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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卖布的柜台前,人们乱哄哄地挤着。卖布的售货员不紧不慢地量着布,她卖完一份,就有更多的人将手中的钱和布票向她手里塞。魏海柱总算挤到了柜台前,把钱和布票递给了售货员:“那个,格的,要五尺。那种,蓝斜纹的,要十五尺。那个……”

售货员不耐烦地把他的手扒拉到一边:“一份一份来,先买一种,没看到这么多人等着吗,这是你家开的呀?”

后面有说风凉话的:“就是,不能自己全包圆喽。”

售货员问:“这种格的要五尺是吧?”

她把多余的钱找给魏海柱,魏海柱接过钱和布票放进自己的口袋。

售货员为魏海柱量布、撕布。魏海柱刚接过布,后面的人就把他挤到一边。魏海柱仍然向前挤,他尽量保持靠近柜台的位置。几个人买完布后,卖布的售货员看了魏海柱一眼问:“你还买什么?”

魏海柱说:“那种蓝斜纹,要十五尺。”

卖布的售货员说:“那种蓝斜纹六毛八一尺,一尺要八寸布票,十五尺是十元二毛钱,布票十二尺。”

魏海柱伸手去掏钱,伸进口袋后手却僵在了那里:“我的布票呢?刚才我的布票还在呢。”

见魏海柱掏不出布票,售货员没好气地说:“向后让一让,找到了再买。”

魏海柱挤出来,站在离柜台稍远一些的地方反反复复地掏着自己的几个口袋,越掏越失望。

魏海柱回到家里,解放跟了过来:“爸,布全买回来了?”

魏海柱叹了一口气说:“别提了,我把布票弄丢了。”

“让小偷偷去了?”

“八成是,我咋一点儿感觉也没有呢。”

“爸,别上火。丢了就丢了,再想别的办法。”

“可是,只买了五反的布料,别人过年的衣服咋办呢?”

解放征询着问:“要不,到我姑家看看?”

“她家年年向咱家要布票,怎么可能有剩的呢?”

“也许今年就有呢,晚上我过去看看。”

一整晚,魏海柱一直在责备自己。

解放到家时已经十点多了,弟妹们都睡了,魏海柱还呆呆地坐在那里。解放道:“爸,我老姑给了我十尺布票。”

魏海柱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一脸的自责。

解放想,爸这是怎么啦?魔怔了?

宪法与邢三儿、嗑巴、大愣来到了三间房。三间房是造纸厂干部的住宅区,因为家家住宅都是三间屋子所以叫三间房。宪法四处看了看:“应该就是这里了。”

邢三儿说:“问一问不就清楚了。”

宪法找人打听,那人详细地告诉了赵科长家的位置。几个人来到赵科长家的院子,在外面察看动静。

大愣说:“找几块砖头飞进去,撇完就跑。”

宪法不同意,他怕砖头伤着人。

嗑巴说:“他……他家窗下有个鸡窝,还养着两……两只鸡呢。把他家的鸡剁了好不好?”

邢三儿说:“对,把他家的鸡剁了。”

宪法点头,嗑巴马上进院子抓鸡,大愣顺手从鸡窝边操起剁鸡食的菜刀,两只鸡刚叫了两声,大愣手起刀落,鸡头被剁了下来,他把鸡一扔,两只鸡血淋淋地在院子里扑腾。听到屋里有动静,四个人撒腿就跑。

袁秀艳听到动静推门出来,她一眼看到两只无头的鸡血淋淋地在那里扑腾,险些晕倒。

袁秀艳坐在赵军的房间里拔着鸡毛:“这事儿肯定是老魏家干的。”

“那我爸为啥拖着不办呢?革委会都同意了。”

“你个傻孩子,你爸不全是为了你吗?”

“为我干什么?没准儿明年招工就有我了。”

袁秀艳叹了一口气:“唉,现在招工哪有个准儿啊,你爸现在手中还有那么点小权力,要是哪天不当科长了,就真的没办法喽。”

“你们要真为我好,就想其他的办法让我进厂。”

袁秀艳把鸡向盆里一摔:“啥办法?一起进厂就是最好的办法。”

“老赵啊,你说这孩子咋回事啊,不吃饭了。”袁秀艳端着饭菜。

赵科长放下报纸:“为啥不吃饭?”

