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如应下唤来几个院内小厮将陆游从床上搀扶起来。
“清秋,这家宴怎的如此久。”唐琬坐在红帐内有些担忧。
“小姐,我已经派人打听了,应是陆公子喝高了不知去了何处,不然再派人去寻寻?”
唐琬刚要张嘴,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少夫人,少爷喝高昏睡在庭院,我们将他送来了。”小厮禀报着。
“公子怎么喝成这样,抬到床榻上你们就退下吧。”清秋吩咐着小厮们。
这时喜婆从屏障内出来,端着一碗药汤。
“哎呀,这陆公子也真是的,喝的这么醉!怕是不能揭喜帕行洞房之礼了。这碗是送子汤,小娘子快快服下,往后多子多孙。”
唐琬掀起喜帕,垂下眼睑,害羞的将汤药接过喝下。看着唐琬将汤药喝下,喜婆便暗暗退下了。
“小姐,清秋也退下了。”
清秋充满笑意的看着自家小姐。
“就你调皮!”唐琬脸色绯红的轻斥着。
清秋走后,房内一片寂静。
唐琬见陆游唤不醒,便将凤冠摘下。
床榻上,眼眸微闭,浓密的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动着,琬儿看着陆游准备和衣睡下,却突然感觉一阵晕眩,便倒在陆游身上。
此时,窗外未曾离去的喜婆,四处张望确定没有人后,悄悄进入房内,将二人衣物尽数褪去又匆匆离开。
“事情都办妥了吗?”油灯下,女子妖娆的凤仙花甲拨弄着发髻。
“回小姐,都办妥了。”
“喏—你的。”女子勾人心魄的眼睛朝桌上一瞥。
喜婆嘻笑着将桌上的一锭金子哈口气擦了擦放入怀中,“老奴这就离开山阴,嘿嘿——”
望着铜镜中的美丽容颜,春岚将玉簪摘下紧握手中,“呵,洞房花烛夜,你们休想!明日便是你唐琬被赶出陆府的时候!”
翌日清晨,“啊——怎么会这样!”雪娘大声惊呼后。
唐琬揉了揉眼睛从昏睡中醒来,轻声问着。
“雪娘——发生何事了?”
只见雪娘手中捏紧白绫,羞红了脸恨恨地说,“少夫人,你,你竟是这般——”
雪娘不齿再说下去,留下一道陌生的目光,匆匆离去。
唐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受到惊吓,急急将陆游推醒。
“快醒醒!”一阵推搡中,陆游醒了。
望向身边清绝脱俗的人儿,便忆起昨晚春宵。陆游跃身而上,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人儿,唇若桃花,眸如明珠,睫毛调皮的扑闪着,身下一阵暖流。
“该死!”陆游暗叹一声,自己怎么这般把持不住。
被陆游的动作吓到,唐琬愣住,脸红到了耳根子。
“琬儿,都已为人妇了,你怎还如少女般娇羞,不要以为我喝醉便能忘记,昨夜可是你主动的。”
陆游轻快地刮了下身下人的小鼻子。
唐琬听完,有些迷惑,昨夜?努力的想,竟是记不起发生了什么……
“小姐——”清秋着急忙慌地冲进房内,却看到二人身无衣物抱在一起的景象,蓦地愣住,急忙用双手捂住眼睛。
“陆夫人生气了,要你们二人速速去前厅。”
“母亲?何事?”陆游询问道。
“清秋不知,只瞧见陆夫人动怒了,把茶盏都摔个稀碎。”
陆游摆手,“你先退下吧。”
“究竟是发生何事?”唐琬疑惑,但想起起床时雪娘的举动,便暗暗觉得这怒气与自己有关。
“娘子,别担心。虽不知母亲为何事发怒,但我定会护着你的。”陆游握紧了唐琬的手,“快些梳洗,我们一同前去。”
“夫人,少爷和少夫人来了——”雪娘凑近唐琴语耳边悄悄地说。
唐琬携着陆游踏进正厅便看见姑母脸色凝重,双目如同利刃般注视着她,陆春岚也坐在一侧品着茶别有深意的望向她。
唐琬沉思,对啊!今早是要向长辈敬茶的,莫不是自己起身迟了,惹得姑母不快。
“母亲,是儿媳起迟了,忘了要给母亲敬茶。”说着唐琬便从清秋那接过一盏茶上前,恭恭敬敬地端给陆母。
“啪!”茶盏应声而碎,陆母斥声道,“打从来陆府,我便待你不薄,把你当作亲生女儿般疼爱,看你和陆游般配,还将你许给了他。没想到你竟是如此放荡之人!你还配叫我母亲,说吧,那个男人是谁?”
