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沃：“生活中每一个愚蠢的问题都会有两种答案，标准的和真实的。就好比小姑娘和你恋爱之后，总会问‘你到底喜欢我哪一点啊’之类的问题，搞得好像男生会告诉她们真相似的。‘因为你是C杯’、‘因为你化完妆像樱井莉亚’、‘因为你家很有钱’、‘因为你长得像我前女友’、‘因为他们说你很蠢很好追’、‘以我的条件只能泡到你这个级别的’……甚至‘我本来以为你是男的’——只有白痴才会说这些实话。”
1．
距离曹根硕给的期限还有四十五个小时。
两间小会议室，两个学生，两个班主任。
看似一对一单挑，其实是挑战自我。
就像心灵鸡汤里说的那样，世界上没有比这更难的事了。
曹氏审讯录——
曹沃有时候真羡慕日本人，他们要是看未成年人不爽，可以直接把学生关在孤岛上自相残杀。就像电影《大逃杀》里那样，剩下来的那个，就送到中国学奥数，苦逼一辈子。
他收住乱想，在曹小沃面前坐下，同时放下两杯刚泡好的袋装茶：“首先，恭喜你小子有了个跆拳道女保镖，人家还是副校长的女儿，你让后来的90后什么的都弱爆了。很巧，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有这么个梦想，只可惜当时没实现。”
曹小沃对面前的茶饮料没有丝毫欲望，刚要开口说话却被老师阻止。
“No！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他点上一支烟，换成电影预告片里的那种旁白口吻，“苏老师到底是不是神秘世界的使者？是不是肩负特殊使命来保护你的？看清现实吧孩子！你现在更应该关心一下自己，被人当枪使还乐呵呵的。”
其实曹小沃原本是想说米小何不是他女朋友，现在却被人转移了注意力：“谁把我当枪使？”
曹沃翻了个白眼：“说你脑残还硬觉得自己很健全。当然是米几何啊，你以为她去偷东西是为了什么？刺激她爸爸？那她直接公开侯老师的事不就得了。她要刺激的是侯汐老师，你的情敌。”
侯汐两个字刚出口，曹小沃的眉头便皱紧了。曹沃看在眼里，不紧不慢地引导他将枪口对准正确的目标：“我不知道米几何在天台上跟你说了些什么，但我要是你，就不会相信她说的话，更不会帮她顶罪，还有用黑板上的白油漆作为送丁里美的生日礼物。”
曹小沃猛地抬头：“这你也知道？！”
“我知道关于你们俩的一切，过去，现在，还有可预知的将来。”
曹沃抖落一截烟灰，瞥了会议室的西墙一眼。一墙之隔的那边，不知进展如何。
米氏审讯录——
“我知道你现在不想说话，那就由我来说吧。”
在僵持了足足两分钟后，米几何终于开了口。在那两分钟里，米小何一直把头对着窗户，不愿意拿正眼看对方。米几何从脚边的塑料袋里拿出两杯饮料摆在桌子上，和隔壁不同，不是袋泡茶，是珍珠奶茶。
米小何眼角的余光瞥到奶茶的杯子，眼珠子便不由自主地被“吸”住了。两杯奶茶都事先插好了吸管，米几何拿起自己面前的那杯喝了一口，放下问她：“你不喝？”
米小何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那杯奶茶，像是要确认什么似的。英语老师嘴角一抿，拿起她那杯，拔掉吸管，掀去盖子，手腕一转，杯口朝下——啪的一声，没有灰白色液体洒满桌面的场景。
掉下来的，是一部MP3，还有两张百元大钞。
丁老太找了半天都没找到的赃物，原来就在这里。
