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敬的旅客,您好。本次列车即将抵达终点站江城,请您携带好自己的随身物品准备下车,感谢您的搭乘,祝您旅途愉快。”
随着乘务员广播声响起,车厢里人潮涌动,靠窗边坐着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帆布袋,他从窗户朝外看,江城车站开阔明亮的候车厅近在眼前。
他心底升起一股茫然和紧张感,紧接着像是想到了什么,捏紧了怀里的袋子,匆匆跟着人流下车。
他第一次见识都市的繁华,连电梯都不敢坐,看着其他人纷纷出站离开,他定了定心神,上前询问了车站警务员。
他带着浓重的口音问道:“请问江城警局怎么走?”
警务员看着他一身打扮,大概知道了他的身份,倒是很热心的给他指了路,男人感激地频频道谢,但他并不知道,他即将去到的地方究竟有什么在等着他。
晚上九点多,刑侦支队的办公室仍旧灯火通明,高砚棠一路跑着门都没敲就冲了进去,许偲和李骥在整理两起案子的笔录,旁边漆长江和念波正在筛视频,闻声纷纷抬头看过去。
她大口喘着气,环视一周,问。
“闻昶呢?”
漆长江挑了挑眉,指着隔壁的会议室,“在那边。”
高砚棠捏着硬盘,转身去了会议室。
“看看这个!”
闻昶孤身站在白板前,笔尖一顿,拧着眉回头看她。
高砚棠额角全是细汗,气息不稳,把硬盘往他面前递了递,神色不虞。
“没时间解释,你快看。”
闻昶一言不发地上前接过,插进电脑,大屏幕上立刻就出现了那晚筒子楼的影像,他诧异地看了高砚棠一眼,似乎是奇怪她怎么还在那里放了摄像机。
高砚棠没靠近他,开口。
“57分钟。”
接下来的五分钟,闻昶和高砚棠都没再说话,那阵慌张的脚步声,以及最后那声尖叫,无一不在向他们昭示——那晚城郊筒子楼,还有其他人。
闻昶眉头拧得更紧,几步跨出去走到办公室,朗声吩咐。
“漆哥、李骥!马上带人去城郊筒子楼!念波,去隔壁找技侦的人一起。”他的视线在所有人身上转了一圈,“抱歉各位,今晚又要加班。”
警车呼啸着从西大街开出去,高砚棠坐在后座,身边就是闻昶,看着眼前渐渐熟悉的道路,他问。
“你什么时候把摄像机放在那儿的?”
高砚棠微微侧头,“你追过来的时候。”
他们似乎都对那晚的事情有些顾忌,说了两句就不再提起。
车子已经开过市中心繁华的街道,路灯忽明忽暗,斑驳光影映在闻昶脸上,越发显得他神色黯然。
高砚棠撑着头靠在车窗上昏昏欲睡,一般到了这个时间她就该准备睡了,回国后好不容易倒过来的时差被打乱,整个人都显得精神萎靡。
闻昶眸光瞥见她脑袋一点一点往下滑,正想着要不要把人叫醒,她口袋里的手机忽然亮了,他立刻移开了视线。
高砚棠迷迷糊糊地拿起来看了眼来电显示——我家大佬。
她瞬间就清醒了。
手机还在振动,她咽了咽口水,毅然决然地将手机翻盖在座椅上,闭上眼睛又睡了。
闻昶:“......”
他看完这一连串动作,不禁掩唇轻笑一声,默默侧过头。
他虽然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习惯,但刚刚还是看见了她手机屏幕上的四个字,能让她备注成“大佬”的人,跟她关系应该很亲近。
闻昶抱着双臂,指尖轻轻点着,并未发表任何意见。
几辆警车停在筒子楼外,一队人下车熟练地拉起警戒线,闻昶下车拿着手电筒往楼上走,高砚棠紧跟在他身后。
技侦人员刚拿出手套和鞋套,在后面做尔康手,“嗳,闻队......”
