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僻静的农家小院,但又比一般的农家富裕雅致些。
院子中没有养家禽猫狗,倒养了好几坛花草,尤其院子中央处的大圆花坛中,养着娇艳欲滴的姚黄,看着珍贵得很。
这座院子平素也不住人,只有花匠和打扫的丫环每日定时来此,确保一座院子时常都是干净整洁的。因为主家偶尔会来此休憩。
按理说,这个季节姚黄花期已过,这一坛的牡丹该是凋零落败的,但这一坛子牡丹偏不,好似铆足了劲,就在这时怒放而开……
遗世独立,又夺人眼目。
花匠似乎对他的这一作品十分满意,正围着它细细观摩,时而用手摸摸,眼神温柔得好似那娇艳的花瓣,就是他心爱女人的肌肤般。
就在他沉浸于其中浑然忘我时,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然而,他尚未来来得及赶去开门,只听一声“嘭”的巨响,大门已被人踹开。自门外走进来两个男人,一个个子高高,身材匀称,衣着华贵,但眼神轻挑,玩世不恭,正是他家主人。
另一个长得是眉清目秀,但个子娇小,穿着朴素,却是他从未见过的。
两人相互搀扶着,或者准确说是小个子的男孩搀着他家主人,走了进来。他忙大跨几步迎过去,这才看清二人身上似有血迹,再看模样,确定是自家主人受伤无疑,便改走为跑,冲了过去,欲去搀扶他家主人。
“老爷,这是怎么了?可是受伤了?”
但男人推开了他的手,只吩咐道:“快去把门修好!”
他登时便怔住了,也不知是去修门关门,还是继续去察看自家主人的伤情。
那小个子的男人见他左右晃动,知他定是不放心自家那主人,再看那男人,半点让他照顾的意思也没有,于是替他解了围。
“放心吧,我是大夫,我会照顾好他的。”
他一听,这才松了口气,冲小个子男人连连点头道谢过后,便拔腿奔了出去,修门去了。
再说那自称大夫的小个子男人,不是别人,正是予美。
方才她在客栈,碰上山匪抢劫屠杀,危急关头为这富家公子所救。
但那群山匪实在厉害,尽管大批官兵赶到,但混战在一起时,这富家公子为护她周全,便挨了一刀。
相府那两随从兄弟奋力抵挡,喊她先行离开,她无从选择,便跟着这人一路奔跑,终于甩开追兵,来到这院子。
说来也是奇迹,那三人功夫了得,都受了伤,她手无缚鸡之力,却是毫发无伤。那两兄弟奉顾扬灵之命保护于她,尚且好说,可面前这男人与她素无交情,却也是奋不顾身,着实令她思潮起伏,难以言表。
“你是大夫?”
那男人寻了个石凳坐下,扬着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予美也不自谦,点了点头,“是”,接着便绕到他的身后,为他检查伤口。
男人也不阻止,只是斜斜一笑,叹道:“你小小年纪的,真看不出来。”
予美停下手中动作,“公子信不过在下?”
男人连忙摇头,“那倒不是,只是看小兄弟年纪尚轻,竟已小有成就,心中十分佩服。”
他那语气,好似予美已然是独挡一面,周游各处的名家大夫。
霎时便勾起了予美心中的那丝向往。她不由得想到,若是这一切不曾发生,她当初嫁的人不是顾扬灵,而是她青梅竹马梦寐以求的君为哥哥,那么,现在的她,或许真过上了那样的日子吧。
开一间小小的药房,偶尔背上药箱骑着小白马去乡下,为那些穷苦人家诊治。
若有一天,实在累了,便同君为哥哥一起,打马上路,愿去哪儿,就去哪儿。
该是多么快活。
可现在呢?家破人亡,自己小命恐也难保。
想到此处,心头不免涌上诸多失落苦楚。
她低下头,苦苦一笑,“勉强度日罢了。”
说着,她已撕开男人后背的衣物,接着将伤口清洗了一遍。
“好在伤口不深,敷了药过几日便该好了。”她将一桌子的残物赃物收好,这才回过身来,继续说道:“公子家里的膏药充足,新伤可用,但有几味草药还得出去采买。公子且好好休息,我这便去买。”
男人一把拉住他,摇了摇头,“这等小事,我让下人去办就是了,今日事出突然,你也累了,该好生休息才是。”说罢,招手又叫来了花匠,“大夫说家中还缺几味中药,你快些去,快些买回来。”
花匠见来了差事,且是为老爷买药,自是乐意。连忙应了,去予美那里拿了药方,如一阵风般,往大街去了。
见事情都处理妥当,予美这才空了下来。
但很快,她便想起还有两个伤者此刻不知所踪,甚至不知死活,焦虑之色便又爬上了脸颊。
虽坐的是石凳,却像坐在针毡之上,难受不堪。
她想了又想,决定告辞离开。
但她尚未开口,男人先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兄弟可是在担心令兄长?”接着,他微微一笑,“小兄弟请放心吧,我已经派了下人去找,一有消息立马通知你可好?”