“唉,还不是为了援朝的事儿,他说你不给人家办他就不吃饭,你说这孩子多气人。”

赵科长生气了:“不吃饭就饿着,向着外人,是不是傻呀?”

“可不是傻咋的,随你们老赵家。”

“怎么又扯上老赵家了?”

“傻不是随根儿嘛。中午就没吃,晚上还不吃,这孩子不仅傻,还倔。”袁秀艳把饭菜放到桌上说,“要不……要不你就把魏援朝的事儿办了吧,拖下去家里也不安宁。”

赵科长思考了片刻说:“好吧。”

解放把弟妹们召集起来开会,援朝也坐在一旁。解放对援朝说:“明天不是报到吗?没你的事儿。”

援朝笑笑说:“我也没事儿,听听。”

魏海柱在炕的另一侧裁剪衣服,他拿着尺及粉笔在上面画着,不时停下来,在一张纸上计算着什么。

解放清了清嗓子:“你们也看到了,爸为了给家里人做衣服,费了不少的劲儿。布票丢了后,爸嘴都起泡了。现在买了一些布,虽然还不够,但爸正在想办法。明天呢是小年,也就是腊月二十三。好多东西都是明天发放,这样的话呢,咱们一定要分好工,买好过年的东西……”

鞍钢说:“大姐,我想买鞭炮……”

合营跟着说:“对对对,买鞭炮……”

五反瞪了鞍钢一眼:“买什么鞭炮?妈刚去世才三个月,不能放鞭炮。”

鞍钢嗫嚅着:“为什么妈去世就不能放鞭炮呢?”

五反强硬地:“不能放就是不能放,哪有为什么!”

鞍钢不说话,他嘴动了动,委屈地流下了眼泪。

五反更不高兴了:“哭什么呀?我又没打你。”

援朝按了一下五反,制止她说话。解放看了看鞍钢,问魏海柱:“爸,他们想买鞭炮,能买吗?”

魏海柱稍稍想了一下:“买吧,你妈妈肯定在天上希望你们一天天快快乐乐地活着。给他们少买一些就行了……”

合营立刻显出高兴的样子,鞍钢也不哭了。

五反不满地说:“瞧你们这点儿出息,不放鞭炮你们身上能少块肉啊……”

援朝劝五反:“别打岔,听大姐讲……”

解放说:“明天咱们家得买猪肉。这个年能不能过好,跟能不能买到好猪肉关系很大,估计明天买猪肉的人相当多,得起早去排队,弄不好还非常挤。宪法,你去行不行?”

“没问题。”

“这是钱和肉票,要放在贴身的口袋里,不能弄丢了,能不能买到都不要紧,一定要把钱和票证保管好。”

“放心吧,去年就是我买的肉。”宪法接过钱和肉票,放入棉衣的内袋里。

解放又从面前一堆的票据中拿出几张票,在这几张票上放上钱:“合营,你去买鱼吧,鱼明天也是第一天放,得起早排队。”

合营接过钱和鱼票。

“再有就是大米、白面和豆油。昨天已经放了一天,今天人也不会少,不用起早,吃完饭去就行。五反,你和鞍钢去怎么样?”

“多少斤啊?”

“大米是二十四斤,白面是四十斤,油是二斤四两。”

“那么多让我怎么拿呀?”

“院子里不是有小车吗?鞍钢帮你推回来。”

五反不高兴地说:“鞍钢能干什么呀?”

解放说:“鞍钢现在干活儿挺顶用的。”

鞍钢为了证明自己:“上回我和二哥领过苞米面呢。”

宪法点了点头:“鞍钢现在有劲儿多了……”

解放叮嘱着鞍钢:“到时帮着你姐撑口袋,推车。”

“我知道,上次买苞米面就是我从粮店一直推回家的,是不二哥?”

