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帮她将刚刚买来的列车餐饭盒打开：“吃点吧，这样才有力气。”
章知辛眼泪“啪嗒啪嗒”落在了白色的米饭中，灵动而清亮的眼神，此时已经失去色彩。
“谢谢。”章知辛轻声道，何湛之根本没有必要同她一块儿回来的。
火车还在慢慢地晃荡，越往前走天气就越阴，等到了X市边界的时候，已经是淅沥沥的雨水。
章知辛的心也一直往下沉。
下了火车，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才到家。
下了车后，雨还在下，何湛之将刚刚在路边买的雨伞撑开。
徒步走了半个小时才看到满目苍夷。
“孩子，你回来了。”最先看到章知辛的是刚刚给她打电话的叔叔，他一把握住了章知辛的手。
章知辛连忙问道：“我弟弟呢？”
“在那儿呢。”叔叔指着在几个绿军装边上的瘦削身影，而后他疑惑地看了一眼何湛之。
“我是章知辛的男朋友，以前是一名医生。”何湛之自我介绍道。
而章知辛已经跑向了自己的弟弟。正在此时，一名受伤的人被抬了出来，何湛之就跟了上去，帮着先清理伤口。
“姐，”章知存一把抱住了自己姐姐，“爸妈都被埋在里面了。”
“别怕，爸妈一定能救出来。”
有了家里人指名家中的位置，挖掘机已经工作了一会儿。
而进一步工作就不敢用挖掘机了，怕即使人还活着，也会被挖掘机误伤。
所以只能靠人力。
姐弟两人满脸泥泞，在泥土里挖着，脚深陷到泥土中。
“爸妈，你们能听见吗？”
“只要你们好好的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孝敬你们的。”章知辛眼泪流出来，在灾难面前，一切都不那么重要。
雨水淋在身上，肚子一阵一阵的疼，手也疼，脚已经软得抬不起来。
夜色昏暗，探照灯洒下一片惨白的光。
周围的救护车都调集过来了，而很多被确定死亡，没有呼吸没有心跳的人，直接被送到了殡仪馆。
一直到第二天下午的时候，章知存猜摸到了熟悉的衣衫。
“在这里。”章知存呼唤道。
章知辛上前一步，抓住了弟弟的手。
两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母，如果泥人一般，从泥土中，被挖了出来。
章知辛看到的是，自己的母亲被父亲牢牢护在怀里。
“一个已经没了呼吸，一个还有。”传来了医护人员大声的呼唤声。
章知辛只摸到了父亲的一片衣角，而后两人就被送上了救护车。
救护车被送走了，而此时几名记者围了上来。
雾蒙蒙的天空下，二十二岁的章知辛悲伤而绝望地对着镜头：“我和弟弟从小拼命的拼命的努力读书，就是为了让父母高兴。”
从小，就没有人宠爱她，她一直很努力读书，很努力讨父母喜欢，哪怕有了弟弟之后，他们从来不正眼看她一眼，哪怕大家都嘲笑她没有弟弟聪明，她依然很努力，已经尽力了啊。
何湛之远远地看着女孩红通通的眼睛，看着她慢慢软下去，忍不住立刻冲上前去。
章知辛一阵头晕目眩晕了过去，昏迷中，一双温暖的手臂抱起了她，然后是温暖的怀抱。
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在附近的X大附属医院里。章知辛睁开眼睛，像是疯了一样，从床上挣扎着起来，就要往外走，她出了医院。
正是天空微微泛起晨光的时候，整个天空从深蓝色开始慢慢变成了浅浅的蓝色，天空那一缕一缕的红色如同手指一般，将淡蓝色染成了红色，阳光洒在了远处的大片裸露的山上，灰色的山石霎那间一片猩红。
章知辛捂住了眼睛，那座山所在的地方就是村子在的地方，记得小的时候，她曾经多次去山上采野菜，可没想到的是泥石流的到来，让这座山夺走了那么多人的生命。
眼泪顺着手指缝，慢慢地流淌了下来，缺少水分让她感到眼睛一阵痛楚。
忽而感到身后有人出现，然后她感到有人轻轻碰触了她的肩膀。
章知辛迅速擦干眼泪，回过头去，何湛之长身玉立，站在她的身后。
空气凉凉的，远处的山顶上，一层云雾轻轻环绕。章知辛眼睛也如同蒙了一层轻雾一般，她侧过脸去，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何湛之。
太阳已经露出了云层，照耀下来，何湛之凝视着面前的章知辛，在晨曦的映照下，她的脸庞若即若离，亦真亦幻。
“那边是我家。”章知辛遥遥指着对面的山头。记忆中的月照村，柳树成荫，小桥流水，如同世外桃源一般。村子里有一条好几米宽的小溪，清澈见底，甘甜的水来自于远方。多少个炎热的夏日的清晨，她拎着一桶衣服去溪水边洗衣服。虽然父母对她似乎很不喜欢，但田园诗一般的家乡，总是可以滋润她的内心，让她不管什么时候都能保持乐观的态度，可如今只剩下满目苍夷，“可现在连家都找不见了。”
何湛之静静得听她说话，她昨天一直都绷着神经，才会累倒。不是内心不伤痛，只是累得都没有力气哭了，此时他看到了她内心中的悲痛。
