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藏蓝的天空泛起鱼肚白。一夜小雨,浸润了空气,滋润了大地。细雾朦胧,如烟如梦。
花园里,碧草幽幽,艳花含羞,露珠晶莹。池塘里,池水清澈,闲鱼戏游,水波荡漾。亭榭上,飞檐滴雨,凉风习习……
如玉公子,坐于亭中,棕栗色的眼眸望着青空,静静思索着。
他施操尸术,逆了天地轮回之理,让李府一切如常。但是,真的如常吗……
他望着李府紧闭的大门,目光闪过了丝讽刺。他,姑且也算受害者,被蹂躏得家破人亡,也仍旧要继续伪装,隐没黑衣人的罪行。
他深深呼吸清晨微冷的空气,脑海里闪过地牢里陶桃和那个沉睡的白色身影……他为何要自行将丑陋的事实放在孟子休的面前?
温柔的眼眸充满了疲惫,望着碧蓝天空下飞过的孤鸟,唇角勾出了一个无奈又苦涩的笑,叹息一声。
谁知道呢……
“呼――”一阵清风拂过。他的身旁,诡异的多了一个人。来者将他拉回了现实。
来人,正是那个不寻常的女婢。她依旧冷着眉目,身上透着隐隐杀气。与其说是女婢,不如说是个冷血杀手。
李云开头也没回,依旧望着李府的门,沉默不语。半响,他才冷冷开口。
“这门,迟早要打开。”
女婢神情冷漠的看着他,尽管李云开的话让人费解,但是,她身为“天昒”的一员,对方的心思她察觉得清清楚楚。
但无论此次“天昒”的事情是否败露,眼前这个人……也留不得了。
女婢目光暗了暗,将视线从李云开的身上移开,也看向了不远处李府的大门。她感受到了,今日确实有人要来“拜访”李府,就算此人隐没自己的气息,也会被她洞察。
而且,此人非同一般……
她半响冷冷道:“今日有不速之客,先解决再议后事。”
随即手用力一挥,她的周围袭来一股强劲的风,“唰唰”几声,她身披黑袍,金丝闪烁,左胸前的金色日轮象征着身份。而原本的女婢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也就在这刹那之际,亭榭的周围,悄无声息的多了十几个黑色的身影,如鬼影而立,皆如她打扮。
清风徐徐,原本恬静淡然的气氛,瞬间充满了说不出的肃杀。李云开面无表情,只觉得空气里已经飘来了血腥味。
他以前设想过会有今天,但没料到这一天来得尽然如此的迅速。他也不清楚自己之前为何要去长风寺,但他的举动立刻引来了“天昒”的注意,李府瞬间陷入了被监视的状况……
或许,他早就忍耐到了极限,但他内心深处,还抱有解脱的希望,将李府从虚伪的一切解脱出来,可是,惧怕胜过希望。这就是为何他请来孟子休,却仍旧谎话连篇。
李云开心里只觉自己可悲可笑又愚蠢。因为深深的愧疚,他偷学了禁术,操尸术。而第一个施术对象就是自己的亲妹妹……
毫无疑问,他失败了,李见月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肉身受黑纹诅咒,性情大变,时不时还会丧失人性,大开杀戒。
他陷入了绝望,内心的负罪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日日夜夜受着无尽折磨。他亏欠见月的,一辈子都还不清……
而就在那晚,他看见亲妹妹于火光中灵魂消散,肉身尽毁,永远灭于凡尘。他陷入恐慌,悲痛欲绝。可是……他又认为这是对见月的解脱,不受折磨。
他恍悟,自己走错太多路了……
他疲倦的叹了一口气,唇边挂着凄苦的笑,缓缓起身来,走出亭子,朝大门走去。
李云开伸手,触碰到了那个有些许陌生的冰凉的大门。他轻轻摸了摸,棕栗色的眼眸里,竟是释然。
他深吸了几口冷冷的气,手一用力,“哐”的一声,那沉睡已久的门,一声低吟,如获新生。
画地为牢一说,破了。
李云开内心的情绪无比复杂,他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感受着门外的清风徐徐而来。
果然,门外,一位身着宽大白色道衣,剃了光头的慈眉善目的老者静静而立,背后还背了一根碧绿的长竹。老人神色平静如水,见了李云开,也只和蔼微笑,自然行礼。
李云开回礼,轻轻道了句:“孟大师。”
孟回目光亲和的看着稍严肃的李云开,摸了摸白胡须,神闲自若。
凉风习习,衣袂飘扬,孟回又缓缓将目光移向了李云开的背后,那隐蔽处的杀气尽收心底。
李云开目光复杂地看着眼前憨态可掬的胖道士,似乎欲说什么:“孟大师……”
“哦,李公子,”孟回和蔼微笑的再次看向他,“我那愚徒儿这么些天都不见他回来,我来看看,他是不是给李公子添了什么麻烦。”
李云开不语。
半响,孟回又摇头一笑,“看来真的惹麻烦了……”
“沙沙沙――”
空气冷寂了下来,晨风拂枝叶声,格外清楚。双方对峙而立,寂静的表面下,暗流涌动。
风习习,叶婆娑,鸟鸣间……
一瞬间,一种让人神经紧绷的紧张感爆射开来,沉默中,危险的局面一触即发。
李府内的杀气在不断泄露,甚至连要隐藏的意思也没有了。
阻挡者,杀无赦!