“这个空奶茶杯，是从我们班垃圾桶里找出来的。”米几何展开那两张纸币，其中一张上用铅笔写着一个名字，和（4）班失主描述的一模一样，“而你，就是今天的值日生，按理今天放学后，应该由你来负责倒垃圾的。真巧啊，不是吗？”
米小何默不作声。
她的小把戏都被“侯老师”看透了。
是的，珍珠奶茶。千禧年之后开始风靡全国的饮料，大街小巷的的年轻男女都手捧一个塑料杯，盖子上插着一根粗大的吸管。从国际化一线大都市，到城乡结合地区，黑色珍珠穿过吸管时的咕噜声传遍了祖国各地的大城小镇。别说那群学生，就连丁老太也在小卖部买过这种饮料。
那时候，奶茶杯有两种包装，一种是由专门的塑封机器给杯子封口，另一种是活动的硬塑料盖子。学校小卖部销售的是后者。米小何偷来的MP3，就放在空了的珍珠奶茶杯子里，盖上盖子，扔进自己教室的垃圾桶。这样即便有“倒书包”政策，也不会被发现，老师更不会知道赃物就在眼皮子底下。
丁老太展开地毯式搜索时，当然也检查了班级的垃圾桶，却根本不会想到要去把奶茶杯子一个个打开来看。何况珍珠奶茶太普遍了，全校一半以上的女生都在喝这种玩意儿。就算赃物被发现了，这个杯子是谁扔进来的又有谁知道呢？
放学后，米小何再借着扔垃圾的机会，把里面的东西扔掉。是的，只是扔掉。她不是为了钱，也不是为了过瘾，她只是想制造风波，让父亲头疼。
“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我怎么会发现这个秘密的？”米几何站起身，把一张纸递到女孩跟前，“是因为有人出卖了你，为了自保。”
那是一份手写的自白书，里面的“我”坦白了以前曾经跟米小何说起过可以用珍珠奶茶杯传递字条的细节，但没想到米小何会用这种方法来捣乱。还有当初几个教室的黑板被喷上白油漆，也是米小何指使的……总之，主谋都是米小何。
落款签名是，曹沃。
“这个人的狗爬字，你应该还算眼熟吧？我们可骗不了你。”她把那张纸放在女孩的膝盖上，希望对方多看几眼，这样就更能让她相信这真的是出自曹小沃之手。
曹沃，十多年了，你的字还是那么难看，没一点点进步。
但女孩却没有去碰那张叛徒的自白书，任由它被窗外吹进来的微风轻轻刮到地上。
还是不想说话吗？你这个笨丫头。
“老师……”
终于开口了。
“什么？”
“你是在嫉妒我和曹沃的关系吗？”
“啊？！”米几何险些把奶茶洒在自己身上。
“那张纸上的‘痛定思痛’，曹沃是不会这么写的，‘疼’字和‘痛’字他总是分不清楚，老写错，有时候就用拼音‘tong’来代替；还有‘做错事’，他总写成‘作错事’；还有‘的’、‘地’、‘得’三个字，用法都很正确——对曹沃来说，这是不可能的。”米小何抬起头，“我不明白，我们只是好朋友，又没早恋，你这样处心积虑地要离间我们，到底是为什么？”
米几何哑然。没文化，真可怕，这话真不是盖的。
“因为，你们不能做朋友。”他说。
“我觉得老师应该没有资格规定我该和哪个同学交朋友，”女孩咬咬嘴唇，“尤其是你。”
米几何摇摇头：“也许其他人没资格，但唯独我有。”她拿出手机，翻到当初两人合拍的亲密大头贴照，“我们当初的友好关系是个错误，你和曹沃交朋友是更大的错误，我宁可用小错误去挽回大错误。”
如果必要，她打算自曝。
2．
墙的另一边。
“你和她的友情很快会走到尽头的，你明白吗？”曹沃调整了一下坐姿，“看看你自己，嗯？只有你这样的小笨蛋才会相信我当初跟你瞎扯的那些话，什么肩负使命的少年啦，秘密任务啦，神秘世界的使者啦……换成别人，才不会上当呢。要不是你今天傻傻地顶罪，米几何怎么会良心发现来救你？怎么会告诉你她和侯老师的事情？”
