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平川的猜测果然没错。
特战队派来护送进步青年去延安的队员,果然就是刘向晖和邱云峰二人。当他们两个到八办来集会报到的时候,最开心的人,莫过于章一含了。
虽然章一含一方面苦恼甩不掉杜平川的追求,但另一方面,她又庆幸可以长时间地和刘向晖相处了,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她就有机会让他爱上自己。而且,她还幻想着可以用自己与刘向晖的爱,逼迫杜平川体面地退出这场三人之恋,以期让自己的人生获得圆满。套用大学经济课本上常用的一句话就是:风险和机遇并存。
八办这次去延安的人员,除了调去延安抗大当教员的杜平川,还有司机小吴和办事员马立鸣。
而被护送的人,除了白若冰和章一含,还有两个来自上海的青年:李明和修明娟。当然其中唱重头戏的人,还是来自共产国际的志愿者,M国的报社记者詹姆斯。他受共产国际的委托,公开的身份是来中国做战地救护,协助中国人民抗击日本***的侵略;但实际上是客观公正地把红色延安的真实情况向全世界报道。
杜平川这次延安之旅,明面上是工作调动和护送新人,其实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把西安地下党组织收集到的关于日军在山西的侵略部署图安全地送达到延安的八路军总部领导手中,以便八路军制定并实施下一步的对抗计划。
当然,这个绝密任务只有杜平川和司机小吴知道。其他人只是隐隐觉得言行谨慎的杜平川对这次的延安之行,表现在脸上的更多的是凝重和严肃,猜想绝不会只是工作调动这么简单,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任务需要他执行。
李明和修明娟是一对学生情侣。两个同在上海的一座师范专科学校读书。
李明是中产阶级出身,家里有两座规模不小的染坊,而李明又是家里的独生子,是个从小吃喝不愁的小少爷;而修明娟则属于普通家庭出身,父亲在码头上做工头,每天吆五喝六地指挥一群靠出卖劳动力为生的码头工人们抬卸货物;而修明娟的母亲原本是个小歌厅舞女,后来被她父亲赎了身,两人结成了夫妻,生下了修明娟和妹妹修丽娟两个孩子。一家人虽然日子过得清苦些,但还算通晓大道理的两夫妻还是把女儿们都送进了学校念书。
李明和修明娟在学校里就商量着投奔延安的事宜。无奈李明家里看得紧,两人计划了大半年,才找了个机会逃出来。在延安又进行了长达三个月的审核学习,两个人才最终盼来去延安的机会。
所以,相比白若冰和章一含去延安的渴求,他们俩似乎比她们俩更甚。
但章一含却对修明娟有一种天然的敌视:觉得她太作,一天到晚嗲声嗲气,操着软糯又晦涩的上海话,当着男朋友的面,娇滴滴地撩拨别的男人,一点不顾及李明的面子。
特别是她对刚见面就生好感的刘向晖,眼睛时不时地越过男朋友李明的肩头,挑衅般的去给刘向晖抛媚眼。虽然刘向晖视若无睹,但见之愤怒的章一含却控制不了情绪地想当面啐她一脸:占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贪心的渣人真是不分男女!
