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伊丽莎白·古吉的在天之灵,还要感谢一个女人呢!
这个女人就是“哈利·波特”的作者J.K.罗琳,如果不是她旧事重提,这本书注定是被人们彻底地遗忘了。
扯远一点儿,如果罗琳还是那个穷途潦倒、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女人,哪怕是她把嗓子喊破了,恐怕也不会有人理她。但问题是,今非昔比了,罗琳已经是一个红得发紫、紫得发黑的神话般的女人了,她在那里只是夏夜蚊子一般轻轻地嗡了一声,于是,整个世界就都震耳欲聋地听到了。
罗琳说,她九岁那年,她母亲安妮给了她一本书。
要命的是,罗琳说到这里,还不紧不慢地补充了一句:这本书,对“哈利·波特”系列故事和写作有着直接的影响。
平地起惊雷,这还得了,这不亚于一个黄金埋宝的传说了,于是人们就满世界地忙开了,掘地三尺,终于手忙脚乱地把它刨了出来。
一本什么书呢?
是她的同胞,一个叫伊丽莎白·古吉的女人一八四六年写的一本名叫《古堡里的月亮公主》的书。这本书的英文原名是“The Little White Horse”,所以,直译应该是《小白马》。从提示上看,这本书,应该是一本不错的书,因为它还获得了当年的卡内基奖。可让我纳闷的是,为什么不过几十年的工夫它就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了呢?如果不是罗琳从箱子底下把它翻了出来,我们甚至不知道有这样一本书了!
这不太可悲了吗?
如果是我一个人孤陋寡闻,还情有可原,可我手上头几十本有关英国儿童文学的外文版理论著作中,除了英国出版的那厚厚一大本《牛津世界儿童文学百科》有一段寥寥数语的介绍之外,竟没有一个人提到它及它的作者。是遗漏了?被那么多人遗漏了?不会。绝对不是有眼无珠。我猜,如果不是它不优秀,就是它被比它更优秀的英国儿童文学湮没了。作为儿童文学发源地的英国,好作品就像它们一年里的雾天一样多。
不管怎么说,隔了几十年它又重见天日了。
既然它曾让九岁的罗琳着迷,让今天已经三十八岁的罗琳依旧着迷,那它一定有一个至少能让少女心驰神往的故事了。不然,过去这么多年了,罗琳不会一回忆起这本书来,还那么神采飞扬地说:“我极为推崇《古堡里的月亮公主》这部小说。这本书的故事情节是一流的……有些章节既吓人又浪漫,这本书的主人公也极具个性。”
罗琳的推崇,当然是这本书最大的一个卖点,但在这里,还是先让我们撇开它,来看看这本重见天日的书到底讲了一个什么故事吧!
故事一开头,是一辆颠簸的马车走在十九世纪中期的一个黑夜里。浮动的雾、一条窄窄得不知通向何方的路,两个孤单的女人……这个阴暗的开头,很像一部神秘的哥特小说的开头。
十三岁的少女玛丽亚因为父亲死了,走投无路,只好和自己的家庭教师投奔堂叔本杰明爵士来了。车子进了一扇门,等钻出一条隧道的时候,玛丽亚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银色的地方,不像是凡尘人世。一切都是完全静止的,仿佛在月光下中了魔法。这时,她看见一匹小白马一闪即逝,她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莫非是银色夜晚里一道游移的月光……
伊丽莎白·古吉不疾不徐地叙说着,一下子就吊起了我们的胃口。
堂叔本杰明爵士住的地方,有一个天籁牧歌般好听的名字,叫银露村月亮坪庄园。但从住进去的第一天起,玛丽亚就发现不对味了——堂叔本杰明爵士声称二十年来没有一个女人踏入过月亮坪庄园宅子的大门。一条大得吓人、怎么看都不像狗的大狗出走二十年后,又突然回来了。一只会用爪子画画传递消息的黑猫。一片让人望而生畏的黑松树林。一匹亦真亦幻的小白马。一段流传了几百年的月亮公主的传说……
有太多太多的神秘,一拿起它,你就可以想象当年九岁的小罗琳是怎样缩在被窝里一口气把它读完的了。
当然,最后一切都水落石出了。
至于小说的结局,我想我就没有必要在这里赘述了,那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说得清楚的。过去几十年了,我可以肯定地说,罗琳也只能记住一个故事的大概了,但她绝对不会忘记那匹月亮化身一般的小白马!