唐琬按住被茶水烫到的手,竟不明白姑母在说些什么,转头无助地望向陆游。
“母亲,您在说什么,什么男人?琬儿昨夜一直和我在一起,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陆游看见唐琬的手被烫的一片火红,心疼不已的护在怀中。
“你还护着这个女人,你们——你们昨夜洞房的白绫上并未看见落红啊!孩儿!你怀里这个女人早就不是清白之身了。”陆母呵斥着自己孩子。
唐琬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礼貌地解释着“母亲,您误会了。夫君昨夜在婚宴上喝的不省人事,被小厮送到房内便睡下了,并未和琬儿同房。”
陆游听后扶着唐琬的手一紧便松开了,与陆母一般用不信任的眼神望着她。刚要张嘴,却又合上了。
雪娘充满鄙夷的看着唐琬,“少夫人,说谎也是要打草稿的,雪娘早上进去,就看见少爷少夫人未着衣物抱在一起,怎会什么都没发生。”
春岚看着唐琬有苦说不出的样子,心中得意,嘴角不禁微微上扬。
“母亲,也许我们真的误会嫂嫂了,洞房是两个人的事,不如先问问陆哥哥再做定夺。”
此时,陆游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百感交集,他想相信眼前的人,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可昨晚的事,虽然自己喝醉并未全部记得,但他确确实实是和琬儿同房了。
唐琬见陆游如此模样,“你——你也不信我吗?”一股委屈在心里蔓延,顺着清秀的脸庞流了下来。
陆游不再看她,“回母亲,许是孩儿喝多,忘了发生何事,就当孩儿未曾和琬儿同房,不要再计较了。”
“不计较?娶一个没有清白的女人简直是在给陆府蒙羞,你让我和你父亲颜面何存?”陆母气得心绞,疼痛难忍。
春岚见状上前替她顺气把脉,“母亲身体不好,你们不要再气她了。陆哥哥,快让嫂子好好认错啊!”
“她今天要是不把那男人是谁还有何时丢的清白说出来,我定是不会饶她,这般教训不止为了陆家,更为了我死去的义弟!”陆母气的嘴唇发颤,瞪着唐琬。
“琬儿真的没有——什么男人,清白,琬儿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你还在狡辩,你今天莫不是要气死老夫人!”雪娘轻抚着陆母后背,愤愤道。
“好了!都别再说了!既然她是我的妻子,这件事便由我做决定!”陆游一双眼睛通红的低声吼着。
唐琬伸出双手想要抓住陆游解释清楚,却被陆游狠狠甩开。
“夫君?”女子有些不可置信,为何身边的人这么陌生,明明方才还对她笑如春风,对她说不管发生何事都要护着她的,转而盯着被甩开的双手,泪水再次夺出眼眶,模糊了眼前的一切。
“这件事我自会好好调查,你先搬回思何苑吧,没有结果之前,你我不必相见。”垂下眼睑,面无表情的陆游淡淡的说出这句话。
“也罢,我头疼难忍。雪娘,先扶我下去休息吧。”陆母扶额,体力不支的摇了摇头。
“可——”春岚见陆母就这样离去,没有赶走唐琬,刚想说什么,却又合上了嘴巴,暗暗用力的扯着裙摆。
“清秋,带少夫人回思何苑吧。”陆游淡淡吩咐着,“春岚别担心了,你也回房休息吧。”说完便捏着双拳匆匆离开,朝着书房走去。
书房内,“砰!”拳头砸在楠木书桌上,白衣男子眉头皱起,双目死死盯着一处,“琬儿,你有没有骗我——”他低声道,竟有些哽咽。
府内的另一处院落,“小姐,你别砸了,会惊动到外面的。”星如看着眼前狰狞的面容感到恐惧。