当忍无可忍的章一含婉转地提醒修明娟要顾忌男女朋友的身份、洁身自好的时候,修明娟不屑地回呛道:“谁说有了男朋友便不能再接受更优秀的男人?结过婚的不合适都可以再离,男朋友算个球!他又不是我的紧箍咒,不能阻止我奔向比他更好的男人!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这次出来,就是为了寻求更美好的生活,不是为了取悦男朋友而从一而终的。除非他能优秀到不让我见异思迁。”
三观不合,章一含只好忍着快要气炸的肚子,敬而远之。
……
去延安的十个人,在八办的院里进行了短暂的休整和安排布置,由小吴开车,踏上了去往延安的征程。
从西安到延安大约三百多公里的路程,平时开车走公路也就多半天的功夫就到。无奈此时是战时,日本人侵占了山西。从西安去延安的公路,正好在日本人的炮火射程之内,因此为了躲避日本人的炮火,杜平川和小吴与领导商量以后,决定走另一条崎岖却安全系数相对高一点的小路,辗转奔赴延安。
说这条路线的安全系数高一些,只是相对于日本人的炮火而言;如果是平时无事,小吴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走这种羊肠山路。
陕西省大部分地处黄土高原,松软的黄土层被黄河水和雨水冲刷侵蚀,在地面形成了千丘万壑的谷峰交错的地貌特色。公路都是顺着峰谷地势曲折蜿蜒,更别提塬上沟里的小路,崎岖颠簸不说,关键是路两边的山上,除了偶尔散布的民团,还有残兵游勇和山里刁民组成的土匪在活动。
虽然近两年经过八路军的围剿和打击,大部分的土匪都流散为民了,但总还有一些冥顽不化的顽固分子,会时不时地流窜作案,抢劫骚扰过路的旅客和附近村民。特别是最近,出现了一伙频频作案的土匪,过往商旅客人都不放过,不但抢人财物,还屡屡害人性命。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商人百姓无不谈之色变。
这次延安行,要不是战事吃紧,八办领导也不会让这群人冒如此之危险走小路。
小吴将汽车驶出西安城不久,就拐上了一条谷底的土路。土路又窄又不平,坑坑洼洼。汽车一上一下地颠簸着,车后腾起一条长长的黄土烟雾,远远望去,黄烟遮天蔽日,一派狼藉。
杜平川和马立鸣同司机小吴一起坐在驾驶室,而刘向晖和邱云峰则陪着洋人记者詹姆斯和四个学生坐在后面车厢里。
詹姆斯是这次护送任务的主要目标,因此,刘向晖和邱云峰一左一右将詹姆斯护在中间,警惕地望着车厢外的一切,生怕出什么意外。
白若冰和修明娟都被汽车颠吐了。两人都蹲坐在后车厢里,头伸向外面,方便呕吐。章一含和李明被安排分别照顾这两人。无奈李明胃口浅,看到修明娟呕吐,他自己也控制不了恶心,吐的比修明娟还厉害。本来就苍白无血色的脸变得蜡黄;只有章一含神情自若地照顾着白若冰,偶尔也皱着眉头帮“哇哇”大吐的修明娟拍拍后背。
白若冰和修明娟晕车时,虽然修明娟强烈要求停车休息一下,但外面山高地陡,环境复杂,谁也不敢拿任务当儿戏,当务之急就是快速通过这段地形恶劣的环境,以便早点到达目的地延安。所以对修明娟的建议,刘向晖和邱云峰两人不能答应,只能关切地问候一下,车辆继续前进。
前面不远就进入了清浊山。
清浊山是这一段路程最险峻的地方。大山把清河和浊河劈开,像一柄宝剑直刺苍天。清浊山上山高林密,杂草丛生,而且山头又随着山势拐了个大弯,既便于藏人纳物,又能够易守难攻,自古就是兵家相争之地,战略意义重大。早些年不知为什么,该地落入土匪手中,渐渐就成了他们就打家劫舍、抢财掠物的根据地和法外之地。
八路军早就酝酿着要清除掉这群祸害一方百姓的乌合之众。无奈前方战事吃紧,实在分不出足够的兵力来荡平这群流寇;而这群土匪虽说抢劫来往商旅和路人,但对八路军却敬而远之,从不敢招惹八路军的一兵一卒,因此也获得了短暂的和平相守。
当然这也是八办领导敢于冒着危险蹚清浊山的底气,他们赌土匪这次应该也一如既往地不敢招惹八路军的军车。
前面山路开始上坡。山口像个簸箕形状,又像张着大口等待猎物的狮子大嘴。这种地形,自古就是搞伏击战的天然战场,也是土匪草寇抢劫作恶的理想场所。
