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很生气。
她叫辛予美去的本意是劝顾扬灵不去那瘟区,但辛予美非但不劝相爷,还怂恿相爷带她同去,实在是不把她放在眼里。
且一想起之前,印美部公主的事,她就生疑,那阿米尔虽年纪小,却也不至于自取其辱,相爷若提前拒绝于她,她怎还会在大宴之上提出要嫁!
这其中,定有她辛予美暗中搅事。
可她那么做,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莫非……她真想助阿米尔嫁入相府,好求得一个靠山?
哼!可她也太小看相爷了!以为圣旨若下,相爷就必认吗?
她更小瞧了相爷在父皇眼中的分量!相爷不愿的事,父皇哪里会强迫!
如此想着,她的手上力道渐重,竟将手中纸扇一把扯烂。
胡杏儿坐在她旁侧,听到声响,忙转过头来,“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她斜瞥了一眼胡杏儿,一低眼敛,看着自己手中已然残破的纸扇,五指微微一松,“你说……那辛予美怎么这么能粘着相爷呢?”
话音刚起,那把扇子已落到地上,旁侧的丫环见了,忙小跑过来,跪着收走了破扇。
胡杏儿忙靠近了些,用自己手中的折扇为她扇风,“可不是吗?皇上设宴她要跟着,这……相爷要赈灾治瘟,她也要跟着,再此下去,她恐连自己是何身份,也忘了。”
胡杏儿故将那忘字说得颇有意味,好似一股妖风突如其来,就要将夫人卷走。
夫人面容未改,且越发温和,缓缓道:“也是时候给她点颜色看看了。”
胡杏儿忙应和:“是,依夫人之意,我们该如何?”
夫人反问道:“依六姨太的意思呢?”且那眼神,直盯着她,好似她若给不出一个好的意见,便要连她一起,给处置了。
但胡杏儿的心眼,远比狐狸精明得多,她既来了,便是早想好了,只等夫人问她。
但面上还是假装思索了好半会儿,方贴近夫人,悄声道:“依杏儿看,这事也简单,相爷要离府,且看着要好些时日才回,自然是好事,相爷不在,这偌大的相府不就是夫人做主嘛,到时候,想怎么收拾她,咱们就怎么收拾她。”
夫人一哼,呲道:“六姨太莫非忘了,相爷可是要带她同去的。”
胡杏儿莞尔一笑,“夫人,咱们留相爷留不住,单留一个辛予美,还不简单吗?”
说罢,伏在夫人耳边,“我们这样……”
次日清晨,顾扬灵在相府大门等了半天,不见予美,却来了个子衿居的小厮。
“相爷,不好了,十七姨太昨日夜里贪凉吃了碗冰品,便闹起了肚子,这一时半会儿的,恐怕是走不了了。”
顾扬灵忙问,“太太怎样,可有大碍?”说罢,欲往子衿居去,却被那小厮拦住了,“相爷,十七姨太说,不想因她一人连累相爷,便不去了,她祝相爷一路平安。”
顾扬灵想了想,低头一叹,“也好。”接着,叮嘱小厮道:“好生看顾十七姨太,若是身子哪有不适,就去请肖太医来,明白吗?”
那小厮连连哈腰,“是,奴才遵命!”
顾扬灵转身上马,一挥手,“走!”正欲打马时又叫来了那小厮,再次叮嘱道:“好生看顾十七姨太!还有,你且回去转告她,安静待在家中,等我回来,不可出外冒险!”
就这样,顾扬灵走了,而辛予美留了下来。
身为一个大夫,关键时刻居然被小小巴豆害得闹了肚子,且不知是何时遭的暗算……这对于予美来说,简直是十年不遇的奇大耻辱。
不好明查,只好叫得琴姑姑暗查。
可一连七八天过去,仍是没有蛛丝马迹。
转眼便进七月,顾扬灵走了已近十日,这十日夫人以有流民逃难到京城,外出怕有危险为由,不许任何人出入相府,将予美监禁在子衿居中。
予美不是傻子,且有一个在皇宫多年的得琴姑姑在侧,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夫人想对她下手,只是不知,是想干脆除之后快,还是给她个教训,好让她今后乖乖听话。
予美心中了然,做事隐忍,一时倒还相安无事。
直到这日。
夫人派了公公来子衿居,“十七太太,夫人说了,今儿是初一,要太太们一起吃个便饭,这会儿都已经准备妥了,还请十七太太快去。”
予美应了一声,“知道了,你先去吧,我收拾一下就过去!”将他先打发走了。
她回房穿了外衣,正欲前去时,被得琴姑姑拦住了,“太太,这恐怕是鸿门宴,相爷如今不在,府内上下做主的全是夫人,以奴婢看,定有为难您的地方,好让您出错,您可千万要忍着。”
予美了然一笑,“姑姑请放心。”说罢,领着小玉去了前院。
家宴设在夫人的前厅,果然府中的太太们都在,见予美来了,说酸话的不少。
“哎哟,咱们的十七太太可真是面子大得很呢,夫人设宴,也能姗姗来迟。”
“可不是,可谁让人家得宠呢,你要是像人家那般得宠,别说来迟,你就是不来,恐也无人敢说什么!”
