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绷的心弦并没有松弛，反而更加地警惕了。
苏小妍脸色有些凝重，她紧紧地盯着出现在门口的身影。
“你是怎么来到这的？”她问道。
那道身影不缓不慢地从睡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白色的卡，用手指夹住，晃了晃。
“这应该是我们医护人员才有的通行证，你怎么会有？”
“今天下午下班前，我找李阿姨要的。”他应道。
来人是安，他就穿着一套简洁的睡衣，穿着拖鞋，两手空空，站在值班室的门口。
按理来说，安此时应该在三号楼三楼六号房间中睡觉才对，苏小妍的值班室在五号楼，两栋楼之间相隔上百米。
能得到李姐的卡，想来李姐是比较信任安的。
想来这个世界真奇怪，如果A信任B，而C又信任A，那么即使C与B此前并没有见过面，也没有多少了解，但是，C却会因此而对B产生一丝信任。
如果这是个数学问题，毫无疑问，它们的关系是成立的。
但是，一旦这个问题放在人类身上，虽然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如此，但是却显得极为矛盾，不是吗？
人类是复杂的，他们之间的关系从来就没有单纯过。
所以，苏小妍并没有松懈，她随时准备着应对突发情况，想来，宋雅和徐清很快就回来了，拖一拖时间也是好的。
“你来这里做什么？”苏小妍随意地问道。
“睡不着，便来了。”
“这理由有些牵强。”
“但是起码给了个理由，因为无论我给出什么理由，突然出现在这里，都是无法解释得通的，所以，我根本就没想着让你相信我。”
苏小妍盯着安，安也看着苏小妍，两双眼睛互相看着对方，却并没有迸发出什么情感的火花，反而是值班室的空气忽然变得凝重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安才开口问道：“我可以进来了吗？”
苏小妍回道：“可以。”
在这种情况下，即使自己拒绝了，结果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安找了张椅子坐下来，随意地从办公桌旁的架子上取下一份报纸，就这样看了起来。
苏小妍则是瞄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等待着宋雅和徐清的归来。
她伸手想拿起水杯喝水，但是，当手指触碰到水杯的时候，却是一阵冰寒。
而且还有一道寒气从手指处迅速窜进体内，直奔脊椎而去，进而扩展到全身，让她不自禁地打了个激灵。
杯子的冰寒触感不同于平时的冰凉，她的杯子是瓷的，入手时会有冰凉凉的感觉，会很舒服，但是刚刚那一瞬间的冰寒则像是极地的冰天雪地，在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
虽然她没有去过极地，不知道这样对比是否有失偏差，但是，这就是她现在的感受。
她往安那里看了一眼，安依旧在看着报纸，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的情况。
她也就装作若无其事一样，抿了一下杯中的水，没有任何意外，果然是冰冷的。
这种悬疑恐怖片一样的桥段，怎么会发生到现实中来呢？
苏小妍学过哲学，也研究过宗教学，这些与常见的精神病类型都有密切的关系，所以，她都有涉猎到。
但是她却是一个彻底的无神论者，神神鬼鬼的东西都只不过是人们臆想出来的产物，无论这些产物多么恐怖，多么强大，总归脱离不了现实。
人是无法创造出超脱现实的产物的。
好比如外星生物，你没见过，你也不认识，所以，至今为止，它们的形象要么就是基于地球生物形象的魔改，要么就是纯粹的元素组成，但都脱离不了现实。
既然，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都能由人的脑洞所产生，那么自己为何要害怕呢？
只是，今晚上这个杯子着实有些诡异，而且宋雅和徐清两个人出去的时间也有些长了，即使中途上个厕所，这个点也应该回来了才是。
安的突然出现也是让她心中不安的主要原因。
虽然医院给出的诊断结果是正常，但是谁能料想到一个曾经的精神病患会不会突然就旧病复发了。
而且，安也说过了，他把真正的自己深深地隐藏了起来，并不是被治愈的，而是自我的一种伪装，此时此刻，他仍然还是个精神病患者。
“雅姐和清姐想要回来应该还要半个小时。”安突然间开口，打破了沉闷的空气。
苏小妍眼中的疑惑已经不加掩饰了，她看着安，这个男孩说话时的平静语气好像他早就知道了一样。
“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是它们的经典戏目了。”