李云开愣神之际,只见面前白影闪过,接着胸前被人用力推了一掌,一下子跌倒在一旁。
“咻咻咻!”
下一瞬,黑色镖影袭来。孟回迅捷抽出碧竹,一个回旋,将其尽数挡下,黑镖铛铛落地。
孟回立于门口,望着府内数十个杀气腾腾的黑袍怪人,用手拂了拂胡须,原本和蔼的目光里显露出几分严肃。
黑袍金丝,左胸日轮。只是没有三足金乌鸟纹……
半响,孟回笑着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这个家伙,这么多年还是死性不改。”
为首的黑袍女人,突然对着孟回抱拳行礼,道:“孟大师,尊上曾说很欣赏您,愿您不要插手此事。”
光头道士,手执仙竹“徐行”。虽常年隐居,现下很少出现在世人眼前,但其古怪的形象、世人的传唱,依旧让人立马想起,那个曾叱咤风云的人物。
再加上上头的命令,黑袍女人不会不认识孟回。
而眼下,也是上头说的最严重的情况,遇上这个老道士。
孟回一听,哈哈一笑,道:“我只是个借居寺庙的穷道士,现在老骨头一把腿脚还不灵活,你家尊上的欣赏孟某承受不起。”
黑袍女人依旧抱拳,缓缓道:“尊上言与孟大师曾是友人,令属下办事周全些,还望大师不要让属下难办。”
好言说尽,为的是减少巨大的麻烦。因为双方动起手来,在没有主力的情况下,他们是不利的一方。
哪知,孟回握紧了手里的“徐行”,当即泛出了逼人的灵气,使对方的身体带有负重感。
一旁倒在地上的李云开心里涌出不详预感,道:“孟大师,小心他们。”
孟回气定神闲的站在那里,头也没回的点了点头。
“告诉你们大人,”孟回原本和蔼可亲的神色变得严肃认真起来,“我不认识他,更不曾是什么友人。再者,他派人欺负我徒儿,想让我就此打道回府,想都别想!”
孟回的声音坚定有力,一改之前的亲和。他如此肯定的否认和拒绝,让对方愣神,下一瞬,便是激怒。
羞辱“天昒”尊上的人,无论是谁,向来都是碎尸万段,挫骨扬灰的下场。眼前这个穷酸的胖道士,公然站在了“天昒”的对立面,更是无法饶恕。
“孟回!好话言尽,你却不识好歹,不领尊上之情,受死吧!”
黑袍女人一声令下,杀气一瞬间爆射开来,数道黑影袭来,刀光剑影,邪气四溢。
孟回一挥“徐行”,顿时清风大盛,数道风刃迅猛飞出,削弱了敌方杀气。
“轰――!”