“方才你没看到吗,母亲大发雷霆哥哥还是没有休了她将她赶出去,女子清誉被损,是何等丢人的事。他们——他们居然不把她赶走!还留她在府上!”陆春岚将桌上的茶具打翻在地,大声吼着,朱唇被咬出了鲜血。
“唐琬,你真是阴魂不散,这样都赶不走你,那你就别怪我。”女子瞪大双眼,痴痴地笑出了声。
星如害怕的上前将地上碎片收拾干净,女子却狠狠地踩在了她手上,被瓷片刮伤,手掌鲜血直流钻心刺骨的疼。
“小姐——疼”星如泪水直流,低声地哀求着眼前已经扭曲的女人。
“疼?我比你更疼!滚,滚下去!不要在我面前烦人。”陆春岚将星如一脚踢开,丝毫不顾多年主仆情分。
星如压着血流不止地伤口,逃跑似的离开。
不觉就过了半月,可思何苑内桂花的香气仍是那么沁人肺腑。
唐琬自从半月前回来后,便郁郁寡欢,与清秋谈起此事,清秋也说当日清晨见二人确实未着衣物,解释不清,但是不管如何清秋都相信自家小姐。
“清秋,可打听到少爷今日去哪了。”
“小姐,清秋无能为力,现在陆府上下都不待见我们,我去书房找少爷,少爷也是闭门不见。”
女子绣着手中的桂花香囊,轻轻挽起的秀发遮不去她清丽的脸庞,容颜依旧,可她却比半月前清瘦了许多。
“小姐,枉你对少爷一片深情。可这都半个月过去了,少爷也不曾来看过你,这陆府下人势利眼一般,往日那番讨好,如今去讨碗汤药给小姐补身体却几番推脱。”
“清秋,不要说了。陆游哥哥心里是有我的,我清楚。”
“小姐!你都绣了七个香囊了,他一个都没收,全都退了回来,他都不信任你,你何苦还要这样!”清秋夺去女子手中的香囊,气的跺脚。
“何苦这般,呵。”女子自嘲,却想起一年前。
陆父患病,她随陆母赴临安云林寺作法祈福一月。回来后,他便是在雕花窗外这棵桂树下,对她念着温庭筠作的那句“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而后在她额前蜻蜓点水般地轻轻一吻细声道,“琬儿,嫁于我可好?我在这对天发誓,要给你一世幸福。”
这句承诺,她等了三年。
“小姐,你不要再伤心了。”清秋于心不忍的看着自家小姐。
“天色也暗了,不如清秋替小姐更衣先歇下吧。”
月光洒落床榻上,熟睡中的女子眉头紧皱,陆游温柔的眼神如月光一般望着清瘦的脸,替她轻轻擦去额前的冷汗。
“陆游哥哥——”蓦地身躯一震,发现女子只是在梦中呓语陆游便放松下来,将手抚上她的脸。
“琬儿,我真的想相信你,但是摆在面前的事实,母亲也不会相信,如今要怎么做才能让我们和好如初——”说完便悄然离去。
陆游离去后,一名女子从门后现身,为了知道他深夜去哪,陆春岚一路从书房跟过来,她忍着隐隐的愤怒看着他的背影,你终究还是心里有她,明明是我先与你相识。这半月来,日日都是我伴你身侧,你读书我便不扰你,为你炖汤、做糕点,我以为你早就将她忘了,可你为何看不见我!既然如此,我也不会再手下留情。女子阴毒的目光瞥向床榻后匆匆离去。
翌日,“不好了——公子昏迷了。”
小厮大喊着惊扰了整个陆府。
“怎么回事?!”陆母闻讯赶来,便看到自己的孩儿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
任凭小厮怎么推搡都不见陆游醒来。
“快——快去把春岚叫来,她精通医术。”陆夫人吩咐着。
“二小姐来了,二小姐来了!”小厮惊呼着。
“母亲。”春岚盈盈地福身。
“不用行礼了,快来看看你哥——你哥他不知怎么了。”
“母亲莫要着急,我替陆哥哥把脉。”春岚故作姿态地替床上男子把脉,假装沉思片刻。
“如何?”陆母既急切又担忧地询问着,一双手不安的无处摆放。
“陆哥哥这是患了一种怪病。”
“什么病?”陆母听后更是紧张的坐立不安。
“心病。”春岚细细地说着,转而又询问身边小厮,“陆哥哥昨日可是去了哪?”
