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东冰原的风是这世上最不可信的东西。
阿彻现在无比懊恼贝斯摩人代代流传的这句话,更懊恼总结出这句话的贝斯摩先祖为什么没有顺便总结一下怎么利用冰原的风去甩掉敌人。
他就要死了。
感谢低温,没有让更多的血从背后冗长的伤口流出;同时也逾加痛恨它从伤口那夺走了自己更多的热量。
脚下忽的一软,阿彻踉跄着跪倒在雪地里,身体越来越沉,眼前开始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该死,那帮因维斯人下手真够狠的!
死亡的泥泞正把他一点一点吞入腹中,即使是自幼生活在冰天雪地中的贝斯摩人,负伤跋涉在冰封期的极东冰原中也活不了多久。
“阿彻!阿彻!”
急切的声音穿透风雪而来,声声饱含担忧的呼唤犹如绳索将他从死亡边缘拖了回来。
他还不能死。
母亲一面怀抱着襁褓中的妹妹一面艰难地将他扶起,她的眼睛里早已流不出眼泪,只有糅合着心疼与恐慌的目光落在阿彻身上。
啊,那眼泪大概是父亲选择和其他贝斯摩男人一起断后时流尽的吧,真想不到这群平常只会聚在一起喝酒打架的家伙居然有这么凶悍的一面。
我可不能输给那样的酒鬼们……
阿彻狠狠地晃了晃头,似乎这样就能赶跑近在咫尺的死亡阴影。他笔挺地站起来,尽管才刚刚成年不久,但阿彻近两米五的身高在所有贝斯摩人里也是中上水准,此刻站直的他更像一根高大的石柱矗立于咆哮的风雪中。
阿彻低头凝视母亲和妹妹的面容,粗糙的手掌轻抚妹妹安睡的脸颊:“往前不远就是智人的城市了,他们虽然很讨厌,但肯定会保护你们的。”
“阿彻,等……”
“小筱长大后,让她多晒晒太阳,给她取一个智人的名字,别让她知道今天的事。”
母亲在慌乱地说着什么,但阿彻始终低着头,大步的转身离开,让母亲的声音和挽留的手掌都被寒风阻挡在阿彻身后。
“无畏的贝斯摩先祖,驰骋于极地的英灵,请您见证后裔的勇武。”
阿彻低声念诵古老的祷文,那是属于贝斯摩人的战歌。
“屠戮敌人的武器已经打磨锋利,永不停息的寒风将是我等屹立的丰碑。”
两道粗细不等的深蓝竖纹覆盖了阿彻整个左脸,他的动作顿时轻快无比,高大的身体现在却有如一片雪花般无声无息地混入周围肆虐的冰碴和暴雪之中。
不多时,一片连绵的黑影映入阿彻眼中,那是一个个步伐整齐的黑色巨人,接近四米的身体上成片镶嵌着幽蓝的晶石,它们披甲执锐,带来足以逼退风雪的压迫感。
因维斯族的武装驱动士兵!这种没有任何智慧但战斗力极强的人偶是因维斯族列装的基础战争武器,一个因维斯人在一定范围内就可以操纵复数的武装驱动士兵。
“冰雪是终极的归宿!”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涌动在阿彻体内的能量在这一刻达到峰值,他抽出腰间的短剑,迅疾而无声地穿行于风雪中,随后一跃而起!
一截利刃突破帷幕似的漫天冰雪,精准无比地刺向走在最前方的武装驱动士兵的头部,后者坚固的头盔和本身岩石般的躯体当然不是摆设,即使是在阿彻庞大力量加持下的一剑也不过是刺入了小半剑身——对于武装驱动士兵来说,这绝对算不上重伤,只有完全击碎头部和胸腔,破坏掉两个供能中枢才会彻底停止活动。
“喝——”
阿彻体内积蓄已久的能量顺势倾泻,只见灰白的霜花在短剑上大片大片地蔓延,沿着剑身一路覆盖到武装驱动士兵整个头颅。
剑锋一转,武装驱动士兵的头部在迸散开的袅袅冰雾中碎成无数块。武装驱动士兵失去了一个供能中枢后立即愣在原地,没有因维斯人的直接指令,它无法再继续行动。
魂鸣!
