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地冻,漫天的雪无声无息地洒落在北离的土地上,远远望去,似是没有尽头的一片银白。万物枯木,毫无生机,雪玥紧紧地捂着身子,唯一的感觉便是——冷!
雪玥,不,她如今已经不唤这个名字了,九国的公主凤鸾赐了她一个新的名字——玥奴!
九国与北离之境相交,盛产丝绸,玄色粗布的衣裳是下等身份的象征,只有奴隶才会穿这样的粗布麻衣。
被玄色衣袍紧紧裹着的玥奴,面容依是那般清丽脱俗,只是唇间少了些血色。
她是怎么得罪凤鸾公主的,玥奴不知,只是凤鸾公主告诉她,从她一出生,凤鸾就对她恨之入骨,凤鸾比玥奴大三岁,而现在玥奴也不过十二年华,那种恨,是怎样的恨,玥奴并不清楚。
将凤鸾公主惹怒之极,约是三天前。
已是深冬,九国的冬天寒冷刺骨,此去经年,九国国号由翊改为越,旧帝换新帝,当今九国之主乃是越王,越王共有四个儿子,而凤鸾乃是越王唯一的爱女,今日,凤鸾年满十五,九国布宴,为九国公主行成人礼。
这日,凤鸾一身银白色衣袍,凤冠加身,立在九国天坛之地,叩拜神灵。
玥奴裹着玄色衣袍,同臣民一并跪拜,瞻望着九国最受宠的女子,越王唯一的公主殿下,风雨夹雪,吹拂着她有些苍白的脸,双手搓和着,求取一丝温暖。
同玥奴一并跪拜的,还有来自他国的使臣,九国昌隆,他国急着与九国交好,再来,听说九国公主凤鸾有倾城之色,倾国之容,而今行完成人礼,一睹九国公主之风采,若是能与九国攀亲,娶了那九国公主,那么便是无尚的荣耀。
越王持政,国定安邦,昌荣繁盛,起初,九国子民对这个篡位的越王愤愤不平,心有怨言,但越王持政的这六年来,他安邦治国,体恤子民,百姓的日子好过了,自然对这位在位的越王改观不少,而且并心存感念。反之,翊王在位之时,不问政事,不关心子民,一心悼念死去的王妃雪姬,九国内忧外患,他毕竟什么也没做,是越王领兵平乱,这才换来了九国的太平。
风水轮流转,昔日的翊王倒成了风雅才子的谈笑之柄,说什么红颜祸水,翊王痴迷于雪姬,这才给了他国攻打九国的机会,越王的王位虽然来之不正,但越王委实是一个好君王。
玥奴从小读书识字,风雅才子间的谈话流传开来,传到玥奴耳中,只有她最为愤愤不平,因为,那些风雅才子口里的翊王是她的父王,她深知父王的为人,小时候,夫子告诉她,这九国的天下是祖父打拼下来的,祖父最疼爱的便是她的父王,这才在一众儿子中,选了她的父王苏翊为王,因为祖父说,父王有一颗仁爱之心。想到这儿,玥奴苦笑,在这九国活了十二年,她也明白了一些道理,为王者,得心狠手辣,处事有章法,一颗仁爱之心,是做不了九国的王,父王虽不是一个好君王,但他是一个好父亲,好丈夫,他这一生,就唯独娶了娘亲,娘亲走了这么多年,也未曾纳妾。
所以,玥奴不允许那些旁人说父王半个不是,他只是做不了君王,但他有一颗仁爱之心,并不昏庸,娘亲也不是红颜祸水,她是为了救九国万万子民而走的。
雪漫天飞舞,天坛之下,臣民裹着毛裘,却还是冻得瑟瑟发抖。
天坛之上,凤鸾的银袍随着风略微鼓动,转身的那一瞬,似是惊艳了世间,她的美与一般的美人不同,是那种冷艳到骨子里的华丽之美,浑身散发着公主的贵气,让人可望而不可及。
“好冷啊——”
玥奴轻轻哈了一口气,大将军之子疏影前来行仪式,随后,他大步走下天坛,慢慢地,走到玥奴的跟前。
凤鸾往天坛之下瞥过一眼,在万千臣民中,一身暮色蓝袍的疏影显得格外扎眼,疏影身材颀长,玉树临风,是九国公认的俏郎君,是下至平民之女、上至贵胄之女心心念念想要嫁的男人,就连凤鸾公主,也为疏影倾心。
只见天坛之下那角落的一处,疏影脱下蓝色的袍子,披在玥奴身上,虽看不清他的眉眼,但却能从他的一举一动,感受着他对玥奴的关爱与暖心。
“疏影,你将衣袍给我,你不冷吗?”
“雪玥——”
听到这个名字,玥奴立即捂住疏影的嘴,让他不要这样唤她。
“疏影,你忘了,父王走了,我早就不是九国的小王姬了,玥奴这个名字是凤鸾公主所赐,得以成为公主的奴,我才能苟活!”
听到这儿,疏影一阵心痛,他心疼雪玥,本该是九国的小王姬,却只能这般毫无尊严地活着,就连自己的名字也要忘却。
“玥——玥奴,总有一天,我会带你离开九国,不再这般苟且地活着!”
玥奴会心笑了笑,疏影同她从小玩到大,感情自然要好,父王走后,虽有人仍然记得她就是曾经的小王姬,可唯一肯真心待她的只有疏影。
凤鸾立在天坛之上,根本没有心思行成人礼,目中全是那天坛之下刺眼的一对人儿,随后,凤鸾敷衍地走完仪式,回到公主寝殿,遂命人将疏影带过来,她要问个清楚。
疏影处理完公务,便换了一身袍子,前去寝殿。
礼貌地同凤鸾行礼问好,便问她有何要事。
凤鸾坐在竹藤上,喝着婢女端来的清热消火茶,吐了一口气,起身,朝着疏影步步走来。
屋子里有暖炕,凤鸾卸下厚重的银色衣袍,简单的青色衣襟,雪白的肤色显得她冷艳动人。
“疏影,今日我便是成人了!”