小厮踌躇着是否要开口。
“还不快说!你可知道陆府的规矩!”陆母见状厉声呵斥着。
小厮听闻便惊恐下跪,“回——回夫人,公子——公子昨晚说是看书累——去了——去了思何苑。”
陆母震惊,这半月来的平静,她都快忘了唐琬的事,一股愤怒油然而生。
“是她!她为何要害游儿。”
“母亲莫急。”春岚轻拍着陆母后背安慰道,“陆哥哥这是心病,心病病从心生,定不是嫂嫂害的。”
“那你哥哥可有救?”陆母着急地看着春岚。
“虽然不是嫂嫂害的,但是哥哥与嫂嫂这般伉俪情深,这心病也与嫂嫂有脱不了的干系。这病急火攻心,使人抑郁而昏迷不醒,但是春岚这有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陆母握紧了春岚的手,“母亲知道你同你爹一般,自小钻研医书,医术高明,你定能治好你哥哥。”
陆春岚把手从陆母掌心抽出,心中隐隐的得意着。
“我这儿有一副补心养气的药方,但是药性太强,需以汤水作辅,稀释药性,再日日喂陆哥哥喝下。”
陆母听到如此简单便松下一口气。
可春岚再次开口,“可是——这也不能保证陆哥哥什么时候能醒来,心病还需心药医,我听说——郊外有一个永福庵,求福得福,甚是灵验。”
春岚握着床边的手,接着道。
“春岚想替陆游哥哥去祈福,但是这药难煎,只能春岚着手。而且陆哥哥心中之人是嫂嫂,由嫂嫂替哥哥祈福是最好不过。母亲,你就带着嫂嫂去永福庵替哥哥祈福吧。”
陆母拂袖道,“她这不洁之人也配吗,不妥。”
春岚见状拉起陆母的手撒娇起来,“母亲——嫂嫂的为人不似那般,兴许真的是我们误会她了。不如就在给她一次机会吧。”
陆母想着唐琬打小也是听话,又怜惜地看着自己孩儿,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如今却和木头一般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陆母有些动容。
“也罢,就听你的,再给她一次机会。去永福庵的事,就由你知会她,我不想见她。”
“是,母亲。春岚会替你转告的,陆哥哥这里也先交给我吧,母亲身体也不好,不要操心,好好去歇着。”
说罢,陆母在雪娘的搀扶下离去了。
春岚望着陆母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
思何苑,陆春岚缓缓走来,看到远处溪边上坐着发呆的唐琬,见她如此憔悴,轻掩嘴角的笑意。
故作凝重的惊呼着,“嫂嫂——嫂嫂不好了,陆哥哥病了。”
唐琬闻声站起身来,焦急地朝春岚快步上前,一双美目藏不住浓浓的担忧。
“你说夫君——夫君他怎么了。”
“嫂嫂莫急,陆哥哥的病情已经被我稳了下来,迟早会醒来的。”唐琬握着春岚的双手一松,“那便好,他没事便好。我——我可以见见他吗?”
不等唐琬说完,“可是——”春岚眨巴眼睛看着眼前单纯的女人,“陆哥哥醒来之前,嫂嫂还是别去叨扰。今日我来是代母亲转告,要你后日随她一起去永福庵替陆哥哥祈福。”
“祈福?”唐琬疑惑。
“陆哥哥是染上了心病,迟迟不醒,我想定是与嫂嫂洞房那事有牵连,这永福庵,我听人说灵验的很,嫂嫂不妨去试试。”
唐琬自小不封建迷信,但是为了陆游,她愿意做任何事,一阵沉思后。
“后日,我会去的。”唐琬应下。
“那嫂嫂好生歇息,春岚先去忙了。”说罢便离开了思何苑。
唐琬抬头望着桂花树,微风吹过,桂花纷纷。心中的担忧未减半分,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