五反勉强地答应了,解放把钱和粮本交给五反:“口袋在厨房里放着呢,扎口袋的绳儿已经绑在每只口袋上了。”

跃进等不及了:“大姐,还没给我分配任务呢。”

“别急,跃进的任务也很重要。你要买糖和酒,糖呢,带包装纸的糖买二斤,橘子瓣儿的散装糖买二斤。酒呢,尽量买好的,如果供应的是瓶酒,就买两瓶。如果供应的是散装酒就买二斤,要提前带好瓶子。”解放拿出了钱,又加了几张钱,“你和五反商量一下,你们是买扎头的绸子呢还是买发夹,再买一盒万紫千红的香脂。然后买两包鞭炮,要那种小鞭儿,知道吗?”

“我知道。”

鞍钢拽了一下解放说:“大姐,多给我们买两包吧。”

解放说:“两包就够了,没记着妈讲的故事吗?”

合营问:“什么故事啊?我怎么不记得。”

解放说:“妈不是讲过嘛,说是从前有个人啊,他家里有匹马。他看邻居家的羊不错,就用马换了两只羊。后来呢又看人家养的兔子不错,就用两只羊换了五只兔子。后来又用五只兔子换了两挂鞭炮,两挂鞭炮响过就什么也没有了。我记得妈妈是前年过年时讲的……”

想起了妈妈,解放的眼里浸满了泪水。

天还未亮,解放就悄悄起床来到大屋。宪法和合营还在酣睡,解放把他们捅醒:“起来吧,五点多了。”

宪法坐了起来,合营翻个身还想睡,宪法把他的被子掀到了一边。合营只好坐了起来,两个人摸着黑穿衣服。

解放送宪法和合营出门,解放问:“装肉和鱼的兜子都拿好了吗?”

宪法说:“拿了。”

合营把手中的东西拿给大姐看:“我用的是包袱皮儿。”

解放说:“行,买完系好,别掉了。宪法你送合营到副食店,那段路黑。”

合营说:“我不怕,用不着他送。”

解放目送着宪法和合营走远。走回屋,发现大屋的灯亮了,推门一看,魏海柱已经起来,正坐在那里裁剪衣服。

“爸,离天亮还早呢,再睡一会儿。”

“我睡不着,正好把这个难题处理了。”

“什么难题?”

“为了省钱这块布就没买够,但是怎么利用边边角角把两件衣服都做成了,而且还不难看,这就是学问了。”

解放担心地说:“以前衣服都是我妈裁,你能行吗?”

“没啥难的,和做管道接口下料是一个道理。”

解放开始点火烧水,她把要洗的衣服放到洗衣盆里。

排队的人影影绰绰,宪法站在队伍中,不时地活动着双脚,天太冷了,脚冻得生疼。他的位置还算靠前,前面只有六七个人,而身后则排了二十多人。

卖鱼的窗口一打开,排好的长队一下子就乱了,人们像蛆虫一样向前涌去。合营用力地向前挤着,但在众多的大人面前,他显得无力、单薄。

卖鱼的女售货员大声喊着:“排队!不排队就不卖了。”

她的话没有任何作用,买鱼的人仍然无规则地涌动着。合营不甘心被挤出去,他跟在一个身体强壮的人后面,慢慢地向前挤着,终于挤到了前面。

总算买到了鱼,合营出来的时候不小心,一条鱼从包袱皮儿中掉了,费了好大的劲儿他才从人们的脚下拿回那条鱼。拎着装鱼的包裹,合营在街上闲逛起来,他欣赏着街道两旁人们抢购年货的热闹景象。

肉铺是临时用几根松木杆支起来的,简易的窗口早已打开,但铺子里并没有肉,除了几个站在那里卖肉的人,什么也没有。有人喊:“到点了,为什么还不卖?”

岁数大的男售货员说:“喊啥?运肉的车还没到呢。”

大愣拎着布兜来了,看到队伍中的宪法,他高兴地蹿到宪法的身旁。宪法见是大愣:“怎么才来呀?”