“可是，米几何人很好！”
“苏老师”叹口气：“So what？你以为人很好，就是全部事情的关键？你太天真、太幼稚了。你从没想过人是会变的。”
“我……我就是欣赏她，她人真的很好！”
Holy Shit！你是祥林嫂附体吗！
曹沃忍住骂人的话，将一张纸挪到他面前，上面是打印的文字：“把白雪修正液倒进讨厌的人的牛奶里，曹沃教的；黑板喷上油漆，曹沃教的；半截牙签插进讨厌对象的自行车锁孔里，曹沃教的……”
总之，都是曹沃教的。
这张“指控书”末尾的签名是，米几何。
“你这么欣赏她，她的笔迹你不可能认不出来吧？”
米几何的名字笔画简单，故而初中时她就很烧包地在签名上学明星、搞文艺风的花样，“几何”两个字写得格外艺术范儿，一般人学不来，更看不明白那是什么字。
曹小沃盯着这字不说话，见字如见人。
“还有些东西，这上面没写，比如，你记恨的侯老师，其实也是受害者，一开始是米几何主动靠近他的，这个，她肯定没对你如实相告吧？”
还真没有。
因为事实压根就不是这样的。
曹小沃的手指过于用力，把纸都捏皱了。
“以米几何的性格，你应该知道，我们是没办法强迫她在这上面签名的，只可能是她自己心甘情愿写的。你看，这就是她对你做的事情，把你的老底都给招出来了。”他又点了支烟，“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动物，即便年幼，也是如此。”
墙的那一边。
“要是这张照片曝光，你也不会有好结果的！”
米小何到目前为止还保持着克制和镇静，但在米几何的眼里，女孩紧紧并拢的双腿是她的精神堡垒渐渐滑向脆弱和坍塌的明显迹象。
“担心别人的名誉？这不像是你的作风啊，小何。”米几何笑笑，“你要是真的那么在乎别人的名誉，就不会做出那么多事来报复你的父亲了。还有，你在我借你的那本英文杂志上画东西，其实，你只是想以此引起我的恐慌，然后让我去报告给你的父亲，最后可以让他头痛不已，是吧？”
女孩闻言，肩膀一颤。那是不由自主的反应，装不出来，也掩藏不住。
在米几何面前，米小何一点秘密也没有。
但我那时，是的确真心仰慕过侯老师，因为不想让他卷入我和父亲的无声战争中，最后没有把他拉下水。谁能想到他其实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呢。
“你没料到，我居然没有告诉你父亲，反倒带你出去玩，还送了你一部手机，跟你聊天，于是你的计划出现了问题，你原本打算利用的棋子，竟然将了你自己一军。”
“没有的事！”
“底气不足哦，小朋友，刚才那四个字，应该说得更大声、更坚定点！”米几何心想，你还嫩了，演技不行啊。
“对付你这样的小姑娘，利诱是没有用的，那张自白书又被你看穿了，所以，我现在就直接说了吧，你会被你父亲送去一所寄宿制学校念书，以后还会出国读书。在此期间，假如你继续和曹小沃保持联系，我就会公开我们曾经的关系。”
对方似乎不为所动：“这样正好，可以让你和我爸爸都身败名裂，谢谢你，侯老师。”
“你谢我谢得太早了，小何。”米几何把喝光了的奶茶杯子丢进垃圾桶，转身说，“曹沃、丁里美，甚至你父亲，一直都以为你是那种倔强高傲的小女孩，似乎可以不惜一切代价与世界为敌，呵呵，只不过那都是假象罢了。你逃课、去KTV、喝酒，出馊主意让曹沃捣乱，你做得越多，其实就越能体会到自己的无能和弱小。”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别过头。