苏小妍并不明白安说的“它们”指的是什么，而是潜意识中把“它们”当成了宋雅和徐清。
任谁听到安这样说都会是这样想的。
“经典戏目？”
“吓一吓新人罢了，没什么的。”
想不到宋雅和徐清都快三十岁了，还这么恶趣味，但是苏小妍明白，有些话不当说的就不必说了，有些戏该配合的便尽力配合，否则，一旦戳穿了，两方都落得个尴尬境地。
职场新人的她一直都记得：少说多做。
即使现在职场越来越看重人才，也越发鼓励新人敢说敢做，但是，“少说多做”依然是不变的定律。
“你在二院待过？”
“我转来这里的时候就是在二院里的，只不过是这两三年才申请出来的，具体时间我已经忘了。”
“二院······是个怎样的地方？”
苏小妍很小心地隐藏着自己的真实想法，显得自己就好像是随口一问一样。
“那里啊，”安的目光从手中的报纸转移到二院的方向，能看到那里的灯光和一些影影绰绰的人，他笑了笑，温柔如风，接着说道：“那里是个有趣的地方，有有趣的朋友，也是这里最纯粹的地方。”
安给出的答案与宋雅她们的答案不尽相同，这更勾起了苏小妍内心的好奇。
她认真听了一下，确认没有脚步声，这才问道：“听说你可以带人进二院？”
“仅限于夜晚。”
“你是怎么做到的？”苏小妍很想知道。
“因为没有人阻止过我，也没有人对我说过不准再进入二院的话，要是想要带人的话，就肯定是夜晚，因为他们不会允许我带人进二院的。”
“哦，是这样啊。”
苏小妍也把目光投向二院，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
“你想要去看一看？”安主动开口问道。
苏小妍等得就是他这句话，但她表面上表现出来的却仍然是一片平静。
“她们告诉我说二院就是潘多拉魔盒，让我最好不要接近它，但是，这就像别人跟你说前面树上结了一个奇怪的果子，你会不会想要去看一眼那个果子长得什么样？”
苏小妍并没有正面回答安的问题，而是举了个例子反问了一下，很巧妙的技巧，因为这样得出的结果都是安自以为的结果。
但是，安也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早就知道了答案，从苏小妍提到“二院”的时候，安就已经知道苏小妍的那点小心思了。
“今晚却是不行的。”
“为什么？”
“等下一个夜晚吧。”
安没有给出原因，也许是他觉得给出了原因，苏小妍也不会相信的，也许是他觉得根本就没必要解释。
值班室又安静了下来，沉闷的气氛没有坚持多久，宋雅和徐清就回来了。
她们两个看起来有些许疲累，但是并没有什么异常。
“没什么异常吧？”宋雅问道。
“没有······”
苏小妍刚要把安在这里的事情说一下，但是被打断了。
“累死了，爬上爬下，先喝口水。”
宋雅和徐清纷纷回到自己的办公位置，端起水杯就大口喝了起来。
只是，徐清经过安旁边的时候，根本就没有看安一眼，似乎安不存在一样。
而且这两个人进门的时候，也没有看向安那个方向。
按理来说，值班室里出现这么大个人，不会不管不问吧，但是这两个人居然像是看不见一样。
安也没有主动向这两个人打招呼。
“雅姐，清姐，安来了。”
她们两个同时看向苏小妍，宋雅问道：“安他来过啦？”
“不是，他就在那里啊。”
苏小妍伸手指向安那个位置，宋雅和徐清也照着看向那边，但是却什么也没看到。
“没有啊。”徐清率先说道。
“小妍，你是不是在吓我们啊？”宋雅问道。
苏小妍听到她们两个人的话，还以为她们两个在装呢，想要吓一吓她这个新人。
“雅姐，清姐，你们就不用装了，安明明就在那里，怎么会看不见。”
她刚说完，宋雅和徐清就用奇怪的目光看着苏小妍。
“怎······怎么啦？”
“小妍，你是不是压力太大，出现幻觉啦，还是说真的在吓我们？”徐清问道。
苏小妍看到这两个人这么认真的脸，忽然觉得寒毛耸立，阵阵恶寒从脊椎骨扩散到全身。
她的脸色也瞬间变得苍白，看向安，安并没有像恐怖影视中的桥段一样，消失无踪，而是完完整整地坐在那里。
“没事，我就是想吓吓你们而已，玩笑开得太过了？”
苏小妍立马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露出满怀歉意的眼神。
“演得真像，你不出道当个演员都可惜了。”宋雅笑道。
“我看你脸色有些不太好，多休息，注意身体。”徐清也没有责怪她，反而还在关心她。
“对不起，我玩笑开得太过分了。”
“没事，没事，被你这么一吓，倒是精神许多了。”宋雅说道。
“嗯嗯。”徐清也跟着点了点头。
“那······我先上个厕所去了。”
“去吧去吧。”宋雅说道。
苏小妍装作收拾桌面，其实已经将手机的录影功能给打开了。
人可以演戏，装作什么都看不见，但是却无法欺骗机器。
她把手机拿起来的时候，特意把摄像头方向对准了安那里。