通过祈神图腾运转自身灵魂力所达到的特殊效果被称为魂鸣,而祈神图腾则是向某些高位存在寻求能量时被赋予的路径,即让灵魂力以可以施放魂鸣运作路径。
虽然叫做“祈神图腾”,但这个“神”其实只是一种泛指,信神可向自己的神寻求力量,不信神者也能从其他存在那获得图腾路径。
比如贝斯摩人阿彻就信奉自己的祖先,一样可以获得图腾路径。历史上甚至有信奉自己获得图腾路径的例子,只不过那样做既得不到强大的魂鸣,又会随着自身层次增高而越来越危险,现在除了一些自命不凡者会尝试外,基本都是神明信仰和先祖信仰为主。
这时,周围的其他武装驱动士兵才反应过来,纷纷开始调整站位聚拢,阿彻已经切身体会过它们手中大小夸张的武器的威力,哪怕是被轻巧地擦上一下,都会带来自己背上那种可怕的伤口。
于是他急忙后撤,果断舍弃完全破坏一个武装驱动士兵的机会跳出尚未成型的包围圈,身影直接躲进风雪的掩护下。
武装驱动士兵的感知能力和反应能力都很差,所以对阿彻来说,真正要躲开的其实只有背后操纵武装驱动士兵的因维斯人的视线,刚才可以突袭成功也是因为风雪遮挡了因维斯人的感知,令其没有及时拦住阿彻。
一击建功,就在阿彻以为自己可以松一口气时,一股轻微的酥麻感从左脚传来。
“什么东西?”阿彻下意识地踢出一脚,雪地下顿时窜出一条细长的东西飞快躲开。
“这是……蛇?因维斯人的……蛇?”阿彻的脑袋里嗡嗡作响,浑身发热冒汗,背上原本被寒冷麻痹的伤口现在火辣辣的疼,“明明……攻击部落时……没有这种东西……啊?怎么……”
他还是太天真了,连他都知道武装驱动士兵的弱点,制造武装驱动士兵的因维斯人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如果他再成长一点,多对因维斯人了解一点,就会知道在武装驱动士兵行动时必然有相当数量的、名为“哨卫”的人造蛇隐蔽游弋。
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掌狠狠掐住自己的脖子,阿彻浑身青筋暴起,竭尽全力想要多呼吸一口空气,来自因维斯族的混合毒素将靠着祈神图腾榨取潜能活动的阿彻朝死亡狠狠推了一把。
祸不单行,幽蓝的扇形光束一道接一道落在阿彻身上——这意味着武装驱动士兵开启了搜索模式并且已经成功锁定了他,接下来他要面对的将是整队武装驱动士兵暴风骤雨般的攻击!
不,不该是这样的。
染上黑色的血液成股地从口鼻中淌出,又迅速被寒冷凝结,像一道道壳子一样粘在他脸上,但这些阿彻都感受不到,对氧气的需求已经占据了他全部的生理渴望。
还不行,母亲和妹妹还……还没有跑远……这,这只是……一个因维斯人带领的小队,还不能……
“唔啊啊啊啊——”
先前暗淡下去的祈神图腾再度绽放光彩,灰霜由内至外爬满阿彻的每一寸皮肤,其寒意竟更胜于冰原之上盘踞千万年的冷空气!
在这一刻,毒素和伤痛带来的影响似乎消失了,层层灰霜如铠甲般覆盖在阿彻身上,只剩脸上的竖纹闪烁不定,前所未有的力量正在充盈四肢百骸。
魂祭!
将所有的灵魂力连同生命一起灌注在图腾路径中,以祈求所信仰的“神”给予超出身体极限的能量,同时生命加速凋零,直至化为尘土给“神”献上最后的一切。
不过,相当一部分人不信仰各路教会的神也是这个原因,即使是教会里最虔诚的信徒使用魂祭也不一定会如愿得到力量,失败者反而比比皆是,和无信仰者没有任何区别,大部分人即使把生命烧光,到最后也没有得到任何形式的帮助。
武装驱动士兵的攻击可不会等他重新积蓄好力量,一柄有半人高的大斧已然当头罩下,同样巨大的长矛和刀剑也纷至沓来,连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封锁周围一切可能的逃脱路径。
“给我,滚!”
阿彻放声咆哮,直接合身撞向面前的“网”,周身灰霜涌动不休,将前方一切阻碍如数冰封。
“砰——”
武装驱动士兵手中的武器被冰冻后如玻璃般易碎,阿彻野蛮的撞击分外轻松地破坏了它们用武器织成的“网”,旋即短剑分开风雪,数道虚影在阿彻前面三个武装驱动士兵身上一闪而过。
“咔咔咔咔咔咔咔——”
灰白的痕迹被风消抹而去,不知名的幽蓝液体伴随着武装驱动士兵四分五裂的肢体到处滚落,可是还不待阿彻乘机冲出包围,十几枚硕大的光弹便毫不留情地从各个角度轰来。
光弹一触即爆,一连串火团接连绽开,短时间内爆炸声甚至盖过了狂风的呼啸。
“啊!!!”
混杂着痛苦和疯狂的吼声震耳欲聋,高大魁梧的身影在爆炸的火焰中奋力挣扎,但武装驱动士兵们发射的光弹以极为稳定的频率将阿彻死死压制在爆炸范围内,令其始终不得寸进。
结……结束了啊。
灵魂力产生的超低温可以让武装驱动士兵的防御脆弱如纸,但扛不住无间断的轰炸,灰霜构成的铠甲早已破碎,火舌正贪婪地舔舐着千疮百孔的身躯。
可惜……用了魂祭后,也只有这种程度而已……
没有身体被爆炸撕碎的疼痛,没有冰原的侵骨寒冷,没有武装驱动士兵逼近的脚步……
母亲在妹妹的摇篮边哼唱着童谣,舒缓的歌声一点一点沁入心底。
在最后的黑暗来临之际,阿彻酣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