漆长江和李骥面面相觑,同情地在技侦肩上拍了拍。
筒子楼从没这么明亮过,三盏大灯从楼下打上来,穿过破旧的窗户和门栏落在楼梯上。
闻昶爬楼的速度不快,高砚棠就更慢了,不时还弯腰在落满灰尘的阶梯上看一眼,两人渐渐拉开距离。
高砚棠从包里掏出纸笔,简单写了几个字,心里越发不安。
果然,还没到楼顶,就有淡淡的血腥味蔓延开,她几步跑上去,愣在入口处。
9·27被害人马兴荣的案发现场她并没有看过,只在解剖室看了尸检报告,技侦拍过现场照片,死者被发现时面朝下,双手被绑在身后,双腿大开,被摆成了一个“人”形。
而在马兴荣被害的相同地方,此时又多了一具新的尸体。
穿着雪纺纱裙的女人安详地躺在地上,长发铺满地,面部淤血发绀,双手交叠搭在小腹上,若不是她脖子上有明显的紫色勒痕,身下还有晕染开的血迹,她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般。
高砚棠没敢靠近破坏现场,远远看了一眼,女人露出来的皮肤上已经有显著尸斑,旁边还有许多黑色小虫子飞来飞去,死亡时间应该有几天了。
她蹲下身,偏头看了看女人的鞋,又走到侧边用步子丈量了身高,良久才在小本子上画了两个勾。
漆长江和李骥紧跟着技侦人员上来了,看到地上的尸体都是一愣,漆长江骂了句脏话。
从9·27案到现在不过一周的时间,已经发现了三个被害人,其中两个的案发现场还是在同一个地方。
技侦都拿了工具开始采集线索,拍照的拍照,取证的取证,闻昶双手负后站在一边,沉声道。
“可以并案了,漆哥晚上回去跟陆局报备一下。”
“好。”
两个小时后,众人回到了警局,每个人都面如土色,李骥指挥着两个人把尸体搬到解剖室,沈纪早就等着了。
“闻队闻队!有个人...咳咳,他来找林小芬!”袁落翔冲出来,指着里面休息室,咽了咽口水,“他说他叫蒋木春。”
闻昶精神一振,大步走向休息室。
蒋木春,与被害人林小芬的亲属关系为父女,案发之后警局就打电话过去通知蒋木春,不过蒋村只有村长家有电话,当时也没有联系上他,怎么这个时候到了江城,还找到警局来了?
袁落翔说,“他大概半小时前到了警局,找人问林小芬的情况,说那是他女儿,他第一次来江城,不知道人在哪。值班的小刘知道林小芬遇害了,所以就找到刑警队把人送了过来。他应该还不知道林小芬的事。”
闻昶推门的手一怔,点点头表示了解。
蒋木春皮肤黝黑,布满老茧的双手正捧着一杯热茶,他拘谨地坐在一边的椅子上,怀里放着一个黑色的包,见有人进来,立刻放下茶杯站起来,手上紧紧捏着背包带子。
“你好,我是刑侦支队长闻昶。”
蒋木春点着头,带着浓重的河南口音说,“你好,我,我叫蒋木春。”
闻昶让他先坐,然后在他对面坐下,略带好奇地问。
“怎么忽然想到来江城找你女儿?”
蒋木春长这么大,连镇上的片警都没怎么见过,第一次面对刑警,还是一个队长,他莫名就有些畏惧,不安地捏着背包带子,讷讷道。
“我,其实早就想来了,小芬一走就是七年,几乎不跟我联系,前天我收到了一封信,想想还是来见她一面。”
“信?什么信?”
蒋木春迟疑了一下,慢慢打开背包从里面拿出一个白色信封,他把信放在桌子上,手却没收走,压在信封上,直直看着闻昶,问。
“小芬,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闻昶眼眸微垂,声音低沉。
“江城出了一起连环案件,林小芬是被害人之一,现在遗体在停尸间。”
蒋木春目眦欲裂,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他一直抱在怀里的背包“啪嗒”一声掉到地上,随即不停摇头,喃喃着。
“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眼眶红着,手撑在桌子上,下一刻忽然就往门边跑,“我要见她,让我见她......”
闻昶急忙起身打开了门,他看见蒋木春颤抖着双手,一手扶住他,一边给外面的袁落翔打了个眼色。袁落翔上前搀住,领着人往停尸间走。
闻昶只身立在休息室门边,默然回头看向那封摆在桌子上的信。
然后,他走过去,无声无息地捏住了信封。
高砚棠在休息室门口站了一会儿,转身走到办公室里,之前匆匆看过一圈,她迟疑片刻,在靠窗边的一个位置前停下。
那是闻昶的桌子。
桌面不算整齐,三个文件架排在一起,全都塞得很满,黑色笔筒里搁了几支签字笔,旁边还放了一个小花盆,里面种着一株仙人掌,水杯倒是委委屈屈地被放在窗台上,除此之外就全都是案件的现场照片。
她靠在桌子边缘,双手环胸,拿出手机看了看。
高守维只给她打了那一通电话,她没接之后就没再打了,已经将近凌晨,她应该也回不去。
高砚棠没想明白,她出门的时候十分小心,开门都没敢发出一点声音,就怕被高守维发现,怎么还是暴露了?
“这么晚了,不回去?”
闻昶倚在门边,出声询问。
高砚棠抬眸,摇摇头,“林小芬的家属么?情况怎么样?”
