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司典翻了个白眼，朝他抬了抬下巴：“她被多加了道屏障。瞧...她衣裳破烂，满身伤痕。你可知，自她进来后，日日受那神鹰啄心，直到你来。”
日日啄心...孟灵鼻子一酸，转过头望着那原是活泼开朗的女子现今奄奄一息，了无生机。
孟灵道：“你如何得知。”
“我已被关了三年。”
孟灵抬眼，疑惑道：“什么？”
百里司典忽而笑道：“可是认为这一切是我干得？非也...非也...”
正当孟灵思考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时，她又开口道：“三年前因一次错被贬至此，几日前帝君寻过我，让我助他一事，事成之后便放我出去。”
“帝君？”
百里司典笑意更深：“如今可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
孟灵摇着头，只道不可能。
“你仔细着些想想，这三界谁有那通天的本领！”
百里司典逐渐语气高扬，充满了讽刺。
孟灵忽觉心中悲凉，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
他的父亲，如今的天帝又将故伎重演，要他与他那可怜妹妹一般经历反目成仇。
这个男人...永远都在安排别人、命令别人！
那我又偏偏不如你的意...
“啊！”怒吼一声，孟灵将婆氏面前的屏障生生掰开。
孟灵的手指沾满了血，是他的自己的血，他晓得...
他用金缕线化为剑，劈开了铁链，弯腰抱起婆氏，见她柳眉紧蹙，真的无力而惨烈。孟灵深吸一口气，用手替她拂开湿漉漉的发丝，连他自己都不易察觉，这手抖得那般厉害。
孟灵走至百里司典面前正要劈开屏障，她突然开口：“莫要费力了。”
“你不想出去？”
她道：“我答应了他，在此等他。”
孟灵自然明白她说的他是谁，那日三生石旁，婆子墨与百里司典的名字是连在一起的。
他点了点头：“保重。”
如此，孟灵抱着婆氏走出了天牢，将她带到月老殿后，他跨进了云霄殿。
他要他的妻子...名正言顺地走出天界！
殿内空无一人，孟灵环顾四周便明白他会在哪里。
知父莫若子，他果真在侧殿。
孟灵刚跨过门口那道坎便听天帝道：“来了。”
语气是波澜不惊的，仿佛在自言自语或是早已得知。孟灵抬眼望去，一瞬间的滋味万般。
他的父皇，一直是这般高傲又睥睨万物的。
孟灵并未接话，只是走过去坐在他对面，盯着那盘棋许久，道：“你错了。”
只听得天帝嗤笑一声，摇摇头，拾起一颗白子落在棋局上：“何错之有。”
没有疑问，是肯定说自己未曾有错。
孟灵拾起黑子稳稳落在白棋面前，阻了白棋的路，说道：“我与黛儿不同。”
天帝未搭话，只拾了白子落下，盯着棋盘，良久才道：“于我皆一样。”
“父亲！”
孟灵出声唤他，只希望他看在自己是他亲生儿子份上，能放手...
天帝的手微微一顿，瞬间又恢复：“长衡啊...你将来是要支撑天界之人。”
“我只是四品小官罢了。”
天帝忽而抬头盯着孟灵，好似在看一位故人，轻声道：“你这脾气当真是随了你母妃，若你母妃在...”
孟灵冷笑，发出一声冷哼：“真可惜，她魂归三界了。”
他的笑意愈发明显，语气中还带着嘲笑，笑眼前的这位天帝，他的父亲...亲手杀了他的母亲。
天帝一怔，许久未曾反应过来。
孟灵漫不经心地将黑子落下，说道：“难道不是吗？”
天帝低下了头：“这件事早已过去了。”
“哦？你觉得是便是吧。”
孟灵起身要走，这个地方他一刻也不想呆了。
“等等。”
孟灵停下，用漠然的眼神看向他，只听天帝道：“我不会让步的。”
同他说了这么久，竟半分作用都没起，孟灵不禁有些怒意：“莫要逼我了！”
天帝将眼睛移到孟灵身上，手中捏着白子，笃定道：“是你在逼我。”
他们对视许久，眼神中的情绪互不相让。
于是，天帝开口，充满了无奈：“先坐下吧。”
孟灵看着他，重新坐回位子上。
“当年黛儿也是因为你阻了她的婚礼，使冥界不满而起兵。黛儿死时您记得吗？她在喊父皇...”
孟灵捏起拳头，指尖尽数泛白，不敢回想当时黛儿那副模样，那是他亲生妹妹，是三界唯一的女战神啊...当时就像一支破烂的珠钗那般，残破不堪...
天帝眼里的情绪孟灵看到了，是自责与悲伤。可...只那一瞬罢了。
天帝正色道：“黛儿是我的女儿，为了两界和平而牺牲，是值得的。”
“值得个屁！不论如何，我爱的人，你一根手指都动不得！”
孟灵挥袖打翻了棋盘，头也不回走出殿外。
殿外秋高气爽，我伸个懒腰，大不了同婆氏回冥界去...
进殿，是他的婆氏闭目的睡颜。
孟灵笑了笑替她掖好被角，打了水擦去脸上的血渍。
望着她的脸，孟灵便忍不住笑意，想了想，得出一个结论：我妻子真是好看。
看着看着便忍不住上前亲了她一口...
