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的下午，冬日的阳光温暖到令人愉快。
金色弥漫在草坪上，不同于阴天时整个城市的满溢尘霾的感觉，这带着慵懒气息的午后，丁达尔效应下空气中每一个被染亮的粒子都诉说着温暖的轨迹，安静无言的将时光拉长。
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被阳光笼罩着，远处闪亮的河流，蓬松而温暖的土壤，被镀上金色的草坪上的每一株草叶，草坪上沐浴在阳光下善意而虔诚的人们，以及白色石料本是庄严肃穆却在宁静午后暖色调下显得平和近人的大教堂。
来做礼拜的人很多，从宏大宽阔的教堂内部延伸到教堂外的草坪上，熙熙攘攘却毫不拥挤，老人、女人、壮汉、小孩，形形色色的人们此时都闭着双眼，双手合十放在胸口，聆听着来自教堂深处的教诲。
教诲的声音是女声，不知是从教堂的何处发出，也如同这建筑一般庄严肃穆而平和近人，声音清晰而稳定的在每个人的耳边响起，却仍只是安静温柔的感觉，语调不缓不急，绝不是用了扩音器那样略显失真的腔调，每个人所感受到的都是崇高圣洁的声音不是通过耳朵听到，而是在心底生出，仿佛真的是人们信仰着的存在所降临的训谕。
少顷，人们心底的训谕结束，那让人尊敬的女声以“愿上帝保佑你们”做结，结束了此处盛大而宁静的礼拜。
人们从祷告中苏醒，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互相看着，露出笑容，包含着尊敬之意向着教堂的方向深鞠了一躬，就这样仿佛互相之间商量过一般安静而有序的离去。
只有一个穿着礼服，带着单片眼镜，仿佛蒸汽时代绅士一般的中年男人丝毫没动。
打扮怪异的男人站在被阳光照耀、浩荡离去的人潮中，丝毫不动，黑色礼服的他仿佛成为了阳光唯一遗漏的地方，与这安宁的景象格格不入，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是那独特而孤然的气质竟然仿佛在更高的一个世界俯瞰着这场景，手杖稳稳的拄着草地，黑色礼帽下的湛蓝色眼睛轻微的眯起来，意味深长的打量着眼前带着神圣含义的建筑物。
但人们却仿佛忽视了这人的存在，如同河流一般离去的人们，在他的面前自然而然的分流而过，却仿佛丝毫没有发现什么不对之处。
只有教堂门口瞩目着人们离去的年轻修女眼前忽然看到了男人，心下暗想，这个人是一直站在这里么，怎么自己好像才看到他似的。一边和善的向着男人问道：“先生？你还有什么烦恼没有解决么？”
男人没有回答。
修女微微皱了下眉，刚想开口再问一次，教堂里面之前布道的女声再次响起：“珍妮修女，麻烦你领着这位先生进来吧。”
名为珍妮的修女闻言稍稍愣了一下，先向着教堂深鞠一躬，说道：“是，大人。”又对男人做出请的手势：“先生，这边请……”
男子不满的哼了一声，无视掉修女，声音嘶哑艰涩，仿佛不常与人交谈似的开口：“伦敦的教堂，我自己认得路。”
说完，拄着手杖朝教堂的内部走去。
进入教堂，豁然开朗，镂空顶壁带给人中空明亮的感觉，可谓美轮美奂的同时带着堂皇大气，很是能带给人心灵放空之感。但男子只是瞥了一眼，随即将目光投向了前方座椅上小声讨论教义的三人。
说是讨论，其实只是单方面的发问罢了。面露激动之色，不断发问着的是熟面孔，就是这里的常驻神父。旁边那个头发花白、神父模样的老人，是教会的裁判所所长，教会屈指可数的大人物。
至于那个一脸微笑听着疑惑，然后轻声慢语细细解答的绝美少女……
外来男人本就苦大仇深的神情眉头皱的更狠，开口一下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女教皇大人……您就没有什么想先对我说的么？”
等到他说完这句，外面的珍妮修女才慌慌忙忙的赶了进来，她也暗自纳闷，这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慢慢走进来，自己却无论无何也赶不上他，这时气喘吁吁的说道：“这位先生……”
