疫已经过去,这才回乡。
谁知回到村里,才发现田地宅院等所有的家产都已经被族人们瓜分一空,众人见到他们回来有些讪讪,说了些场面上的好话,却没有一个人肯主动归还拿去的东西。
易公那时正是容易冲动的少年时代,加上遭逢家庭大变,一时激荡之下便与众族人大吵了一架,闹得不欢而散。
他是秀才身份,转身便往县衙里去告状,请求县令做主。
这县令也是听过他神童的名声的,又见他兄妹二人失去双亲孤苦伶仃,不由心生同情,便做了这个主,责令易家一众族人将属于他们兄妹的财产统统还回来。
县太爷下令,谁也不敢不听,众人虽然不舍,也只得忍着肉痛将东西都还了回来,但心里肯定是有不满的。
众人不满也就顶多在背地里嘀咕几句,别的事情也做不来,但是族长就不一样了。他们家的良田族长家是拿了大头的,深深感到此事伤了自己的尊严和权威,又一想如今自己和他算是撕破脸面了,他如今是秀才,守孝三年之后参加会试没准就是举人,再将来那就是进士甚至状元!
到了那个时候,万一他将今日之事记恨在心翻起了旧账,自己岂不是老命都要葬送在他的手里?
族长越想越觉得不安,简直到了夜不能寐的地步,将牙一咬,决定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与其如今担惊受怕,将来受他的辖制,倒不如趁着他羽翼未丰的时候亲手斩断他的羽翼,让他一脚跌到泥坑里,永远不得翻身!
从此,族长便叫儿子暗暗盯着易公的动静,那儿子也是个机灵的,很快便察觉出了易公,易婆之间绝非普通兄妹那么简单!得到了这个消息,族长简直要乐出声来!
虽然他二人没有血缘关系,但名分大过天啊,名分早已在他爹娘还在世的时候就定死了的!如果他们之间这种关系真的暴露了出来,那是什么?那就是不孝,就是乱伦!
扣上了这两顶大帽子,足以将他的秀才革掉,足以将他从天堂打落地狱,然后在众人的鄙视和唾弃中臭名昭着,永远没法挺起腰杆子。
于是,族长故意假惺惺派了妻子出面,声称易婆年纪也大了,应该找个人家嫁了,既然他们的父母已经不在,那么这件事就由族长来做主。
兄妹俩听到这话无异于晴天霹雳,面对咄咄逼人的族长夫人,却半点也反驳不得。易婆见兄长为难,含泪答应。
可族长怎么可能真心为她找好人家?找的是一个四十多岁,满脸横肉的屠夫。那屠夫非但为人粗鲁,脾气暴躁凶狠,而且还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最小的女儿都比易婆要大一岁!
易公怎么可能容忍自己心爱的人从此掉进火坑?便找族长分辨坚决不同意。
于是,随着他激烈反对的态度,各种各样的流言也不胫而走……
兄妹俩又惊又怒,却也无可奈何。
那个时候除非易婆嫁给那屠夫,一切谣言便可不攻自破,但是易公怎么肯?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那一日握着易婆的手出现在众人面前,大声的公开了此事:他要娶她,要照顾她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