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妃的病,情势颇凶,腹痛发热,已持续数日,太医们虽开了药,也针灸过,但于事无补。甚至,剧痛愈重……
予美细细为她诊治过后,又与太医会诊,得出的结论倒是异口同声,就是那肠痈。
既是罕见的急症,也是无医的绝症。
但事也巧,这病予美与师傅曾在三年前遇见过,得病的是个穷苦人家的年轻丈夫,身上肩负着一家七八口的重担,眼看着撒手人寰,那一家子便也没了活路。
师傅情急之下,学华佗刮骨疗伤,切开那男人的腹壁,将那腐肉取出。好在那男人也是福大命大,倒奇迹般的好了。
可……毓妃不是山野农夫,她也不是师傅。
太医们不敢动刀子,她又何尝敢?
想到此处,予美便呆楞在那处,一时不知该实话说与三皇子,还是不说。
三皇子见她怔楞不语,面色为难,猜想她比那太医不同,该是有办法的,遂走到她面前,压低了声音问她:“辛大夫,你是不是有办法?”
予美向旁侧微微一侧,避开他的目光。
三皇子以为她也无法,身形一软,连叹数声,声音悲戚。
予美听了,便想起了自己的父亲,自己也是这般无能为力力,跟着生出诸多同情之感来。她那双灵动的眼睛随即垂了下去。再睁开时,已是无畏。
她转向三皇子,缓缓道:“也非全然无救,娘娘这病,我曾见师傅成功救治过。”
三皇子突闻此言,登时有了希望,忙向她跑来,急急催促道:“那……那你师父在哪里?我这便派人去请!”
予美摇了摇头,“来不及,师傅云游去了,我不知她在哪里,再者……依娘娘的情况,恐……恐挨不过今夜。”
三皇子登时便又如霜打茄子,焉了下去,但当他看到予美的眼神时,复又站了起来,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抓住她的肩膀,“那你来!你既然见过你师傅救治,你也一定可以的是不是!”
这下,予美既没摇头,也没点头。
两人就此四目相对,看了一会儿,直到一声痛呼再次传来。
三皇子脸上的急切之情渐渐变化,几乎便成了哀求。
予美把心一横,逼视道:“我需要同三皇子先说明,一,我这治法需要动刀子,二,我不敢保证。”
算是应了。
事已危急,不救,他明天就见不到母妃了,救了,至少还有希望。
三皇子当即点头应允,下令全部听从予美安排。
有太医下意识反对,“三皇子,毓妃娘娘乃玉体,怎可轻易动刀子?”
被他断然一喝赶了出去,“什么叫轻易!我母妃都快没命了!”
合宫内外,便再无他人再敢多言半句。
除了几个留下帮忙的,众人皆已退去。
周遭热水、热药已然备齐,刀子也用火烤过。
这是予美头遭做这样的治疗,心中虽是忐忑,但好在她天赋极高,且记忆力出众,一幕一幕回想着当初师傅的做法,照着去做,半点差错也没出。
竟是成功了!
她将毓妃的伤口缝合,上了伤药,又给她喝了活血化瘀、镇痛的药,毓妃便沉沉睡去了。
如此一来,予美在皇宫,登时名气大涨。
即使是日常流连于雕刻的皇上,亦有耳闻,第二日,便差了人来,召她前去御花园。
三皇子怕她应付不来,陪她同去。
二人到御花园时,皇上正在雕一只巴掌大小的小狗。
予美跪在离他四五步远的地方,听候他的询问,但他好似忘了自己召了人来,一门心思全在手中的那只小狗身上。
他一手握刻刀,一手握木头,正一刀一刀地仔细雕刻着,那模样,完全是个痴迷于雕刻的木雕匠人。
予美跪在那里,腿已发麻,但她不敢乱动,仍是毕恭毕敬地跪着。
三皇子看在眼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又唤了一声,“父皇,辛大夫来了。”
皇上仍无反应,他又叹了一口气,索性走了过去,伏下身子,贴近皇上的耳朵,提高声音,又唤了一声,“父皇!”
皇上这才一惊,看向了他,笑道,“是棋儿来了啊,快,快来看看,父皇今日新雕的狼狗,怎么样?”
三皇子半是敷衍半是讨好,应道:“栩栩如生!父皇的手艺,自是极好的。”顿了顿,他指了指仍跪在一旁的予美,提醒道:“父皇,您忘了,您召了辛大夫来。”
皇上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一个青布长衫的男子仍跪在地上,看了眼三皇子,叹道,“你瞧朕糊涂的……”接着手一抬,“你且先平身吧!”