大家的精神都高度集中起来,除了两位呕吐者偶尔的喘息声,众人似乎都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前面的山路随着山势的颠簸更甚。小吴加足了马力,汽车吃力地吼叫着,歪歪扭扭地冲进了峭壁高耸、重峦叠嶂的大峡谷。
峡谷内的山路北高南低,汽车一路爬坡而行。
经过一段时间令人心悸的嘶吼努力,汽车终于慢吞吞地爬上了一道山梁,进入了前面一片相对开阔和平坦的山坳。这里也是清浊山最宽敞的一片腹地。
汽车在相对平坦的土地上行驶,减少了颠簸震动,让晕车的两个女孩子稍微回缓了口气。章一含也松弛下来,刚才累坏了,此时也顾不得形象了,一个屁股蹲坐到车厢底上,喘着粗气喊到:“妈呀,但愿以后的路都这样吧,别再颠了,把人都快颠散架了。否则,晕车的你俩吐不死,我也得颠散累死了。”
没人搭她的腔。
车厢里唯一的动静就是修明娟在“哼哼唧唧”地闭着眼小声呻吟。
章一含还想要咋咋呼呼地说下去,被刚刚缓过气的白若冰轻轻拉了一下衣服,朝车厢里使了个眼色。
章一含回头一望,只见刘向晖和邱云峰都用手摸着腰里别着的驳壳枪,脸色异常严峻地盯着外面的山脊,似乎连一丝风吹草动的小动静也不放过。
章一含立码闭了嘴,看了一眼白若冰。见白若冰在摇头示意她住嘴。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看刘向晖他们紧张的样子,她敏锐地预感到:一定要有大事发生了。心里也莫名地紧张起来。
前面出现了一片茂密的树林。
就在汽车和树林即将擦肩而过的时候,突然,三声清脆的枪声在半空里响起,尖利绵长而且刺人耳膜。
章一含和白若冰都吓得一哆嗦,修明娟吓得停住了“呻吟”,而李明则在惊叫中捂住了耳朵。
“哪里放鞭炮?”章一含突兀问了一句。
“是枪声。”白若冰轻声“辟谣”。
“枪声?妈呀!”李明出乎意料地比女孩子还胆小,带着哭声抱住了头道:“咱们怎么这么倒霉,一出门就遇到敌人!不是说日本人还没到陕西吗,怎么会有日本人的枪声?”
“应该是土匪。”白若冰沉声道。
“什么?土匪?”李明似乎更害怕了,“土匪有时候对待人质更不人道,剥皮抽筋点天灯,拆胳膊断腿砍脑袋。妈妈咪呀,早知道世道这么险恶,我就不出来了!待在上海的家里就不会这么提心吊胆了!”
白若冰和章一含都被李明的怂样逗乐了,连紧张也忘了。
“还真是上海居家小男人。”章一含瞥一眼修明娟,语气里满满的鄙视和挖苦。
修明娟不干了:“请你不要这么阴阳怪气地损人行不行?虽说你照顾我一路子,我该感谢你的,但你这么损李明我还得说两句。李明是胆小,但他在家里是少爷,能走出家门也算是一种进步了。上海男人怎么了?上海男人哪个年代也出过英雄。你不能一杆子打落一船人。李明他代表不了上海男人。”
章一含细想也是,自己说话太不周全,随意地有些过了头。当即双手一抱拳头:“对不起,言重了!”
修明娟倒也不再追究,又扭过头数落起李明来:“你不是说做我的男朋友要勇敢无畏吗?你一直知道我喜欢的是英雄,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如今一声枪响就吓怂你了,这个样子让我怎么出手去爱你?”
“人家从小没见过这种阵仗呀,早知道这么一步一个雷的,打死我也不会跟你出来的。我想家了,想我家爸爸和姆妈了。”李明这会也顾不得给修明娟长脸了,拉着哭腔抱头筛糠。
在这种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心里:枪炮声面前,什么爱情、前途都是虚的,保命才是最重要的。
白若冰和章一含都忘了枪声带来的紧张,拼命憋住笑,差点要憋出内伤了。
修明娟脸涨得通红,刚要发作,突然,前面驾驶室传来“啪啪”的敲击玻璃的声音,同时传来杜平川严肃的命令声:“刘向晖和邱云峰注意了,树林里有土匪埋伏。咱们按照预定的作战计划,准备战斗!”
所有的人都住了嘴。
车厢里的空气骤然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