“暂时没有发现,他跟林小芬将近七年没有联系,有用信息不会太多。”
闻昶走过来拿了杯子,顺便给她倒了杯水,她道了谢,看见闻昶又把U盘递了过来。
高砚棠伸手接过,两人指尖一触,她立刻缩回来。
“抱歉,我应该早点发现的。”
“不必。”闻昶捏了捏手指,喝了口水,“如果不是你发现,可能案件还会停滞不前,现在至少能并案调查了。”
“哦。”
高砚棠声音低低的,“我能看看前两个案子的笔录么?”
“你......”
闻昶要说出口的话忽然一顿,他想高砚棠并不是警务人员,根本没有义务陪着他们在这里耗时间查案;他想高砚棠应该对那晚的事情讳莫如深,怎么突然看了那段视频?
他更想知道,为什么高砚棠会对这件事感兴趣?
或许是他沉默的时间太久,高砚棠也觉得自己好像提了一个不合理的要求,但是话已经说出去,收回已经晚了,她干脆直愣愣地看着闻昶等他回答,那目光清亮而直接,逼得闻昶没忍住点了头。
“咳,我让念波去拿给你。”
9·27案的笔录一共有五页纸,光是兴荣地产员工的就有整整三页。
“老板平时不常来公司,事情基本都是副总处理,我们见到的机会很少,不过有一次年会老板参加了,还带了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人,年纪不大,不知道是不是老板娘。”
“老板人挺好的,待人也和蔼,我们汇报工作的时候他都听得很认真,就是......有点小气。”
“老马跟他老婆关系一般,我们出去吃饭喝酒从来不带她,他老婆在一个洗浴中心,平时也挺忙的,就叫...叫什么...哦对,皇冠洗浴中心,她本事倒不小,听说还是个主管,底下有一群小姑娘。”
“他死了!?哈,老天有眼啊,在外头祸害人家小姑娘遭报应了吧!......我不知道,他已经很久没回去了,我怎么会知道他去哪儿了。”
被害人马兴荣的妻子刘梅当时是警方的重点怀疑对象,因为两人夫妻关系不和。
刘梅在得知马兴荣被害之后的反应很值得深思,而且刘梅在9月27号那天凌晨的不在场证明不值得推敲。
“我..….一个人在家,没人能证明。”
高砚棠随意坐在椅子上,手指落在那行字上,小声读出来,记录人在“我”字后面特意加了一个括号,里面写了几个字——神情犹豫。
刘梅犹豫,是因为她在说谎,马兴荣被害这件事令她措手不及,根本没有想好说辞来应对,她做了什么?
高砚棠拧着眉,翻开下一页,刚好看到赵鹏的话“他们在工棚外发现了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的,全是钱”,这件事同样未明真伪,工地上没有一个工人提起这件事。
两个人都在撒谎,跟案件到底有没有关系?
这一晚,刑侦支队彻夜未眠。
念波用被害人的正面照片对比国内所有档案照,电脑筛选速度再快,也工作到了凌晨时分。
沈纪连夜解剖,率先找到突破,等痕检报告一出来就跑到支队办公室。
漆长江和李骥通宵惯了,抽了几根烟还算清醒,就是许偲一个姑娘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闻昶瞥了眼精神不错的高砚棠,点头示意沈纪直说。
“被害人身上没有其他伤痕,脸部淤血发绀、肿胀,出现玫瑰齿,尸斑分布较广泛,结合内部器官被膜下、粘膜瘀点性出血,肺气肿、肺水肿等现象,确定死因是机械性窒息。一般扼颈超过三分钟就会出现假死状态,被害人脖子上的吉川线十分凌乱,至少挣扎了十分钟以上才失去生命体征。”
“凶手很小心,被害人的十指里没有其他人的DNA,不过,我在被害人的衣领上发现了这个。”
沈纪摇了摇手上的资料,漆长江上前接住。
“粉状水硬性无机胶凝......石灰石、黏土......石膏......这不是水泥么?”
“对,就是水泥。”
闻昶上前草草看了一眼,“聚丙烯树脂,凶手用的是水泥袋。”
“被害人衣领上残留的这个碎屑不足五毫米,凶手应该没有发现。我让童彬查过,这种硅酸盐水泥是土木建筑工程常用水泥。”
闻昶和漆长江面面相觑,也顾不上许偲还在睡着,立刻道。
“李骥、翔子,马上去水泥厂找人确认水泥袋的来源,许偲醒醒,和漆哥一起带人去兴荣地产,好好清点水泥包数量,一袋都不能少。”
李骥和袁落翔拿上车钥匙就跑,许偲揉揉眼睛,趴在漆长江肩膀上脚步虚浮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