修女喘息说着，抬起头却一下看到前面自己尊敬的神父和两位至高的大人一齐看着自己这边，一下手足无措起来：“那个……我……”
老人模样的约翰所长慢条斯理的站起身子，看着面色不善的男人，严肃说道：“魔法协会的凯斯副会长，就以这样的语气对我们的教皇说话么？”
空气一下凝重起来，约翰所长和凯斯副会长就这样毫不退让的对峙。
夹在中间的神父和修女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所幸这时候被中断了谈话脸上也没有丝毫不满的绝美少女开了口：“神父，修女，你们先去别处吧，我们稍微有些事情要谈。”
显得慌乱的神父修女一下平静下来，向着教皇恭敬行礼，然后退下。
少女这才笑着对身边一直陪伴着她的老人说道：“好了，约翰爷爷，火气不要那么旺嘛，消消气……”
又转向凯斯：“这位凯斯副会长，你不知为何生气呢？”
凯斯透过薄薄的单片眼镜逼视着少女，直到一旁的约翰所长再次不满的哼了一声，才挪开目光缓缓开口道：“教皇大人……您这次到伦敦来，不知有何贵干啊？”
少女淡淡笑着：“没事，只是突然心情很好，来这边看看。”
“来这边看看？”凯斯意味深长的重复了一边：“您确定不是在挑衅我们魔法师协会么？”
凯斯又转向老约翰：“那么，作为裁判所所长的你，也不知道未有通告直接来到我们魔法师协会总部城市的意义么？”
老约翰对着男人的逼问有些头痛，所以说自己之前就劝她，不要来伦敦不要了伦敦，起码离时钟塔远点，结果最后几乎都跑到人家总部眼皮子底下去了，虽然魔法师协会日趋衰弱正在认怂状态，但是这种几乎是骑脸的做法在别人眼里还是太嚣张了点。
但是，一声声约翰爷爷叫的他实在是有些顶不住了啊……
老约翰撇了一眼少女，少女发觉自己被看着，微笑着用“发生了什么吗”的表情与他对视。
老约翰瞬间败退。
老约翰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对凯斯说道：“我们的教皇不论到哪里，似乎都不需要和贵协会通报吧？”
凯斯自认为是最为得体优雅的绅士，此时也不禁被气笑，但不成文的规则终究不成文，凯斯也只好咬牙反讽道：“哦，这么说，下次我们会长突然出现在梵蒂冈也不是一件值得大惊小怪的事咯？”
不值得大惊小怪个屁，“十三人”位列第四位的魔法师协会会长要是突然出现在教国的核心处，要是教皇恰好不在，还真没人能抗衡他，天知道他会来搞什么恐怖活动，听说这种魔法境界高深的人都是些常年进行不知名实验的扭曲老变态了……
也包括你凯斯！
老约翰满脸皱纹，恶狠狠的笑着。魔法师协会和教会几乎从来没搞好过关系，甚至不如说经常恶心对方，这凯斯也是老熟人了，看似中年人的样子，其实算算年纪和老约翰差不多大，只是老约翰作为裁判所长经历了无数战斗，本源损耗的厉害，所以显老，不然像他们这样实力几乎达到非人程度的人，延续寿命缓解衰老的方法不知道有多少。
平日里一直都是凯斯这个实力较强的副会长来代表魔法师协会出面打交道，而会长以及实力更弱但是更加年轻的副会长几乎常年处于研究实验状态。
老约翰看着面前“装嫩”的面庞说出阴阳怪气的话，恨不得给他两下，让他回忆一下过去几乎只会研究的他与因为是战斗达人才进入裁判所的自己的交手结果。
老约翰刚想说些什么，一旁的少女已经笑了起来：“你们的会长要来梵蒂冈么？终于不用做研究了吗？到时候一定要喊我啊，你们会长说起来也太神秘了吧，维克托莉娅和李十一都来找过我，约翰爷爷一直在我身边，结果前五名只有你们会长我没有见过了，本来想去见见他，但约翰爷爷总说我去时钟塔不太好，但你们所长也一直不出来啊……”
维克托莉娅……李十一……
凯斯无言的看向老约翰，老约翰面色淡薄的点头，凯斯难掩震惊之色：“这么说，‘十三人’前五里，只有我们会长您没有见过了啊……”