“恭喜公主,贺喜公主!”
“疏影,我的意思不是这个,父王最近不是在为你的婚事犯愁,你觉得我怎么样?”
凤鸾向来冷艳逼人,自带王室之风,但只要一面对疏影,她便羞红了脸,什么神气也没有了。她也觉得自己不争气,这般与那些思慕疏影的寻常女子有什么不同,她可是堂堂九国公主。
“公主,我想你是误会了,疏影心里早已有了心上人!”
“那个人是谁——”
凤鸾望着他,势必要问个清楚!
“是——玥奴!”
凤鸾是九国最尊贵的公主,就连疏影也不敢造次,玥奴是公主赐的名字,就算疏影再如何不欢喜,也是要心甘情愿地唤她玥奴。
“疏影,你何以要这样侮辱我,她可是奴!”
“公主,玥奴是曾经的小王姬,是您的亲堂妹!”
“够了,她如何配!”
凤鸾转过身去,青筋隆起,双目怒斥,眸子似是有熊熊的火焰,势必要将这宫殿烧着!
打小,雪玥是小王姬,她是郡主,翊王将她捧在手心,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还有祖父,更是将所有的宠爱都给了她,她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这也就算了,就连疏影也是她最好的朋友。一开始,凤鸾只是觉得自己是郡主,疏影才不肯和自己接近,可是,九国易主,待她成了公主,雪玥沦为阶下囚,眼前这个男人还是同雪玥这般要好,跟自己仿若隔了万年冰川。
缓缓吐了一口气,凤鸾转过身来,朝着疏影的方向走去,认真地望着他,说道:“疏影,你看着我,你跟玥奴只是青梅竹马,自小感情要好,她才不是你什么心上人,对不对?”
“回公主,玥奴的确是臣的心上人,待她长大,我会娶她!”
“我不准——”
凤鸾青筋鼓动,怒火焚身,听到娶她二字,她恨不得前去将玥奴千刀万剐,她如此恨玥奴,却将她留在身边,不就是为了对她百般羞辱,可是,她这样做,给了他们二人机会,好一个感情深厚,就算沦为阶下之囚,仍旧对她旧情不忘,这番感人肺腑的感情,只能引发凤鸾的嫉妒。
如今,凤鸾可是公主殿下,要是将她惹怒了,所有人都得死!
“疏影,你想要娶她是吗,好,我现在就下令将她丢弃于北离之境,将她活活冻死,若是她死了,你如何娶一具尸体!”
“公主,不要——”
“我是九国公主,一切我说了算,你想保她,我告诉你,没有人保得了玥奴!”
“公主,是臣的错,臣得罪了您,所有惩罚都由臣来当,玥奴身子骨弱,经不起折腾!”
“疏影,你以为你是谁啊!”
凤鸾也是恼羞成怒,她从小倾心的疏影,竟然这般无情地拒绝了她!
紧接着,凤鸾下令,将玥奴弃于北离。
玥奴正做着洗衣的粗活,依稀只见眼前来了四个侍卫,将她捆绑了起来,玥奴身子孱弱,根本没有气力反抗。
“公主有令,将玥奴弃于北离,活活冻死!”
公主要赐死她,玥奴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一天,只因六年前,王叔带兵刺死了父王,她躲藏在父王的锦袍之下,王叔挥起长剑,眼前闪着刺眼的光亮,她本该同父王一并死在王叔剑下,是凤鸾要走了她。起初,玥奴以为是凤鸾讲姐妹感情,哪知,凤鸾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便是: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你吗?只因我恨你入骨,留在身边成为我的奴,一日日慢慢地折磨你,这样不是更有意思,苏雪玥,这个名字再也不属于你,从此,你唤作玥奴,是我凤鸾公主的奴!”
那时,小雪玥不过才六岁,水灵的大眼睛望着凤鸾,只觉得姐姐生的好看,只是那双眸子凶煞,她害怕得很。
娘亲生下她就走了,父王也死在了王叔剑下,小雪玥心想,父王是希望她活下去的,这般苟活着也好,只要能活下去,便有了希望,毕竟,谁也不知道,明日会发生什么,会改变些什么。
玥奴被侍卫带到了北离,疏影还没来得及做任何事,他心心念念的雪玥就这样被带走了,他是个大男人,如今也哭不成泣。
在北离困了三天三夜,没有吃任何东西,天气冻得可怕,玥奴也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她想活下去,想看外面的世界,无论是如何活着,都总比死了好。
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便是疏影,可是她感觉自己等不到疏影来了,或许,下一刻她便要化成雪,与这漫天的飞雪一并掩埋在北离之地。
夜深了,天地终于不再是一片银白,夜的黑让这天地之间的颜色有了鲜明的对比,玥奴紧紧裹着身子,抽了一口气,她支撑着,可到了夜间,越发的寒冷,她怕是支撑不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黑夜与雪白的大地之间,一个身影缓缓走来,淡淡的银色光晕笼罩他的周身,素白的袍子绣着银色流动的花纹,漆黑的发往后束起,他似是与这漫天的雪融为了一体,万籁俱静,他如画的身姿与面容,从画中走出,俊美无暇,淡然带着冰冷的目光,流泄如水如月华。
“这是北离之境,穷极出没之地,地冻天寒,你一个女子为何会在此处?”
玥奴张开有些干涸的嘴,用尽周身最后一口气,回道:
“我是九国公主的奴,受罚被带至此地!”
玥奴撑着一口气说完,便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