然后从容地走出了值班室，一路往厕所而去。
厕所很安静，她随便选了个厕所间，将门锁上，坐在马桶盖上。
重看了一下手机录下的画面。
手机的光将她的脸映衬得苍白无比，她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恐惧感从心底涌起，浑身鸡皮疙瘩。
无论她反反复复看了几遍，手机屏幕上都没有出现安的身影。
那自己看到的安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段录像她并没有删除，而是将其保留了下来。
她在厕所里蹲了好长一段时间，直至手机弹出一条宋雅发送过来的消息。
“没事吧？”
“没事。”她回道。
从厕所间里出来，她用冷水洗了几次脸，再看看镜子中的自己，她努力将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
回到值班室门口的时候，她看到安的身影依然在那里，但她也像是没看到一样，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安也没有再跟她搭过话，倒是宋雅和徐清跟苏小妍说了许多关于这家精神病医院的诡秘。
全程她们两个就没注意到安的存在，又或者她们看不见安的存在。
苏小妍在这一夜中不时瞥两眼安那里，但是安并没有任何其他的动作，那张报纸也没有被他翻动过。
他似乎成为了一尊雕像。
一直到天微微亮的时候，安才动弹。
他一动弹，马上就引起了苏小妍的注意，她的心跳都快了两拍。
只是，安根本就没有看她，而是自顾自地走了。
苏小妍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咬了咬嘴唇，决定跟上去看看。
“雅姐，清姐，我出去一下。”
因为还没到规定的下班时间，所以她还是打了声招呼。
宋雅和徐清两人也没当多大回事，就应了两声。
只是，当苏小妍来到值班室门口的时候，走道中已经没有了安的身影。
她尝试着加快自己的脚步，来到楼梯口处，透过楼梯间的缝隙往下看，仍是没有发现安的身影，旁边的电梯一直停在九楼，没有动过。
苏小妍并没有就此放弃，她来到另一边的窗户前，这里可以看到五号楼的大门，按照一个人的正常速度，这个点，安应该还在下楼中，应该一会就能看见他从正门走出去的身影。
只是，等了许久都没有看见安的身影。
五号楼有正门和后门，只是后门在傍晚的时候就已经被锁上了，只能从正门进来或者出去，所以，安只能走这条路。
天际泛白，她想看见的那道身影并没有出现，这在她的心中留下了一个巨大的谜团。
回到办公室，一直等到下班时间，她立马就往三号楼那边赶。
轻车熟路来到安的房间门前，她并没有犹豫就摁响了门铃。
一如她上次来这里一样，那个男孩还是坐在窗边，沐浴着朝晖。
“你······昨晚有来找过我？”她直接开口问道。
“有。”
“什么时候？”
安转过头来，看着苏小妍，那双眼睛依然明亮，似乎不会撒谎。
“我不是陪了你一整晚了吗？”
苏小妍直接掏出了自己的手机，将那段录像放到安的面前。
“这个你怎么解释？”
她一直都在观察着这个小男孩的神情，想要从中发现点什么，可惜失败了。
安的神情从始至终都是淡然平静的，即使是面对她的质问依然从容不迫。
“我说我到了夜晚就会变成鬼，你信吗？”
“我······”
苏小妍无法反驳，因为她经历了一个诡异的夜晚。
也只有安给出的这个非科学的理由才能解释得通。
就在这个时候，安忽然就笑了，他问道：“还记得上一次你来这里我问你的问题吗？”
苏小妍回想了一下，说道：“你问我相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
“当时你的回答是什么？”
“我不相信，即使到现在我也是不相信的。”
“那就行了，这个世界上是没有鬼的，你相信这一点就可以了。”
“可这视频······”
“当你相信科学的时候，何必要纠结于这些细节呢，也许这只是科学目前无法解释的一种现象而已，我也并不是什么鬼，要不然我也不会大半天还在这晒太阳了，你今天应该也累了，早点休息。”
说完，安就又转头看着那颗老树，享受着这属于他的惬意时光了。
显然，苏小妍再在这里死缠烂打下去，安也不会告诉她更多东西的了，她也就放弃了。
当她打开门的时候，背后传来了安的声音。
“要是你考虑好了，等你下次轮班的时候，我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安没有明说是哪里，但是苏小妍知道，他说的是二院。
苏小妍没有回答他，迈步走了出去，关门，从这所医院中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