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怨归抱怨,叶氏到底还是心疼儿子的,他们出去洗漱她便赶出去叫道:“东南啊,娘先给你做好了早饭,你赶紧吃点儿上路吧!路上慢慢的,别着急,你骑着马省得有风冻着了!”
“知道了,娘!”杭东南笑着回头答应一声,又笑道:“娘您其实用不着这么麻烦的――”
“什么麻烦!”叶氏没好气瞪他道:“我可是你娘,咱们是有血缘关系的,那是什么人都不能比的!旁人不晓得心疼你,娘还能不心疼你呢!”
杭东南听她这话明里暗里又在挤兑媳妇了,心中甚是无奈,只装作没听明白,含糊笑道:“我知道娘您心疼我,可您要是累着了儿子也心疼您呢!”
叶氏见他不接自己的话来了这么一句不觉微微恼火,赌气钻厨房里去了。
杭东南匆匆用过早饭,便裹上大氅牵了马出去,春霞照例欲送他到门口。
“今儿晚上你还回不?”叶氏在背后问道,颇有点虎视眈眈的瞅着他。
“回!”杭东南回头毫不犹豫来了一句。
叶氏气得说不出话来,片刻方道:“随你!”转身又忿忿自去生闷气了。
杭东南和春霞无奈一笑。
“要不,你还是别回来了吧……”春霞不觉小声说道,也许是因为两人跟公婆分开独居惯了,跟公婆住在一个屋檐下,两口子胡天胡地的亲热,春霞今儿一早起来竟然觉得有点心虚害臊,都不敢抬头看公公婆婆。
“还是回吧!”杭东南笑嘻嘻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凑过去低声笑道:“不回来我睡不着!”
春霞恼得脸上微热,咬唇嗔他一眼抬脚便朝他脚面上踩去。
杭东南轻而易举避开,哈哈一笑上马扬鞭去了。
天地良心,他可没有说谎,一个人睡那冷被窝他可不习惯!哪里比得上媳妇娇娇软软的身子抱在怀中来的舒服呢?更别提还有更加销魂令他即便是死也无怨无悔的福利。
早饭后,春霞仍旧进了小蝶的房间帮着纳鞋底,不一会儿春分也过来了,三人说笑一阵,春分便也顺手拿着帮忙做起来。
杭小西和杭小北兄弟俩前些天也回来了,春分原本也偶尔来帮忙的,只是这些天丈夫回来忙着陪丈夫便没有过来,两人新婚燕尔便分别,重逢之下岂能不干柴烈火?好些天过后这把火渐渐的恢复了正常燃烧的强度,想起小姑子,又想到春霞回来了,这才抽了空过来看看。
说了一阵子话,春分便向春霞笑道:“怎么不叫彩霞也一块儿过来坐坐呢,她一个人岂不是闷?”
春霞一拍脑袋,懊恼的笑道:“亏得大嫂你提醒,我怎么把这个忘记了!”说着便放下手中的活计奔去叫彩霞。姐姐那双手天生就是做这种活计的,有她在无疑如虎添翼。小蝶也知道,脸上的笑容不觉多了几分。
一时彩霞来了,四人重新坐下笑着继续做着手中的活计。彩霞听说小蝶要做这么多双鞋跟春霞一样都吓了一跳,不禁咋舌。唯独春分只是笑笑没说什么。
其实春分心知肚明。青冈村离她娘家的村子上马庄很近,根本就没有什么一人要做两双鞋才吉利的说法,不过是小蝶的婆家故意的罢了。但这话春分一个外人却是不好意思说的,也只能装作不知道而已。
紧赶慢赶,好歹在大年三十之前将这二十八双鞋赶工做完了,后边的好几双还是彩霞重新画了线条简单,配色简单看起来却甚是大方的图样给小蝶,这才缓解了她的工作量。
大年二十九这天晚上小蝶熬了半夜,绣完最后一针后,整个人差点没虚脱了,第二天一觉睡到中午才起来。把个叶氏心疼得要命。
因为婚期定在正月十二,日子赶得很紧,初三的时候,冯家那边就派人过来下聘了。
聘礼看起来倒是很体面,写的单子看着也很整齐,无论谁看了都要羡慕的说一声“好”的。冯家来的人也得意洋洋,颇为自夸了一番。
可惜叶氏先入为主有了先前的坏印象,哪里肯轻易相信冯家的人,待得他们都走后,叶氏便叫了春霞过来帮忙,婆媳俩一样一样的拆开,叶氏一样一样的拿来仔细看。这细看之下,果然气得差点七窍生烟。
聘金礼单上说的是二十两,一共两对的银元宝,叶氏较真,非要春霞去里正家借了称银子的戥子来一个个过称,结果每一个都少了一钱半的量;还有三金,那金镯子是缠丝的,看起来个子挺大,但缠得很松,金丝也很细,而且还是空心的,金钏,金坠也是一样!还有聘饼,包装得极鲜亮,做的却十分粗糙;茶叶放在鼻子口细闻都能闻到霉味,装茶叶的锡罐成色不足做工也粗糙……
“不看了!不看了!这些破烂东西,亏得他们也好意思拿得出手!”看到一半叶氏气得脸上都变色了。
“娘!”春霞心中也十分不满,可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还能怎样?姑娘家的名声可玩笑不起!便陪笑劝着叶氏道:“娘,冯家上头娶了两门媳妇,又供新姑爷念书,家境不如从前也没什么!这虽是表面功夫,可冯家做成这样,至少在外人看来好看,咱们家也有面子呀!也说明他们重视咱们家和小蝶啊!您想想啊,若他们连面子功夫都懒得做,那才是不把咱们放在眼里呢!”