予美复又俯首一拜,“谢皇上。”接着缓缓站起身来,但怕被皇上认出,始终低着头。
皇上以为她是胆小,害怕自己,却也温柔,并不强迫。只是示意公公端过去一盘赏赐,“听闻是你救了朕的毓妃,小小年纪,难得,难得啊!”
说罢,又笑了笑:“朕瞧你年纪尚轻,前途不可限量,可有意愿留于宫中,做个太医啊?”
予美收了赏赐,原打算拜谢快溜。
却没料到这皇上竟有此意,心中自是一百万个拒绝,但她心中戚戚,并不敢直言。于是再次跪拜,连拜三次。
“草民谢皇上隆恩!只是……草民学艺不精,此番只是……只是凑了巧罢了!”
三皇子见了,知她不愿,再者知她身份,确不能留于宫中,于是帮腔道:“父皇,辛大夫是云游大夫,留于宫中恐是不惯,我看……还是放他出宫去吧。”
皇上看看三皇子,又看看予美,微微垂下眼敛,淡淡一笑,便允了。
“既如此,朕便不强人所难了。”
说罢,他又埋首于那木雕中,过了片刻,木雕便已完成。
“这木雕此时完工,也算是与辛大夫有缘,便赐于辛大夫了。”说罢,将木雕交与公公手中,公公向前走了几次,恭敬地递给了予美。
予美收了雕刻,忙叩首谢恩告退。
“草民多谢皇上,草民告退!”
二人又回了一趟毓妃宫中,予美为毓妃复诊,开了新药方。
毓妃虽仍是虚弱,但面色已明显好转,午时醒来吃了汤药,也喝了米羹,又睡着了。
予美面上是男子身份,不可长留宫中,三皇子便亲自送她出宫。
她原以为三皇子会送她回先前那个农家小院,但马车出了皇宫,却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待她在一座高头大宅前下了马车,看到明晃晃的棋亲王府几个大字,方知三皇子根本带她回了自己的王府府邸。
王府府邸要比顾扬灵的府邸小得多,但胜在用料考究,且壁画雕刻皆是皇家专用,瞧着便略微气派些。
三皇右手一抬,引她跨过大门,爽朗一笑:“母妃的病,还要请辛大夫多看顾着些,这几日,便要劳烦辛大夫,与我同住在这亲王府了。”
予美学着他的模样,亦是朗声而笑,“辛雨多谢三皇子收留!”
三皇子忽而来了兴致,礼数更重,转身向她,便是一拜“辛大夫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今后这亲王府,便是辛弟的家,辛弟想来便来!”
予美再一拜,“如此,辛雨谢过!”
二人相视,哈哈一笑。
并肩进了亲王府。
亲王府的花园中心,有一雕龙圆亭,亭子周遭栽种有梅树,这种季节便是光秃秃一片,但那树枝交相辉映,却也别有一番风景。
亭中有一白衣女子,正在抚琴。
琴声悠扬清脆,引得予美缓缓靠了过去。
那女子一袭白衣好似冬日初雪,洁白无瑕。三千青丝倾注如瀑,随风吹拂缓缓而动。
隔着树影看去,像一副遗世绝画。
她不由得看得痴迷,脚下下意识又靠近了些,待看清她的脸颊,只觉白玉无瑕眉目如雕如刻,完美之极犹如天人下凡。
即便用再多华丽的辞藻,亦是难以形容出她的姿容万一。
张口一叹,便只有一句话。
好一个绝色女子。
“她叫燕落。”
不知何时,三皇子竟凭空而现,出现在予美的身后,见她看得痴了,便贴近她的耳边,轻声介绍道。
予美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微微一颤,转过头一看,看清来人后,轻轻吐出一口气,问道“三皇子你什么时候来的?”
三皇子见她这幅模样,一张脸笑的花枝乱颤,只差到场跳出三尺高,拍手叫好。“怎么?只许辛弟来瞧美人儿,为兄的就不行了?”
看他笑得一脸花痴模样,予美便知他误会了,忙摇头解释,“三皇子误会了,我只是偶然路过,听到有琴声……所以过来看看而已。”
三皇子意味深长地随着她的话直点头,“嗯嗯……为兄明白为兄明白,辛弟只是偶然听见琴声……哎……你说这偌大的王府,怎么偏偏就让辛弟听到了呢……”
说着,单手托腮,煞有介事地思考起来。
相处多日,予美已知他脾性,最是爱耍弄这些玩笑,也不再解释,干脆学着他的模样也托起腮来,“三皇子府中竟藏有如此美人儿,辛雨便是羡慕也羡慕不来的。”
三皇子笑脸依旧,语气轻飘,忽而道:“辛弟若喜欢,送你便是。”
二人托着腮帮对望,中间只有三个拳头的距离,此话一出,氛围忽变得无比暧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