予美心中感激不已,忙拱手拜谢,“公子不仅在那般危险境地挺身而出,且这般帮助与我,真是大恩,实在万分感谢!”
男人闻言,遂朗声大笑,“举手之劳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不足挂齿!”接着,他一顿,停了下来,一双跳动的眼睛饶有兴致地盯着予美,眯眼一笑,问道:“话说起来,我还不知小兄弟姓甚名谁呢?”
被他这么一说,予美便也想了起来,两人似乎还未通报过名姓,直觉有愧,忙站起身来,“公子救了在下一命,在下却还未通报姓名,实在失礼。公子唤在下辛雨便好。”
说罢,微微颔首一拜,又道:“敢问公子高姓?”
男人朗声回道:“诶,辛雨兄弟不必如此客气,叫我王棋就好。”
予美微笑颔首,唤了一声“王兄”。
男人似乎对这称呼颇为满意,便也起身与她一拜,唤道“辛弟”。
两人目光相接,便是一笑。
这一笑,使得予美心中愁云少了大半,脸上笑容随之变得真切。
男人见了,先是一愣,接着,也不顾虑,便直勾勾盯着她看,嘴中低喃道:“辛弟这一笑,当真是倾国倾城。可惜了……可惜辛弟是个男子,若是女子……”说到此处,他故意凑近了几分,拖长了音,“王兄可得要求辛弟以身相许,以报救命之恩了……”
他话说得直白且暧昧,予美顿觉脸上一热,下意识便将头又压低了几分。
她这一低头,便瞧见了他腰间的玉佩,刻着云纹。
霎时间,一副画面在她脑中闪过。
先前她便觉着,此人很是眼熟,但到时兵荒马乱,无暇思衬,这会儿闲了下来,且见了这块云纹玉佩,她便十分确定了。
面前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三皇子。
之前在宴上,她见过他。
突然得知这个真相,予美登时懵了,好半天无法反应。
三皇子见了,以为她为自己方才玩笑生气,忙去拍她肩膀,“辛弟莫不是生气了吧?哎呀,我这不是开个玩笑嘛!可别生气,大不了,以后……以后为兄不说便是了,可好?”
予美这才回过神来,心道他没有认出自己。
心中再一合计,决定留下,于是继续扮演“辛弟”这个角色,摇了摇头,“没有生气,只是累得很,一时楞神而已。”顿了顿,忙劝他去休息:“说起来,王兄有伤在身,也该休息了。”
王棋,或者说三皇子随口便应了,拉着她便往里屋去,“那便一起歇了吧,辛大夫?”
予美以为他的意思是同床而歇,登时吓得冷汗直冒,一时楞在那里,不知是拒绝还是……
但好在,三皇子的意思只是让她也去休息,且给她另安排了房间,就在三皇子的隔壁。
她进屋将门关上,这才长吁一口气。
这几日发生了许多事,令她难以成眠。
是以,她虽躺在床上,但翻来覆去,过了一个时辰仍是没能入睡。
索性便披着衣服出了院子,彼时夜幕已经降临。院中点了几盏灯笼,倒是明亮,但却无人,唯有那石桌子上,摆着的酒壶酒杯告诉她有人来过。
她犹豫了一会儿,慢慢走了过去。
那酒香气四溢,她忍不住倒了一杯,就着月色,一饮而空。
此番境地,是她从前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但奈何,偏成了真实。
白日要杀她的人,从外表看是山匪,可这世间,山匪素来是抢钱的,哪里会莫名奇妙朝她一个粗布青衫的瘦弱男人去。
且杀气熏天,刀刀致命!
若说是谁人特地派杀手来杀她,她倒信!
可谁会这般恨她?
她在脑海中想了又想,也想不出一个确切的名字。心头烦闷,便又倒了一杯。右手芊指一抬,正欲喝下。
却听身后传来一声轻笑,“辛弟真不够意思,怎一个人喝酒,也不叫我?”
她转头一看,正是三皇子。
那握杯子的手便僵在那里,如做了贼被主人抓了个正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