大愣说:“是想早来的,可没起来呀。这下可真好,你排在前面。”

宪法说:“我五点多就来了,冻了两个多小时了。”

“为哥们儿,这也是应该的……”

邢三儿和嗑巴也冒了出来,一齐站到宪法的前面。见有人夹到宪法的前面,后面排队的人不干了,喊:“排队!”

邢三儿、大愣、嗑巴像是没听见一样,站在那里和宪法说笑着。后面的高春明怒了:“你们三个排队!听见没有?”

大愣回头:“说谁呢?谁没排队?五点多就过来排队了,你知道不?”

高春明火了:“你说你排队了,谁能证明?”

嗑巴结结巴巴地:“那……那你说你……你排队了,谁……谁能证明?”

“我前面的人,后面的人全能证明我排队了。”

邢三儿指着宪法后面的人问:“你说,他是不是排在你前面?”

宪法确实排在那个人的前面,因此那个人点点头。

高春明说:“我说的是你们仨。”

“我们仨怎么啦?我们是一起的。”

高春明说:“一起的就可以不排队啦?”

嗑巴说:“我们愿……愿意,你……你管得着吗?”

“给我出去!”

大愣很横:“还就在这啦,怎么的?”

高春明上前去拽大愣,大愣奋力挣脱:“别给脸不要脸啊,看你岁数大,不愿意和你一般见识,要是别人,我早打他个满脸花了。”

高春明不屑地说:“你个小崽子也太霸道了吧?不排队还有理啦?”

“说谁小崽子?”

说话的时候大愣猛地一推一绊,高春明脚下不稳,一下子被摔倒。高强来接父亲,看到父亲被人摔倒在地上,忙上前把父亲扶了起来。

高强走过来抓住大愣的前胸问:“为什么打人?”

大愣说:“他骂我。”

嗑巴走上前去阻挡着高强:“干……干什么?”

邢三儿把包里的半块砖头拿出来,宪法用手拽了一下邢三儿:“那是我大姐的同学。”

邢三儿挣脱了宪法的手,上去一砖头就把高强放倒,三个人一拥而上,用脚狂踢倒在地上的高强。高春明要冲过去帮忙,大愣又对高春明使了一个脚绊儿,他又摔倒了。

宪法看着打成一团的几个人,他的内心很复杂。

前面骚动起来,肉铺开始卖肉了,最初的队形已经没有了,宪法利用自己靠前的优势,奋力向前挤去。

二粮店是俱乐部改建的,最初的门厅成了开票处,那里排着三行的长队。鞍钢在角落里看着小车,眼巴巴地盯着队伍中的五反。

开票的队伍像停滞了一样,半天也不动一下。开票室里涌进去许多熟人,他们把粮本直接塞到开票人手中。

队伍中有人喊:“不要走后门,我们都排这么长时间啦。”

没想到开票人却不耐烦了:“喊什么喊?等着。”

“走后门还有理啊?”

开票人像是没听到一样,她对这些抗议根本不加理会。

跃进收好副食本,将买好的糖和酒小心地放进布袋里。

鲁静松了一口气说:“总算买完了,回家吧。”

跃进说:“我还要买鞭炮。”

鲁静吃惊道:“你家还让买鞭炮啊?我妈不让买,说只听个响儿白瞎钱了。”

“我妈在的时候也买,我妈可支持买鞭炮了。说盼了一年,买鞭炮大家乐呵乐呵。”跃进说着说着,眼泪流了下来。

看到跃进流泪,鲁静马上乖巧地说:“走吧,我跟你一起去买。我妈怕我偷着给弟弟买,没给我多余的钱。”

跃进说:“我姐也没给我太多钱,主要是怕弄丢了。我爸前几天买布,布票让小偷给偷去了。”

“是吗?那你们的新衣服咋办?”