“可你们别忘了,小妾到底是小妾,这会儿相爷不在,惹得夫人不快能有好果子吃吗!”
七八人混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越发尖酸刻薄。但予美却有一个优点,能耳朵一闭,不听这些污言碎语。
今日她来,便打定了主意,绝不因一时气愤,给了夫人可乘之机。
她还得留着自己这条性命,复仇用。哪能败在这些无聊女人手中!
于是她莲步轻迈,云淡风轻地走了过去,微微一曲膝,行了个礼,“予美给夫人请安,给各位姐姐请安。”
姨太太们哪料到她这般隐忍识趣,皆是一怔,顿时雅雀无声。
夫人见了,反骂道,“行了!大家都是姐妹,都别说了!”
接着嘴角一勾,亦是满面笑容,温和无害的模样,“十七太太来了?快请入座吧!”
但那冰冷的声音,却是掩饰不住。
予美点点头,向着一方空位走了过去,但她一坐下,那凳子便摇摇晃晃几乎将她翻倒。她明白,自己若真出了这丑,落了满堂笑话不成,恐还有后话。
心道,夫人既想让我这顿饭都坐立不安,那我便坐立不安吧,反正也算不得大事。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抬了抬臀,只是微微靠着,并不着力在凳子上。
一旁的胡杏儿自她坐下,一双狐媚的丹凤眼便盯着她,瞧她面色变化,斜斜一笑,“辛妹妹这是怎么了?我怎么瞧着脸色不对啊?可是哪个姐妹说了什么,惹得辛妹妹不快?”
予美抬眼回看向她,微微一笑,“胡姐姐说笑了,予美一切都好。”
胡杏儿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忽而问道,“都……好吗?”那语气颇有几分幸灾乐祸。
予美便知道,这凳子的事夫人或许不知,但她胡杏儿定不算冤枉!
二人不合,早就人尽皆知,若换作早些时日,予美定要以牙还牙,但今时处境,由不得她不低头。
于是咬了咬牙,重重点了点头,“都好。”
“好了,既然都到齐了,就开席吧!”
夫人适时出声,打断了她们之间的小小气氛。
丫环小厮端着菜肴齐齐入厅,家宴便开始了。予美原以为,家宴之上,定还有许多令她难堪的事发生,但直到家宴将毕,除了臀下凳子令她双腿几乎作废,太太们你言我语依旧对她明朝暗讽外,竟无其他。
待家宴一散,她起身请辞时,夫人见她双腿颤抖,竟和颜悦色地允了,还特地备了轿撵送她回子衿居。
且一路畅行,轿夫们送她到子衿居门口,便自行回了。
她一顿饭的时间都蹲着马步,双腿已是颤抖不堪,这会儿回了子衿居,那口气一松,双腿便软了,直直跌倒在地。
小玉不明所以,以为出了大事,忙去扶她,“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小姐,不会……不会……他们不会给您下毒了吧!”说着,已是眼眶泛红,就要流泪。
予美忙拉住她的手,宽慰一笑:“你想多了,没有的事儿,就是……就是我的凳子有问题,我蹲了半个时辰马步……”
小玉先是一怔,接着破涕为笑,“小姐!您可真行!凳子有问题,有问题叫小玉换一个不就是了嘛!”
予美微笑着摇摇头,并不说话。
得琴姑姑闻讯赶来,二人一同,将她搀扶回了里屋。
今日这劫,算过了吧。
予美这般想着,躺在床上,静静睡着了。
然而,仅仅一个时辰之后,竟有大队府兵,带着火把直闯入子衿居。
为首的是夫人与胡杏儿。
予美慌忙之中只取了一件薄披风披上,便赶至中院。
几人就此照了面。
胡杏儿见了她,上前一步,便是怒骂,“好你个辛予美,吃个便饭的功夫就能偷走夫人的御赐玉佩了?你可知道,那玉佩乃是皇上亲赐,偷盗乃死罪!”
予美一怔,看向夫人,“什么玉佩!夫人?这是做什么?”
夫人回看下她,一副居高临下,俯视的姿态,“方才在家宴上,本夫人的随身玉佩不见了,已搜查了许多地方都不见,只剩下十七姨太这里了!还请十七姨太让个路,让府兵们进去搜一搜!”
原来还有后招!
予美心知,自己让与不让已无区别,遂往边上一站,索性让出一条大道来,“予美不知什么玉佩,不过夫人若要搜,请搜便是!”
夫人微微一笑,抬起右手,轻轻一曲指,她身后的府兵们,便一拥而上,闯了进去。
不一会儿,一个矮胖的府兵跑了出来,一手高举玉佩,一边喊道:“夫人,找到了,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