“又是这样老土的台词，从青春偶像剧里学来的吧，毫无新意呢。”男老师走到她跟前，一定要让女孩看到自己犀利的眼神，“你要是真的那么强大，就会自己出面做很多事情，而不是拿曹沃他们当枪使；你要是真的坚定不移，一开始就不会让曹沃被丁老师他们看管起来，而是自己拿着奶茶杯子去校长办公室……”
他俯下身，双手撑膝，盯着女孩的眼睛：“你只是装成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我行我素，其实你很在乎自己，在乎别人怎么看你。你嘴巴内侧的牙齿不好看，所以你笑起来总是抿着嘴，想遮住瑕疵。而且你也害怕很多，害怕衰老、害怕死亡、害怕丑陋、害怕失败、害怕自己装不下去、害怕自己的赌注全都失去、害怕有一天走在学校里，大家都知道你，米几何，是全世界最虚伪最矫情最贱的小姑娘……”
“啪！”
米小何一个耳光扇在班主任的脸上。
但“侯老师”的脑袋只是小幅度地侧了一下，脸颊上也没有红印子。
“力气太小了，小朋友。”她摸摸左脸，“你尽情地打吧，但记住，在未来，终有一天，生活会打回来的，你现在打我几个，它都会加倍偿还给你。”
“啪！”
又是一个耳光，被打的人没什么变化，打出耳光的人却涨红了脸。
“Good！”她笑了，“有进步，但还是不够用力！”
“啪！”
第三个耳光，反手抽。
“你就这么点力气？你就这么点魄力和胆量？米几何，别让我小看了你。”
“啪！啪！啪！”
左右开弓。
“很有节奏感！再来！你这个胆小鬼！你这个牙齿长歪的丑八怪！”她高兴得咬牙切齿，“你和你爸爸一样，毫无责任感！你摆脱不了他！这辈子都不可能！”
“啪！啪！啪！”
米小何感觉自己的胳膊抡得都要脱臼了，但还是拼命做着弧线运动，忽略了手掌传来的疼痛感。
抽吧，抽吧，把眼前这个“未来”给抽晕了，你才能有另一个未来。
抽吧，米小何。
不，是“米几何”。
3．
曹沃盯着米几何两颊红肿的脸看了好久，终于忍不住开口：“于是你就这样顶着一个猪头出来了？”
米几何看了一眼曹沃凌乱的领口和破了的衣服袖子，用含混不清的吐字发音回敬道：“你也没好到哪里去啊，和小正太肉搏得爽吗？猥琐大叔。”
“爽，爽得我骨头都快散架了。早知道苏易老师当年体力这么弱，我就应该趁他调走前跟他打一架，就为了那么多次的家访。”
曹小沃朝“苏老师”挥出那一拳之前的五分钟，曹沃暂时丢开了米小何口是心非的问题，转而去深度“剖析”曹小沃欣赏米小何的“犯罪心理”。
假如早恋也算是一种犯罪的话。
“其实你对米几何的好感，没有那么单纯，对吧？”他抿口茶，漱漱口，“我念大学的时候，每次女生问男生欣赏她哪一点，男生们总会回答，欣赏一个人不需要理由，或者，夸她无论外表如何，内心总是很善良很温柔，哪怕不笑时也甜美可爱，搞得好像那姑娘就是个活的Hello Kitty似的。不幸的是，总有姑娘会真的相信。”
曹小沃睁大眼睛看着他，不知道对方有何意图。
曹沃话锋一转：“那么，你到底欣赏米几何什么？假如有一天她这么问你的话，你又会怎么回答？”
“她……她不笑的时候……”
“啊哈！”曹沃打了个响指，“标准答案，你以后的高考作文一定没问题了。”他忽然一拍桌子，吓了男孩一跳：“拉倒吧！真正的原因是，除了你觉得她可爱和叛逆，另一半是因为她的特殊身份，副校长的女儿，很特殊，独一无二，不是吗？”
曹小沃的脸涨得通红，和隔壁房间的米小何的表情如出一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