跃进轻轻地叹了口气:“还不知道呢,我姑家给了十尺布票,还是不够。”

“我妈给我买了块好看的布,早送成衣铺了,听说成衣铺都忙不过来,不接活儿了。”

五反终于开上了票,她拿着票、粮证、找回的钱向里面走,鞍钢推着小车紧紧地跟在后面。卖粮的穿着一身蓝大褂,这个特殊的职业让他们神色倨傲。五反把票和粮本递上去,卖粮的心不在焉地在粮本上用红蓝铅笔画了两下,然后又把红蓝铅笔夹到耳朵上。秤是一种小型的台秤,上面加装了铁皮箱,称好后由下面直接装袋。

“快点儿快点儿。”听到卖粮的催促,鞍钢慌忙用布袋去接,突如其来的重量,让鞍钢有些措手不及,面袋重重地向下一蹾,布袋开裂了,大米洒了一地。

五反责怪鞍钢:“干什么呀你?为什么不接住啊?”

“我接住来的……”

“接住怎么能把袋子弄坏?想不想过年啦?”五反说着,用手使劲儿扒拉一下鞍钢,鞍钢咧嘴哭了起来。

“还哭,还哭?这怎么办?”

鞍钢停住了哭泣,看着地上的米发呆。他想了一下,果断地脱下了裤子,把两个裤筒扎了起来。五反忙找来了铁皮撮子和扫帚,把大米装到了鞍钢的裤子里。

走出二粮店,五反看到鞍钢脸上还有泪痕:“刚才,看到大米撒到地上,姐都吓坏了。还是鞍钢有办法,要不,姐都不知道该怎么把米弄回家了。”

鞍钢的委屈和缓了一些,他抹了一下流着清涕的鼻子。

五反接着说:“我回家一定说说鞍钢今天的智慧。”

“我也是从书中看到的。”

五反讨好地对鞍钢说:“不生姐的气了吧?”

鞍钢摇了摇头。

合营在卖葵花子的摊前蹲了下来:“瓜子怎么卖?”

“一毛钱一两。”

合营犹豫着,把手伸向上衣口袋,那里装着找回的零钱。

“尝尝,瓜子可香呢。”老太太抓了几个放到合营的手上。

合营尝了尝,果然香,合营舔舔嘴唇说:“买一毛钱的。”

老太太拿起秤,为合营称瓜子。称好后,老太太又抓起一点儿放到秤里,表示她多给了。合营用手撑起裤子的口袋,让老太太直接把瓜子倒进裤袋里。

听到喊声,合营看到大成和顺子站在街道对面。合营招呼他们过去,给了每人一把瓜子。合营问:“你们上哪儿了?”

大成说:“我俩刚刚买了鞭炮,哎呀妈呀,老挤了。”

“吹啥呀?再挤还能有我挤?那人,可以说是人山人海,我硬是挤进去了,买了鱼。”

“我们好不容易才挤进去,大成还买了二踢脚呢。”顺子向合营展示他买的鞭炮。

合营问:“怎么这么多二踢脚啊?”

大成说:“我爸说了,初一吃饺子前多放几个。”

“这二踢脚响吗?”

“不知道,应该响吧。”

顺子起哄说:“光说没用啊,要不放一个试试?”

“我不敢,你放。”大成拿出一只二踢脚递给顺子。

顺子把二踢脚接了过去后犹豫了:“我也不敢。”

合营大大咧咧地把二踢脚拿了过去:“这有啥不敢的。”

合营小心地剥出引芯,把二踢脚放在马路边的一块平地上:“火呢?把火给我。”

大成递给合营一盒火柴。合营心里也有点儿害怕,没有点着就跑,回头看发现没冒烟,就又回去点。三个人捂着耳朵等着二踢脚响,可那引芯燃了一下没有了动静。合营小心地向二踢脚靠近,正当他低头看是怎么回事时,二踢脚响了,合营捂着脑门倒了下去。

大成和顺子吓傻了,两个人把合营扶了起来。

合营坐在马路牙子上,脑门是被鞭炮熏过的煤黑色,流了不少血。大成说:“这咋办啊?”

顺子带着哭声:“我也不知道。快告诉他们家吧,要不我们该沾包儿[4]了。”

日杂商店正好有卖鞭炮的,人出奇多。跃进有些发愁。

鲁静说:“你怎么可能挤得上去啊?”

