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斩杀曹城,一股空前的虚弱感传来,陆明渊再也支撑不住虚弱的身体,径直向前倒去。
他的伤远比想象中来的要重,为了抓住机会重创炎无桀,他几乎凭内力硬接了他的一记残阳,而那两次天府,更是严重震伤了他的五脏六腑,再加上他随后立马与开启了天机、天相两星的曹城展开殊死搏杀,两人在极短的时间内来回交织了数百剑,若不是那只左眼蔓延出来的生命光华维系着他的内脏,延缓了内伤的爆发,只怕他早就倒在曹城之前了。
最后一记寒月,几乎将他左眼储存的生命光华消耗一空,如今斩杀了强敌,绷紧的身体与神经松弛了下来,之前努力维系的伤口,几乎瞬间崩溃。
砰,没有如同意料之中那般倒在地上,一双小手抱住了他的身体。
是抱,而不是托,17岁的他身体发育的极好,身高近乎一米八,若不是那只瞎了的右眼,破坏了那张脸的美感,倒也说的上一句玉树临风。
至于抱住他的人,是他的师侄——清平,如今不过13岁。虽说今年开始飞速发育起来,但却并没有发育在身高方面,实际上她现在只有一米五左右,甚至可以说就是个孩子。
但就是这么一个孩子,在他面对整个长生剑宗数百人的否定时,独自站了出来。
虽然这种坚持在陆明渊看来毫无意义,但却并不妨碍他欣赏她,修道之人,就是要有一颗勇往无前的心,不为旁人的观念所阻。
她方才在众人的漠视之中依旧强忍眼泪,但此刻却终于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你今天做的很好,为什么要哭?是担心我?可师叔这不是好好的吗?”陆明渊不解道。
听到此言,清平非但没有停下来,反而哭的越发厉害。
“是因为师叔你平时总是什么也不管不问,但到头来却把一切麻烦和危险都往自己身上揽,你那么累,我什么忙也没帮上……”清平哭喊道。
……
是的,从很多年前开始,真的很多年了,那个时候他便察觉到了三十年前的动乱所带来的祸根,一边努力修行,一边暗中布置。
他花了大量时间去了解宗门每一位长老、堂主的过往,这才能找到机会说服辛阳云,也正是如此,他才能提前推测到炎无桀与曹城的关系并不寻常,也正是因为摸透了曹城和炎无桀等人的性格,他才能顺势推导局势往今日发展。
就连炎无桀偷袭他时会从哪个角度出剑,他在几年前便已经开始设想了。事实上就算刚刚出手的是许清月或者其他人,他也另有方案应对。
而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他最后输了,那么被安排去守墓的清平,也是安全的。
这样做的效果,真的很好,只是,也真的很累,很累。常人甚至无法想象这些年来他独自一人一边苦修,一边谋划的孤独艰苦。
也正是想到这些,面前的少女才会哭的如此伤心。
梨花带雨,见者尤怜。
看了看面前的少女,陆明渊既欣慰,又无奈。欣慰是因为面前的师侄是如此的成熟,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到这么多,无奈是因为,他发现自己原来不会安慰人,此刻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少倾,他想要抬起右手,却发现因为多次与曹城挥剑对砍,右手已经发麻,抬不起来了。
无奈之下只得探出左手,往少女的头摸去,想如此以示安慰。
突然,他的手在空中一僵,他这才想明白,她已经长大了,不再需要自己这样安慰了,而且,自己马上就要离开了。
那只手缓缓向后移动,落到了少女的背上,轻轻拍动,又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在道别。
……
“师叔。”怀里的少女轻声说道。
“嗯?”
“你的衣服破了,回头我给你重新做一件,好不好?”她抬头说道。
……
“好。”陆明渊轻声说道,然后缓缓睡了过去。
……
……
再次醒来,时间已经到了深夜,那间房屋外已经围满了人,全是律堂的长老和弟子,但真正能待在房间内的,只有辛阳云和清平。至于那些前来参加葬礼的来客,已经早早散去了。
清平正坐在床边,而辛阳云则盘坐在房间中心的地毯之上,看似双眼紧闭,实则气息已经布满了整间屋子,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的感知。
即便是此刻陆明渊已经醒来,他也依旧没有睁开眼睛,相反,他对于周遭的感知,反而更加专注。
大战结束之后,律堂弟子接手了宗门的一切,他这才发现,前来参加葬礼的人居然没有一一核实,而且其中数人更是来路不明。
略微思索过后,他便直接来到了这里,死守陆明渊。
在他想来,这位宗门未来的继承人没事便一切都问题不大,哪怕这个时候有人突袭藏经阁,也没有陆明渊的安全来的紧要。
微微起身,活动了一下双手,确定自己暂时没有问题,陆明渊这才抬头问道:“我昏迷了多久?”
“快六个时辰了,师叔。”清平答到。
“嗯。”点了点头,然后陆明渊开始起身下床,难得今天处理完了一切,心情不错,他想走走。
就在清平帮陆明渊穿起衣服的时候,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辛阳云突然睁开了双眼。
“剑堂余下的长老、执事和弟子已经关押了起来,如何处理?”他皱眉问道。
“把那些长老和执事,以及部分天赋很好的弟子挑出来全杀了便可以了,余下的逐出宗门,放他们一条生路。”说完,他便起身离开了房间。
“律堂的简孟是剑堂首席弟子的亲弟弟,别漏了他。”推门的一瞬间,清平突然回头道。
女人还真是记仇,摇了摇头,陆明渊离开了这里。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去哪里,他在这座山上已经呆了七年了,哪怕平时极少走动,也早已熟知了宗门的每个角落。
相同的风景看久了,总会腻的。
今晚的天色其实并不好,拂晓风起,残月将落。
但他依旧很开心,或许是长久的压抑,终于得到释放,又或许是即将离开,去了结最后的执念,总之,他很开心。
兜兜转转,他忽然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承元殿。看着面前这座沧桑的古殿,他难得流露出一丝伤感,这七年来,所做最多的,便是在这座大殿的最深处,和师傅师兄默默修行。
最深处的偏殿什么都没有放,仅仅只是放了三个打坐的蒲团,而后,师兄又捡到了清平,蒲团变成了四个。
如今师傅已经不在了,自己想来不久之后也要走了,今后清平独自在这间大殿打坐,一定很寂寞吧?
吱的一声,他推开了殿门,向大殿的深处走去。
眉头微微皱起,他这才发现,原本布满灰尘的大殿,此刻被清扫干净,而偏偏空气中又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气味。
加快脚步,他迅速来到了最深处的侧殿的大门,随后推门而入。
这座大殿原本空旷无比,只在最中心处放了四个蒲团,而此刻,一道身影正笔直的端坐在其中一个蒲团之上,双手安放在一柄古朴的长剑之上。
月落日升,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撒了进来,照亮了那道人影。
那是一个男子,约莫不过20左右,剑眉星目,犀颅玉颊,一头及腰的长发平整的束在身后,却并未结道髻。两道细长的刘海从眼睛两侧落下,对的极为工整。
如果说陆明渊的眼睛,如同方才的残月,幽冷而又孤傲,那么面前的少年的眼睛就好似此时此刻升起的初阳,温暖而又平和,对万事万物都充满了热爱。
所谓言念君子,温其如玉,莫过于此。
初晨的阳光下,少年抬起头,嘴角微微扬起,笑着说道:
“好久不见,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