“嗯，大家都是很有趣的人，所以你们会长要是愿意来梵蒂冈来的话，一定要喊我啊……”
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凯斯心里呻吟。他虽然也是传统的魔法师，不太通人情世故，但是也会知道东正教的总牧首和“剑圣”找面前这个小姑娘不会是单纯喝喝茶晒晒太阳那么简单，而“十三人”席位的序列却连一丝一毫都没有变动过……
自己今天是不是不该来的？
今天天气那么好，又是圣诞节，在自己的工房里随心所欲的做实验不知道有多开心……
自己还以为女教皇这个第一席位是教会为了自身面子挂上去的，明明只是个小女孩而已……
老约翰在少女身后对着老对手挑眉挑衅，凯斯也不太敢还以颜色，只是黑着脸。
少女微笑着说着话，下午的阳光从外面照进来，少女柔顺闪亮的金发和白皙美丽的脸庞都发着光。
不过……话说回来，这少女仿佛真的不谙世事一般，既不是阴阳怪气也不是可以嘲讽，而是仿佛真的毫无恶意一般邀请这别人去往教会的核心之地。
凯斯不由微微一怔。
但此时少女微笑着，突然笑容一顿，露出了稍显困惑的表情。
老约翰察觉到少女的不对，问道：“怎么了？”
“有人死了……”少女闭着眼睛，仿佛在思考着什么：“唔……‘死音’……”
老约翰听了眉头皱起，看向凯斯。
凯斯也是一愣，但不同于老约翰作为裁判所长经常处理脏活，日常沉迷于研究的他几乎对这名字没什么影响，仔细想了一番，方才睁大了眼睛：“‘死亡之吻’的那个准S？”
老约翰点头。
于是凯斯的疑惑一个接一个冒了出来：“谁干的？个人还是多人？不会是现代科技吧？洲际导弹集群？”
少女依然闭着眼：“唔，个人呢，在东边……华夏么？”
“华夏？沈良顾么？”
“不，生命本质的气息明显是另一个人，强度并没有沈良顾高……”
老约翰插口说道：“但是，还是击杀了准S啊……”
少女仿佛遇到了极为困惑的地方，但还是接口说道：“嗯，‘十三人’的名单，要变动了。”
直到现在为止，在场两个分别位列“十三人”席位的第五席、第八席的强者，都没有对少女突然毫无来由、只是说话之间稍微停顿了一下就得出了足以让神秘世界发生大地震的话语表现出一丝怀疑。
因为面前这位看着年幼而稚嫩，既天真又温和的少女，毫无疑问是位居于神秘世界，不，是这个世界顶点的存在，“十三人”中第一席位，女教皇。
少女继续说道：“于是，现在榜单末席的保罗副会长……”她以抱歉的神色看向凯斯：“要被移出十三人了……”
“保罗自己实力不济，没什么好说的……”凯斯虽然说着，心里想的确实这下魔法师协会的声望恐怕又要下降了。
是不是协会真的要做出某些改变了呢？
凯斯思索着，目光放在面前仿佛在思考着些什么的美丽少女，不知为何心里总是不自觉的感到亲切，或许可以从与教会的关系开始改善么？
他试探性的开口：“教皇大人，您接下来是不是要昭告全世界名单变动？我们时钟塔里有增幅魔法阵，您要是不嫌弃的话，不如去使用那个……”
以往的名单变动一向是由教会负责昭告的，教会里有秘藏的圣术式，可以让施术者在受术者的心底响起自己的声音，是教会日常撒播信仰以显神迹的手段，而每一代的教皇在教堂里阵纹和唱诗班辅助增幅的情况之下，甚至能将这个术式扩大到整个世界，但毕竟是世界范围，扩大之后的效果几乎淡薄到不行，生命本质强度不够高的普通人即使受术也只会达到恍了一下神的效果。
凯斯继续说着：“虽然时钟塔的魔法阵不会输给你们圣彼得，但是毕竟没有唱诗班……不过我们魔晶石倒是管够，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做主……”
少女从思考中回过神来，微笑着说道：“谢谢你，凯斯副会长，您真是一个好人呢。”
“那事不宜迟……”
“但是不用了……”少女接着说道。
凯斯一愣，旋即释然：“也是，不用唱诗班增幅的话果然还是有些勉强吧，而且您是历代最为年轻的教皇……那么您要回梵蒂冈了吗？”
“不……”少女轻轻摇头。
正在凯斯疑惑的时候，他心底忽然有声音响了起来，正是面前少女的声音，但是她的嘴明明一丝也没动过。