跃进咬了咬嘴唇:“帮我拿着东西,我试一下。”

跃进尝试着向里面挤,但她像一片树叶一样,只能在人堆的外围游荡。鲁静也替跃进着急,她在外面用力地推着跃进,这时柜台里的售货员喊:“别挤了,卖完了。”

本来拥挤的人群像溶入了某种液体,一下子无声地散开了。没有买到鞭炮的人不甘心地向柜台里张望,售货员没好气地说:“看什么看?看也没有啦。”

跃进不肯走,回去如何跟鞍钢与合营交代呢?另一边的柜台上聚集起几个人,那里在卖暖瓶。

“我们家早就想买了,一直没有卖的。”鲁静高兴地说,“你借我五块钱好不好?回家就还你。”

“就剩这五块钱了,还要买鞭炮呢。”

“鞭炮不是没了吗?你先借我买暖瓶。”

跃进看看卖鞭炮的柜台,售货员无所事事地站在那里。跃进小心地把五元钱递给了鲁静。

这是一只红色的暖瓶,外面是用一种铁皮制成的,上面布满了小孔,像是用某种工业废料做成的。鲁静把暖瓶放到地上,把瓶塞儿拔出,低下头贴近暖瓶听了一听:“你听一下,有嗡嗡声。别人说这样的暖瓶保温性最好。”

跃进也弯下腰听了一听。两个人正要向商场外走,卖鞭炮的柜台又聚起人来,有人喊:“卖鞭炮啦!”

果然,鞭炮又来了。

看着有人拿着鞭炮走出来,跃进愣了,她忍不住哇哇地哭了起来。鲁静为难地看着跃进:“我也不知道鞭炮还能来啊,回家就把钱还你好吗?”

吕老疙瘩和老婆蹲在市场的边缘卖自家的猪肉。猪肉是切好的三块,摆放在一条麻袋上。

有人问:“猪肉怎么卖?”

“一块二一斤。”吕老疙瘩看那人站住了,“怎么样?来一块?”

“贵了点吧?那边的才一块一。”

吕老疙瘩不屑地说:“我这是什么肉?全是四指膘!他那肉能和我的比吗?”

那人蹲了下来:“便宜点儿吧?”

“不卖。要是便宜卖,早就卖了。”

那人又看了看肉,起身走了。

老婆小声说:“要不一块一卖给他吧,早卖完早利索,还得到商店办年货呢。”

“你懂个屁,他肯定还得回来。”

果然,那个人转了一圈又回来了。他仔细地挑了一块好的。吕老疙瘩称完说:“看见了吧?十一斤半高高的。一斤半一块八,十斤十二块,一共是十三块八。”

那个人掏钱,是三张五元的。吕老疙瘩老婆收钱,小心地把钱揣进厚棉裤里。

上班第一天,援朝被分到了铁工班。车间的工会主席老曲要慰问车间的病残职工和军烈属,要援朝帮着搬慰问品。

援朝弄了辆三轮车跟在曲主席的后面,曲主席风风火火地在前面走着。

吕老疙瘩和老婆走着,两个人非常高兴。老婆说:“多亏你啊,多卖三块多钱呢。”

“就你老娘们儿家家沉不住气,不抻一下能卖好价钱?”

“你能!”老婆白了他一眼,“多卖了可以给你买瓶酒。”

“算啦,给你和大丫各买一双尼龙袜子吧。”

“真的?那几个小子怎么办?”

“小子不用买,他们臭美什么?”

老婆下意识地去摸腰里的钱,不祥的感觉让她慌了神。

“怎么啦?神神叨叨的?”

老婆哆哆嗦嗦地说:“我的钱……我的钱……”

“别猴子烧屁股似的。好好找找,是不是放别的兜了?”