叶氏听了这话心中略舒坦些,难得头一回认同春霞,点头叹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他们既肯做这面子功夫,可见心里还是顾着咱们的面子!他们家境好不好我也懒得关心,反正我女儿的嫁妆足够他们两口子舒舒坦坦过一辈子,也不稀罕他们!唉,只要将来姑爷对小蝶好,什么我都认了!”
“会的会的!”春霞忙笑道:“新姑爷是个读书人,小蝶是他的结发妻子,他当然会对小蝶好的!”
叶氏脸上不觉露出几许笑容,笑着点点头“嗯”了一声。
就是那婆婆刘氏也太贪财了些,但愿新姑爷能多护着小蝶两分!春霞在心里暗叹。她哪里敢跟叶氏说,今日送聘礼来,冯家有位面生的嫂子趁机在她面前亲热得不得了的套话,拐弯抹角的打听小蝶的嫁妆。春霞哪里这么轻易就叫人套了话去?懵懵懂懂,不动声色的应付着,反而叫她旁敲侧击打听了出来这妇人是得了小蝶婆婆刘氏的话才问的。
因为杭小蝶要出嫁,家中许多事情要忙,杭东南便也告了假在家帮忙。
忙碌中正月十二转眼就到了,一家子送了小蝶上花轿。鞭炮唢呐声中,看着那红灿灿的花轿抬出门去,叶氏的眼泪无声的流了下来,捂着脸一扭身进了屋里。
赵氏等忙跟着去劝。
正月十五三朝回门,春霞是第一次见这位新姑爷冯柯。
他两口子穿着簇新的回来,杭赞和叶氏看到小蝶梳着妇人鬓,微微有些害羞,可看上去精神还好,便也放了心。叶氏拉着小蝶的手上看下看笑个不住,又忙着招呼新姑爷。
春霞不觉暗暗打量这位新姑爷,容长脸,皮肤白皙,五官看去也挺端正,但额头微凸,下巴微尖,令人感觉稍稍有些刻薄。尤其那一双眼睛,即便对人客气矜持的笑着,那双眼睛里也是纹丝不动,波澜不兴,不起任何情绪。
不过到底是个读书人,十分知礼得体,待小蝶也不错,至少配得上“相敬如宾”这个词。春霞见了亦安心不少。
可到了敬茶的时候,问题来了。
新姑爷站在那里,甚是玉树临风,身形修长,就是一点也没有跪下的意思。小蝶偏头瞟了他一眼随即垂下了眸,微微有些窘却没说什么。杭赞和叶氏不动声色相视一眼,脸色有些难看。杭东南眸中一锐,更是不满。
春霞端着茶盘站在一旁心中也是暗气,心道你娶了我们家的姑娘,竟然还到我们家里来摆谱儿!真以为你那秀才身份很尊贵,很了不得吗?今日若叫你嚣张了去,往后指不定怎样看不上我们家呢!
虽有不满,叶氏和杭赞却不好说什么,杭东南是大舅子,也不便开口,春霞却不一样。她是杭家的儿媳妇,她即便说错什么,公公婆婆或者丈夫假装呵斥她一声,向新姑爷道一声“妇人家不懂事”也就交代过去了,因此,她没有必要顾忌。
春霞便微笑道:“姑爷是读书人,最讲孝道,还请姑爷赶紧跪下敬茶吧!这天儿冷,茶水都要凉了!”
冯柯不觉偏头瞧了她一眼,眉头不自觉的蹙了蹙,略一犹豫便呵呵一笑点头,一撩袍子跪了下去。原本他觉得,自己是个秀才,即便进了衙门大堂,见了县太爷都是免跪的,哪里肯跪两个白丁?就算是岳父岳母,身份也不如自己不是?但春霞轻描淡写一句“孝道”下来他却是不能不跪,不然就是有违孝道,这么大一顶帽子压下来他可戴不起!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小蝶更是感激的飞快瞟了嫂子一眼,也忙跟着跪下。
春霞微微一笑,端着茶盘上前。
敬茶过后便无他事,叶氏和春霞便进厨房去做饭,赵氏和春分也过来帮忙,杭家大伯和杭小西,杭小北兄弟也都过来了,众人一块儿在堂屋坐着陪新姑爷说话。小蝶则回了自己房间稍作休息。
叶氏心里记挂着女儿,看厨房里有她们三个人忙碌也足够了,便打了个招呼去同女儿说话,又交代了春霞一声记得时时照看着堂屋那边,别忘了添茶水糖果瓜子和炭火。春霞忙笑着答应了。
堂屋里的气氛却是有些冷,即使是杭小北那样性子十分活泼的也活络不了气氛。这新姑爷太矜持了,把身份高高的端着,除非谁点名问到他,否则他绝对不会搭腔,听到杭小北说话或者笑的声音大了点,放肆了点,便会微微抬起眼角朝他瞟过去一眼,带着点谴责,好像在说“真是没规矩,没教养!”杭小北走南闯北好些年,又不是真正的乡下没见过世面的愣头青,察言观色哪里不懂?况且这位新姑爷似乎生怕他看不懂自己的意思故意表现得很那么明显!于是杭小北也觉得很没意思,渐渐的也不怎么说话了!
好在厨房里三个女人手脚麻利,很快就做好了午饭,摆上桌开招呼他们入座用饭,这才解了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