又是非常凑巧的，婆氏醒了...
婆氏道：“你...在干嘛？”
“我...”想了几秒，只觉得尴尬极了，孟灵轻咳一声：“瞧瞧你死了没...”
果不其然，婆氏眼神开始变得冷了。
孟灵起身，摸摸头发又抓抓脸的，抬头道：“这屋顶该修了，太破了，真是配不上我月老的身份。”
婆氏挣扎爬起同他道：“死过来。”
“好嘞！”
哎？为什么答应这么快？？？
闹了一阵，孟灵连道：“你身子不适，还是莫要喊打喊杀，我去瞧瞧给你熬得粥好了没，过几日你好些了我们便回冥界。”
她嗯了一声，默默打坐。
孟灵来到厨房，端起那碗粥，只觉得烫极了，咧嘴倒吸几口气，直呼好烫。
突然听见什么东西摔了的声音，孟灵放下粥去瞧，进去时看到的是他此生不想回忆的事。
婆氏躺在地上，身下是一大片花瓶的碎片，地上染了血。她咳了好几声，越过她面前的人看到了孟灵，眼带笑意，好似她还在等着我取了粥回来。
孟灵大喊：“父亲！”
天帝抬脚速度慢了一下，他回头朝孟灵笑了一下：“你就是不听话，不然她也不会死。”
这个她必然指的是婆氏，孟灵捏起金缕线朝他丢去。
“你真是冥顽不可！”
天帝侧身躲了金缕线，冷笑一声：“你以为你不是吗？”
说罢，一手将金缕线抓在手中，使它动弹不得。再用一个结界将孟灵缚住，令他无法去救婆氏。
天帝死死的盯住婆氏，一步一步朝她走去，语气极为瘆人：“便是你毁了我的好皇儿，今日，你非死不可！”
婆氏连捏诀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望着孟灵，眼中的遗憾太过刺眼。
孟灵敲着结界，大喊大叫，试图去掰开结界。
可那结界太过牢固，孟灵手指没好的伤由裂开了。
天帝又道：“日日啄心你都活下来了，当真是极阴之体啊，你知不知道...你靠近孟灵会吸了他身上的仙气！”
婆氏摇着头，眼中蓄满了泪。
这一刻，孟灵感到了无能为力，声音颤抖喊道：“我愿意，我自愿的！”
天帝眼里是满满的狠决和杀意，他捏诀抬起婆氏，说了咒语，将光推向婆氏。
“父亲！”
婆氏望着孟灵，轻轻的摇头。
孟灵知道，婆氏在同自己道别。
孟灵喊着：“父亲！您放过她，是我错了！”
他这一生从未为了谁求过谁，这一次...便是破了两个底线。
天帝深吸一口气：“来不及了。”
“父亲！”
孟灵跪下道：“求您了！”
天帝似乎在下决心，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五指合拢。
那光在婆氏身上愈发的强烈。
孟灵看到了她唇边止不住的血，流下的泪，满身的血。这些都令他的身体无法控制的颤抖。
婆氏就像朵凋谢的花，令人无法直视。
她望着孟灵，用那漂亮极的双眼望着我，道：“孟婆氏，好听极了...”
而后...化为灰烬。
她死了，他的孟婆氏。
“啊啊啊啊啊！”
孟灵捶着地，一种无力感将他包围，使他喘不过气。
悲愤之下，他化为九尾狐，将结界生生撕开，直奔婆氏去。
可他...只触到一场空。
天帝被冲破的结界反噬，呕出一口血，走至孟灵面前。
孟灵望着自己的父亲一句话都说不出。
他知道他杀婆氏仅仅为了自己的尊严不被践踏。
母亲是这样牺牲的，黛儿也是这般磨灭了，婆氏...同样为了他的自尊而丢了性命！
金缕线落在孟灵脚边，发出“叮”的一声。
他抹了把脸，只摸到一片湿，原来...当时婆氏是让他不要哭...
颓然倒地，再也没有人扶住他了。
望着月老殿顶上那片方才还说要修的地方，想起那年初遇婆氏时，她一袭白袍，青丝三千，有着孟灵从未见过的纯净眼睛。
闭上眼，是她在朝自己笑，明艳的笑容却让孟灵全身疼痛，比那世间最毒的毒药还要痛上百倍，痛至骨头里，痛到每一处地方，连心都不放过。
自那以后，孟灵再也不回天界。
有一日去冥界三生石处，在众多名字里的一个小角落中，终于寻到了他们的名字，孟灵抚着她的名字，泪水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直直落下。
皎皎...你果真没骗我，我们的名字真的在上面...
孟灵细细摸着她的“婆皎皎”三个字，突然看见有星星点点的血迹，感到有些奇怪。
他咬破了手指附上去，眼前显现的是婆氏耗了大半修为练出丹药赠予佛，而佛要她挨过七道天雷才可在三生石上刻上名字。婆氏便以心为刃，以血为刀，生生挨过七道天雷，将名字强加上去。
“皎皎...”孟灵头抵在石碑上，失声痛哭。
最终她什么也没留下，哪怕是一碗茶，一方帕子...
孟灵的孟婆氏，再也不在这三界五行之中了，干净得像未曾来过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