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侯府里,通向夏漪苑的路实在算不上很好,疏于修理和行人稀少的原因,路上精细的青石板混了雪水而变得湿滑非常。
但是简潋枢却顾不上这些,脚步不停地往前走。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反复的告诉他,简清禾瞎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自己是朝她发火了,可是即便气得自己吐血不是都没有对她动手吗?!
为什么她会看不见了!!
乱糟糟的念头在他的头脑里不断的翻滚,一直到他进了夏漪苑,都没有停下来。
简潋枢到夏漪苑的时候,里面很安静,往常来洒扫的下人们今天也没有在,屋里面也没有一点声音。
他走进里屋的时候,就看见简清禾睁着眼睛缩在床上,平时总是清清冷冷,偶尔也会因为开心而闪过光芒的双眼里,此刻却只是空洞洞地看着前方。她抱着被子缩着身子,一脸的茫然,却又让人感觉到慌张,这让简潋枢的心底一沉,却又一片柔软。
“发生了什么事?!”简潋枢低沉而含着怒火的声音,在不算宽敞的里屋响起,这让简清禾身子不由吓得一哆嗦。
站在床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静静陪着的雅香,听见身后的声音,连忙转过身行礼:
“少爷。”
简潋枢一边往床的方向走,一边问雅香:
“这到底怎么回事?”
事实上,雅香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老老实实说出自己知道的:
“自从昨夜少爷走后,小姐一直没睡,就在窗边看着外面,刚刚奴婢进来伺候的时候,小姐说眼前一直白茫茫一片,本以为是日光晃了眼睛,过一会就好了,可是却一直没见恢复。”
“可请了大夫了?”最重要的还是大夫来看过才行,说不定还有救。
雅香垂着头回道:
“已经差人去请了,估计要一会才能到。”
既然大夫已经请了,现在也就只能等着了。但是简潋枢下意识的觉得,人的眼睛怎么可能说瞎就瞎了,若不是发生了什么,如何会出这样的事情:
“你是怎么伺候的?!咳咳——咳——若不是你伺候不周,如何连原因都不知道!”
雅香以前是在简潋枢跟前伺候的,自然知道他的脾气,见他动了怒,只能跪在地上,头深深磕下去:
“少爷息怒,奴婢真的只是走开一小会,小姐也并未有什么行为害了眼睛啊。”
简潋枢见雅香这幅样子,也知道问不出什么,只能转身看向坐在床上,一脸茫然的简清禾:
“简清禾,咳咳——你这是跟我怄气故意弄瞎自己的眼睛吗?咳——你当真这么狠得下心?!”
……
房间里安静无比,简清禾压根就没有回应简潋枢。她似乎听见了简潋枢的话,把头低了下去,却又似乎并没有听到,连一点要开口的样子都没有。
居高临下的简潋枢看着她,正打算再开口的时候,就听见身后的雅香说道:
“少爷,小姐自从刚才知道自己看不见之后,就在没有开口说话了,奴婢怕……”
雅香的声音很轻,话也没有说完,但是简潋枢已经知道她到底要说什么了,心不由地往下沉。即便自己不在意,可若是当真不可回还,她以后可怎么是好。
正说着,门外传来福安的声音:
“少爷,大夫来了。”
“快请进来!”简潋枢连忙吩咐道。
进来的是一个白胡子的大夫,但是休养的似乎很好,面红上红光隐隐,脊背挺直,看样子身子倒是健朗的,若不是白胡子白发加上脸上的皱褶,到看不出年迈。
这大夫叫贾旭,在京城中并不是多有名气,但是医术确实很不错的。简潋枢曾经有恩于他,也知道他的本事,是以由他一直照顾着青阳侯府的事宜,昨日晚间简潋枢急怒吐血,也是请的他。
贾旭知道是侯府来人请,原本还想着是不是简潋枢身子不见好又或者发生了什么其他的病症,但是没想到,进了侯府之后,却不是被人引着去含阳苑,而是来了这偏僻的院子。
一进里屋,他就瞧见简潋枢身穿单薄的中衣站在当间,而外衣只是虚虚的披在肩上,脸色也是没有半点血色,惨白一片,即便是在这温暖的屋子里,还是显得过于单薄,便不由地开口训斥:
“哎呀,你身子正虚弱着,怎么不好好休息,就这样站着?你是不要命啦!”