吕老疙瘩老婆把身上的兜翻了个遍,带着哭腔说:“丢了……全丢了……连来时带的五块多零钱也丢了……”

吕老疙瘩老婆说不下去了,她沮丧地坐到马路牙子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了起来。吕老疙瘩不相信那钱就这么轻易地丢了,他翻来覆去地翻着那条用来装肉的麻袋。

吕老疙瘩老婆大声地号了起来,边号边拍大腿:“你这个挨千刀的小偷啊……你让我们怎么办啊……我们拿什么回家啊……我们怎么过年啊……我们过年全靠这点儿猪肉啊……我辛辛苦苦养了一年猪啊……有一半得交国家啊……就剩这么点儿能换钱啊……你可让我怎么过啊……我们可怎么回家啊……车票钱也没有了呀……”

过路人纷纷过来看热闹,人越围越多。

援朝蹬车过来,曲主席坐在上面。曲主席下了车,探头看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儿,看了一会儿,他从人群里走出来。

走了几步,曲主席见援朝还在那里傻看,他大声喊:“魏援朝!魏援朝!我们走啦!”

援朝马上答应:“来啦!”

听到有人喊魏援朝,吕老疙瘩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他跟着援朝的三轮车跑了两步:“喂,我说兄弟,你停一下。”

援朝停住了车:“你认识我?”

“你叫魏援朝?”

“对,我叫魏援朝。”

“你有个妹妹叫魏解放?”

“魏解放是我姐。”

“哎呀,大兄弟,我是大队打更的,我叫吕建华,人们都叫我吕老疙瘩。一天晚上我值班,快半夜的时候从造纸厂打来电话,说是你妈妈病危,叫我到集体户找你和魏解放,我一想这事儿耽误不得,就跑了六里地到你们集体户,那天你不在,你姐在。你妈妈现在好点儿没?”

“我妈她……去世了。”

“咋整的呢?市里的医院也没治好?”

“市里的医院治不了,是在送省医院的途中去世的。”

吕老疙瘩低下了头:“那太可惜了。”

援朝问:“你们的钱被小偷偷了?”

“是啊,偷个溜干净儿,一点儿没剩。”

援朝沉思了一下说:“走吧,上我家去坐一坐。”

吕老疙瘩推托着说:“这咋好呢?”

“你看,你们不是遇上难处了吗。”

曲主席返回来,看到援朝和吕老疙瘩正在交谈:“你们认识?”

援朝笑笑说:“我插队那地方的老乡。”

曲主席说:“真没想到,你们会摊上这事儿。”

“谁说不是呢?我老婆没经过世面,一遇到这事儿只知道号丧。”吕老疙瘩说完,推了一把已经跟了过来还在抽泣的老婆。

曲主席把魏援朝叫到一边悄声问:“你准备咋整啊?”

“咋整?领家里暖和暖和,让他们吃顿饭。”

“那剩下这一家你就不用去了,我去就行。你下午也不用去厂里了,回头我和韩主任说。”

合营捂着脑门坐在那里,顺子在旁边站着。一位热心的妇女过来看了看合营的脑门:“快回家吧,别把伤口冻着了。”

一位戴着狗皮帽子的男人说:“到医院上点儿药啊,熬发[5]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合营害怕回家父亲揍他,他眨巴着眼睛不肯起来。

解放慌慌张张地跑来,她要察看合营的伤情。合营把盖住脑门的手拿开,脑门血糊糊的一片,看不清伤势怎么样。

解放说:“我们上医院。你能走不?要不姐背你?”

援朝领着吕老疙瘩夫妇走进院子,看到门上挂着锁。

援朝把他们让进大屋在炕上坐下。援朝说:“你们先坐着,我去给你们煮点挂面。”

吕老疙瘩说:“不用,我们暖和暖和,下午就坐车回去。”

“啥不用?都晌午了,早就该吃饭了。”

“没事儿,咱农村人都两顿饭。”

援朝去了厨房。吕老疙瘩夫妇在大屋里,他们好奇地打量着城市人家里的一切。

援朝把两大碗热气腾腾的挂面端了上来,吕老疙瘩推托着说:“这么客气干啥?”

“快点儿吃吧,吃完我给你们拿点儿钱,还能买点儿年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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