他上前一步，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章知辛感到他温暖的手掌，他的手指干燥有力，他低沉醇厚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这不是你的错，跟我回病房。”
空气中一阵甜香，她抬起眼，熟悉的身影。
案头是一碗红糖水。
“喝了再起来吧。”何湛之没有休息好，满眼红血丝，眼睛更加深邃。
“谢谢。”也许是医者父母心，从接触他的第一刻起，她就感受到了他异乎寻常的怜悯心。
何湛之手撑在椅背上托着头，看着她把一碗红糖水喝完。
“知辛，你父亲已经确定死亡，你的母亲尚未脱离危险，仍旧在昏迷中。”这对于她来说，可能很残忍，可是迟早都要知道的。
章知辛一下子从床上弹了起来，“妈妈在哪里？”
“我陪你去。”何湛之彷佛想到了什么往事，话音有些喑哑。
章知辛浑身冰凉，面色惨败如纸：“嗯。”
两人先去看了章知辛的父亲，父亲已经被一张白布蒙住的，章知辛没有见到自己的父亲，在父亲被挖出来的那一刻，她大约看清了父亲的模样，浑身是凝固的血，因为被崩塌的墙壁砸中，已经几乎面目全非。
章知辛握住父亲的手，一片冰凉。
从地下一层走出来，章知辛已经脚步虚浮。
母亲还躺在重症监护室，章知辛的母亲原本身子就弱。
因为重症监护室需要保持无菌的环境，所以章知辛换了衣服，戴上口罩，按照规定只能停留十分钟。
眼泪无声地流出，她出了重症监护室。
何湛之将一叠单据递给她。
“今天是你叔叔签的字。”何湛之轻声道。
“嗯。”单子上的数字灼烧了她的眼睛，一天八千，王琳在重症监护室的费用很高，还好何湛之在这里，而她又不缺钱，不然对于普通人来说太艰难了。
章知辛沉默了片刻，将单子收了起来。
因为死亡人数过多，所以殡仪馆很快排满，整个村子死亡人数达到了六十人。
农村古老的习俗是要给自己的父母守灵的。
雨已经渐渐停了，章知辛这天晚上就睡在附近干燥的地方搭起来的棚子里。
村子里趋势的人都是第二天下葬，所以活下来的人都休息在这里。
“别耽误了您工作，您先回B市吧。”章知辛看着何湛之跟着自己受苦，实在很过意不去。
“既然已经来了，我明天晚上跟你一起走。”何湛之拒绝了她的提议。
很大的几个棚子，地上放着救灾发的棉被，好在是夏末，并不要盖什么。
这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集合的声音。
章知辛跟着灾难中幸存的人一起出去，这才知道，是政府又派人来安抚了。
这次来的人级别高，故此大家都出去迎接。
“知辛，”章知辛刚一出门，就被一个人搭在肩膀上。
面前的女子卷发，红唇，穿着淡蓝色的长裙，鞋子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是刚坐车来的。
章知辛看着面前的陆乔，吃了一惊。
接着就听到了简易台子上的介绍：欢迎安祁县县委书记陆常前来慰问……
原来陆乔的父亲是县委书记，章知辛心中微动，没想到陆乔会出现在这里。
“师姐，没想到你能来看我。”章知辛一副感动的模样。
“可怜的知辛，走，进去说话。”陆乔亲热地揽住了章知辛，跟来的摄像师立刻拍照。
简易搭起来的棚子里，帘子拉下来，陆乔这才松开手，居高临下地笑道：“哎呀，受苦了吧，瞧你憔悴的。”
章知辛抿起唇，陆乔对她的态度是轻蔑的，她抬起眸子来：“师姐，谢谢您关心。”
“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这不特地来看你了，”陆乔笑了笑，在她耳边低低地道，“知辛，嗯？你的父亲是农林防护局的，刚好泥石流那天他值班，可他却擅离职守，出了这样的事情，月照湖决堤，我们大家都很心痛，这责任自然也不再追究了。可终究是有责任的，那么这拨款，自然到你家就少了，呵呵。”
她的语声很低，可是却声声刺在章知辛的心头，心头如同针扎一般密密疼痛。
她的拳头紧紧捏起，她不相信父亲在这场事故中扮演了这样的角色，可是父亲如果真的在值班，何以会和母亲都在家里出事呢？如果不是父亲护住了母亲，以母亲柔弱的身子，恐怕也是躲不开这场劫难的。
“你可有证据？”章知辛睁大了眼睛，冷漠地看着面前的陆乔。
章知辛竭力掩饰的无力，躲不过陆乔的眼睛，她笑了笑：“自然是有的。”
“承蒙您体恤百姓了，陆大小姐，我还有事，失陪了。”章知辛甩手，走出了棚子。
陆乔是来看她笑话的，她恨自己这样，没有丝毫反击的能力，如同砧板上的鱼儿，任人宰割。
陆乔忽然觉得身上痒得很，啪啪两下，没拍中蚊子。空气中一股发霉的味道，这穷乡僻壤的。她光顾着看章知辛的笑话了，当即也就出了棚子。哪想到，今天喷的香水特别招惹蚊子，那些蚊子就像是要黏在她身上一样。
她边走边赶蚊子，可嗡嗡嗡的虫子，一大片尽跟着她飞，陆乔狼狈地出了棚子。
蹬着高跟鞋，边挥舞手臂赶在头顶的虫子，边往车子走去。
章知辛看着她狼狈的样子，心中愤恨，却也不由觉得好笑。
等到县委书记慰问离开时，陆乔也离开了。
外面夜色降临，已经是晚上，大家聚在一起吃了晚饭，各自休息。
章知辛和何湛之在一个棚子里休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