这会简潋枢确实因为波动的情绪而弄得头脑一阵阵晕眩,但是他也知道,大夫惯会夸大病情,便压根没理他,只吩咐道:
“别废话,你去看看她。”
简潋枢侧身,示意他去看看简清禾。贾旭这才看见床上坐着的、缩成一团的简清禾。
他抬步走到床沿边,见简清禾目中无神,面上更是慌张之色,不由放轻声音道:
“姑娘,你过来让老夫看看。”
贾旭看着简清禾,可是简清禾却压根不理会,只是所在床里边,一动不动。
这床相比较相府里正经大小姐的床铺,确实小一点,但是还是很大的呀,隔这么远,贾旭压根瞧不出个所以然,况且即便自己是个糟老头子,也不能强拉人家姑娘啊。
贾旭不得不再次开口道:
“姑娘你莫怕,我是大夫,你过来让老夫看看。”
又等了一会,简清禾还是没有动静,这病人不配合,自己医术再好,也是没办法啊。他无奈地转头看向简潋枢,示意这可怎么办。
简潋枢见这样子,只能抬脚走过去,在床沿边坐了下来。
眼前一片白茫茫的简清禾,觉得自己就像是站在空荡荡的云端,四周都是虚空的白雾,只有她身下的这一片是真实存在的,她听得见耳边耳边的声音,能听见他们的话语,可是她的心里、脑子里,都慌乱乱的,她不敢动,她觉得除了身后的墙和身下的床板,周围都显示虚空一般,自己动一下就会掉下去,她也说不了话,她的喉咙就像是不断的在抽冷气,只要她张口,她自己也就会飘起来,就什么都拽不住了。
突然,手被另一只手握住了,那只手很大,手指也很纤长,但是却冰凉的,就像是一块刚从雪地里捡回来的玉石一样,她吓了一跳,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她刚想挣扎,就听见了简潋枢的声音,他的声音很温和,不像平时一样的气势压人或者低沉沉的叫人觉得害怕,她听见这浅浅淡淡的,带着一点温柔的声音对她说:
“清禾,过来。”
她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甩开简潋枢。一手反握住简潋枢的手,另一只手小心的摸着自己身下的床,一点点往简潋枢的身边挪去。
简潋枢耐心地等着简清禾一点点挪到自己身边,就这么静静等着,他甚至觉得房间都安静了很久。等简清禾终于挪到床铺的外侧的时候,他便一只手握着简清禾的手,一只手绕过简清禾的肩膀,搂住她缩成一团的身体,低声安抚她:
“别怕,我找了大夫来给你看眼睛,一会就好了。”
苍了个天啊,这还是坊间传的玉面阎罗简侍郎吗?!
这是贾旭和福安此刻的心声。
不管是自己听说的,还是自己亲眼见过的,简潋枢绝对没有这么温柔的一面,永远影城着脸的简潋枢,绝对不会是这个样子。
但是贾旭和福安不同。
事实上,贾旭并不怕简潋枢,而且他也不知道简清禾的身份,只想着这姑娘真是好福气啊,得简潋枢这么温柔的照顾,看来古话说的没错,百炼钢也终成绕指柔啊!
可是福安是知道简清禾的身份的呀,见到这一幕,真的是深深打击到了他。不管是府里还是府外,不是一直都说简潋枢母子不喜欢简清禾吗?把她打发到这么偏僻的院子来,就是为了眼不见为净啊,府里的下人,甚少有见过这位主子的,甚至很多人都压根不把她当正经主子啊!然而好像并不是如此啊,少爷对待这个姐姐,怎么感觉比寻常的一母同胞还要亲呢?
不过这是不是亲昵过头了?毕竟都是已经成年、到了谈论婚嫁的年纪了,姐弟如此亲厚,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适?
而作为这里唯一知道事情真相的外人,雅香的汗都快下来了。少爷是不是太明目张胆了,这大夫不是府里人啊,万一传出去,侯府的名声必定名誉扫地啊。
且不论各人心思流转,贾旭还是本着大夫的职责,来给简清禾看病。
他伸手扒开简清禾的眼睛看了看,又问了雅香病发的经过,雅香把能说的跟他说了之后,他又号了脉、让简清禾张嘴看了她的咽喉和舌苔,略一沉思,心里大概有了点数:
“简少爷,我们外间说吧,先让姑娘休息一下。”
简潋枢见他这幅样子,也知道可能有些事情不好开口,便松开简清禾,起身往外屋走。
可是还没等他站起身来,手却被简清禾紧紧地拽着。她抬着头看着简潋枢的方向,脸上的慌张一眼可见,但是她的眼睛却空洞洞地擦过简潋枢的眼角,看向他身后的虚空。
简潋枢一低头看见她这幅样子,心狠狠地抽了一下,就像是被什么拧了一般,酸疼酸疼的。他另一只手摸摸简清禾的额头;
“别怕,我就出去跟大夫拿药方,一会就回来,我让雅香先陪着你。”
简潋枢看着简清禾,也不强行挣脱,就这么安静地拍拍她,等着。
简清禾犹豫了一会,这才不得不慢慢松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