圣术式？这样面对面的使用有什么意义么？
少女的声音雍容圣洁不含烟火气的继续响起：“吾在此宣告，今日‘十三人’之名单，从吾发声之时变更，第十三席位魔法师协会副会长汉斯?保罗移出席位，由他人接替，其人讳为……‘无名’。吾为‘十三人’首席，教会教皇……爱丽丝。”
凯斯开始还懵然不解，直到理解了声音的内容，他才忽然明白，面前这个少女所施展的圣术式，不是一对一，由她对自己施展，而是……
一对整个世界……
但想到这里，凯斯反而疑惑更甚：“怎么可能，历代的教皇都是要经过一层层的增幅之后才能释放这样范围大到离谱的术式……这么小的年龄，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凯斯连用了两个“怎么可能”，足以显示他内心的震动，他也是魔法造诣极高的强者，深知这样规模的术式，要是他来的话，不说本身的魔力，就算是把他的本源通通榨干作为燃料，也做不到这种事。
旁边表情一直淡淡的老约翰将凯斯所有的表情尽收眼中，缓缓说道：“凯斯，你以为我们教会的教皇位置是什么？”
“啊？”
“你不会以为我们会随随便便把这个位置交出去吧？交给一个开玩笑年纪似的小姑娘？”
“不……”虽然保持着对教会必要的尊重下意识的否认了，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凯斯的心里的的确确产生过，不，即使现在也还存在这这样的想法。
“爱丽丝大人今年十四岁，但在上代教皇大人把位置传给她的时候，爱丽丝大人才年仅七岁。把位置传给一个七岁的小姑娘，呵，是不是匪夷所思？没有谁会拿世界上最强神秘势力的首领位置开玩笑，她的年龄是她最大的阻碍。凯斯，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么？”
“……”
“这意味着……”
老约翰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意味着爱丽丝大人拥有着这样匪夷所思的素质。拥有着即使七岁继承教皇之位，也没有一个人发出异议的素质。”
老约翰的眼神温和的落在少女身上：“她超越了所有人，当世所有人，那怕先代教皇也心悦诚服，先代教皇只在看到她的第一眼时，就已经决定传位于她，并且用这样的话来形容她，‘神之子’和……”
“……‘最为接近神明之人’。”
凯斯盯着老约翰的表情，想从他的脸上找到哪怕一丝动摇与破绽，但完全没有，这个比任何人都信仰着神明的人，即使在用与神相关的字眼描述少女的时候，那苍老历经岁月与战斗痕迹的脸上也只有笃实与坚定。
凯斯一时竟然失语。
老约翰放出了情报，看着凯斯的表情知道已经达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这下想必那个雷打不动而神秘的魔法师协会会长也终于会动上一动了……
只是……
老约翰的视线回到少女、爱丽丝的身上，心下想道：只是一个“十三人”的末席而已，怎么小爱丽丝开起来表情却有些认真起来了呢？
安安静静坐着的爱丽丝并没有在意身边两人，只是有些怅然的一边思索一边下意识的伸手去捻动自己的发梢，少女柔和的身体与脸庞在冬日下午温和而暖意盎然的阳光里美丽的就像人力所无法企及的艺术品。
在这个世界里还年仅十四岁的爱丽丝，此时坐在纯白镂空的教堂里，有些苦恼的想道：
唔……
这个人的生命本质气息好奇怪啊，让人感到陌生而格格不入，简直就像……
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一样呢……
但是，为什么呢……
爱丽丝努力思考，却最终没有结果，有些气闷的将腮鼓起。
为什么这个人的气息明明那么陌生，但是自己竟然……
会有一种，
似曾相识的感觉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