小白马虽然贯穿全书,但它却似精灵闪现,除了在那个几百年前恩恩怨怨的传说中,没出现过几次。不过这就够了,小白马是一个梦幻般的象征,当它在一地白色花瓣的月光下扭头看着玛丽亚的一刹那,书外的罗琳一定也屏住了呼吸,一匹怎样美轮美奂的小白马啊,它像一盏灯一样散发出光芒,像黑暗底色上凸起的浮雕,哦,她看见它的前额上伸出一根银白色的小角……
童年的罗琳一定小脸通红地捂住了心口:这是一只独角兽啊!
罗琳是要呻吟了,独角兽在西方被视为月亮的化身,一个时代里它被人歌颂为高贵、智慧、纯洁、神圣及和平的象征。用玛丽亚的话来说,就是它拥有月亮公主的所有品质:洁白而美丽,娴静而骄傲,周身透着纯洁……一种无与伦比的完美的境界。
少女所有的梦幻,都被寓意在这匹小白马的身上了。
如果我们把这本书归类于幻想小说,显然是有点勉强,也可以说是踌躇。
为什么这样说呢?
它显然不是一本“哈利·波特”那样的幻想小说,因为在这本书里我们找不到一个明确的幻想世界,也不是《汤姆的午夜花园》那样的幻想小说,因为它没有时间的错位。即使是小白马——尽管它是一只远古信仰中的幻兽,是一个魔幻般的存在,它明明可以叩开那扇幻想世界的大门,但作者也只是让我们远远地瞥了它一眼,就让它站住了。是的,这只美丽的幻兽在幻想的门坎前站住了。于是,无论是在书里的主人公玛丽亚还是我们看来,小白马都似真似幻,仿佛是一个梦中的神灵。这情形,确实有点类似梦境。所以,有人评论它是一本基于现实,但却触及了现实当中幽微、似梦的层面的书。
台湾的刘凤芯曾经写过一篇书评,刘文称:如果把它归类于幻想小说,可归为加拿大学者S.A.伊戈夫所谓的“着魔的实境”,或英国评论家R.H.威格斯所称的“虚实之境”,但属早期作品。根据伊戈夫的归纳分析,这类作品在背景铺陈上常以幽远的过去、古宅、花园、或偏僻之境设景,地点虽然真实,但多有魔幻氛围萦绕其中;而在情节上则会稍微触及超自然层面,如现实不存在的时间,不死之躯等。故事主角身处着魔实境的时间多半不会太久,通常仅是一天当中的某一小段时间,多则一季或一年。书中角色在此过程中形体不会产生任何变异,但事后对现实的想法多会有所改变,而这也正是这类幻想小说的诉求重点:着了魔的实境反而能让主角和读者看尽且看清吾人所身处的现实。
除了小白马,让我感兴趣的是书中的另外一个形象:罗宾。
用玛丽亚的家庭教师的话来说,这个罗宾,是玛丽亚小时候无中生有幻想出来的一个帽子上插着羽毛、总是陪着她玩的小男孩。但玛丽亚坚称罗宾不是她幻想出来的,他一定活在什么地方。乍读到这里的时候,我禁不住想到了斯蒂芬·金《闪灵》里的小主公丹尼,丹尼也有一个叫托尼的看不见的小伙伴,他是一个灵异的幻想人物,他常常在黑暗中向丹尼招手,告诉他一些即将发生的噩梦……但罗宾不是托尼,不是一个幻想人物,玛丽亚后来居然在银露村见到了罗宾,这个罗宾后来成了她的丈夫,他告诉她,他有时一睡着,就会梦见自己来到了她的身边。从这点上看,把它归类于“着魔的实境”或“虚实之境”一类的幻想小说,是一点也不冤枉它的。
罗琳推崇这本书,恐怕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本书是一部地地道道的少女小说。少女所憧憬的一切,它都包含在里面了:美丽的公主、梦幻、浪漫、神秘及爱情……所以,不管罗琳愿不愿意承认,我都想说,与其说它是一部经典的儿童文学作品,不如说它是一部通俗少女小说的楷模。
这本书不单故事没有让我们失望,文笔也极其宁静——是的,就是这个词:宁静。我不想使用诸如“优美”那样的词汇,因为作者无论是写景,还是写吃的、穿的,都不急不躁地娓娓道来,那般细腻,让人恍惚忘记了时光。
要说缺憾,也不是没有的,因为作者的父亲是教士、神学教授,加上作者本人又是一位虔诚的基督教信徒,所以整个故事就从头至尾都被浓浓的“仁爱”给笼罩了,浓烈得有点过头了。仁爱当然不是坏事,没人不喜欢温情与祥和,但问题是如果一切矛盾与冲突然都可以用仁爱去化解的话,故事就显得过于概念化了。
彭懿
2008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