此时,李府地牢里。
一盏油灯忽明忽暗,一只飞蛾围着这微小的火光,时不时有滋滋声。
陶桃原本躺在地上睡觉,可是幽冷的地牢让她难以入睡。
她和了和身上单薄的蓝衫,心里觉得奇怪,这么几天了她本已经习惯了地牢的冷,可是今天的地牢比往昔更寒。
陶桃无奈起身,摸了摸自己红肿的眼睛,那种煎熬,害怕的感觉又涌上了心头。半会儿,她又看向了被自己扶到墙边倚睡的孟子休。
那个木头还是一动也不动。
不好的预感冲上了她的心头,她飞快跑过去,伸手探了探对方的呼吸,才又打消那个念头。
每次都怀疑他死了。
陶桃叹了口气,也倚着墙,靠着孟子休坐了下来,然而也就像个傻子一样呆坐在那里。
幽风刮过,腿上凉意最胜。陶桃和紧身上的衣服,想着怎么削减身上的寒意,就在这时,她看了看身旁的孟子休。
这个木头也穿得挺单薄的,她如此想着。
她的目光在对方身上游走,不一会,她发现对方的袖子挺宽的。
有了。
她将孟子休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腿上,这样宽大的白袖便盖住了她的腿,瞬间削弱了寒意。
陶桃满意的点了点头。
“你别生气,我只是暂时用一用。”陶桃自言自语道。
她将腿盖好后,有意无意的把玩起了对方的袖子。
“你说你和那个胖葫芦为什么要穿得这么白?一点花式都没有,太死板了。”
说着说着,袖子下那只手引起了陶桃的注意。
要说一个男孩子家家,手还生得挺好。手指修长,隐隐可以看见指节,然而看上去又不会感觉脆弱,因为白皙的皮肤上有着几道伤疤,让人感觉这是有力的手。
陶桃拉起孟子休的手,一边端详,一边用手去摸了摸那几道伤疤。感觉挺深的……
陶桃想着,要是在她身上什么地方开个这样的伤口,她会大叫然后在地上打滚吧。
半响,陶桃不知怎么的,侧过头去,端详起了孟子休的脸来。
忽明忽暗的火光,勾勒出孟子休侧脸的轮廓。那双漆黑如夜的眼睛现在闭着,唯见那长长的睫毛,然后往下,到挺立的鼻梁,再往下,那樱唇紧闭着。
幽暗的光感下,给对方镀上了一层神秘感。
陶桃看得入了神。
虽说孟子休好像不算世人口中的绝世男子,五官不是绝对的出众,但是,却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也许只是陶桃现在不知该怎么表达这种感觉。
“感觉你和别的俊美男子不一样?”陶桃一只手握着孟子休的手,一只手挠着后脑勺,思考着这个问题。
“感觉你不怎么像凡人……”陶桃摸着头,说出了如此奇葩的话。说完又尴尬得自己呸呸呸,面颊发烫。
这是什么表达?好像没人这么夸一个男孩子吧。哎,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咳咳,”陶桃下意识的清了清嗓子,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垂着头,摆弄着孟子休的手,“嗯……总之,别人都说,美人美在骨而不在皮,你应该算个骨相美人吧。”
骨相美人吗?
陶桃将这个词与孟子休联想在一起,感觉这样描述他好像没什么不妥,反而还挺满意,于是她点了点头。
陶桃只顾自言自语,却没有发现自己摆弄的那只手有什么异常。
“你以后肯定能祸害十里八村的姑娘吧。额不对,不能叫祸害,嗯……而且十里八村也太夸张了。那就少点,十几个姑娘应该不成问题。”
“告诉你,光是江陵镇的漂亮姑娘就有好多好多,更别提镇外的了……青楼的女子就算了,他们……”
陶桃说着,还没说完,就感受到了那只手突然不自然的一震。然后,感觉手指不自然的弯曲。
陶桃没有反应过来的看着那只微动的手,好半天,她才僵着脖子,扭头看向旁边。
“额……”
果不其然,她对上了另一双眼睛。
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紧紧看着她,目光闪烁不定,眉头微皱。只见火光之下,那人的脸上明显漂浮着红霞,樱唇微张,僵硬的坐在一旁,整个人一派震惊之色。
陶桃嘴角抽了抽,缓缓松开了对方的手,二人双双陷入了石化。
陶桃只觉得脸在被火烤,温度越来越高。从小到大,自己从来没有这么丢人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