滩村是驻马店兴洋镇里的一个小村子,路都没修,车也开不进去。
闻昶和李骥几人到镇上时已经傍晚,见了当地民警,了解何家的情况。
老刘是民警里资历比较老的,被派来接待几人,一路上都在介绍当地景色,尽管这村子小到一眼就能看到头。
老刘心里有自己的算盘,这些可都是省级的领导,他在兴洋镇混了这么多年,本以为没机会往上升了,可这机会不就来了,他好好表现,指不定能得到青睐呢。
于是他更加热情,滔滔不绝地吵的不行。
许偲头疼地打住他的话题,问。
“了解何俊奕家吗?”
“何铁根是吧?”老刘想了想,说,“他儿子好像是叫这个名儿,挺久没回来了。以前三天两头都得往他家跑,开始是打他老婆,老婆跑了之后就打儿子,咱们也不好管,一说要拘留,何铁根就撒泼似的骂人,说他打自己儿子天经地义,谁也不能管。他儿子还挺争气,他们村上唯一一个大学生呢!”
许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想着老刘的话和高砚棠在审讯室里说的倒是不谋而合,也不知道她到底什么时候查到的这些。
闻昶和李骥落在几人后面,一边听着老刘说的事,一边聊着天。
“明天就该上班了。”
李骥点了下头,明白他的意思。
国庆假期要结束了,明天开始复工,他们最好能在今天把人抓住,否则等到明天上班了,人流往来过大,再想抓人就不容易了。
闻昶低头跨过脚下一个小泥潭,觉得自己有些草率了。
高砚棠固然帮了他们很多,那番推测估计九成都是真的,可抓捕凶手这么重要的事,他竟然就信了她的一面之词,糊里糊涂带人过来了。
更神奇的是,竟然也没有一个人反对。
“你觉得他会回来吗?”
“应该会吧。”李骥不确定地说,很快又补充道,“高记者挺厉害的。”
闻昶还垂着头,不自觉就笑了,她才跟警局的人接触多久,每次帮忙却都是恰到好处,不知不觉就把他们收服了,是挺厉害。
“这边的路没修过吗?政策下来也没人管?”念波一直跟在许偲身边,忽然开口,把老刘吓了一跳。
“呃……这,我们也不知道,都是村支书管的,之前好像闹过几次,后来真的就没人管了。”
李骥拧着眉说,“通路计划好像三年前就有相关文件下来,是上一任副市长提出来的?”
“就跟挂名文件一样,不然他怎么会下|台?”许偲很不喜欢当官的作为,翻了个白眼。
“也是,还是高市长有手段。”李骥说,“那个禁止使用袋装水泥的政策实施的就不错。”
说到这个,许偲就想起来海明水泥厂的无妄之灾,明明跟他们也没关系,查案的时候李骥就是敢,直接给质监局打电话举报了。
正说着,老刘指了指前面的房子说,“到了。”
面前就是普通的平房,外墙都没粉漆,还是灰扑扑的水泥,大门敞开着,客厅的摆设一眼就看遍了。
一张方桌靠在墙边,周围摆了三条凳子,另一边堆了一些杂物,各种蛇皮袋散在地上。
老刘进屋喊了几声何铁根,过了会儿才从后屋走出来一个男人。
何铁根将近六十了,两鬓白了很多,脸和手都能看出常年风吹日晒的痕迹,瘦得厉害,背也开始缩着,看着就矮人一截,想必这些年过得不是很少。
可他脾气却丝毫没收敛,出来先是看了几人一眼,冲老刘骂骂咧咧地说。
“你带什么乱七八糟的人过来?我最近可没犯事儿!”
“你上哪儿犯事儿?你儿子走了之后,你打了几次架,村里还有谁敢跟你来往?”
“老子需要跟他们来往?你也别提那贱种!晦气!”
何铁根满脸怒气,一直骂着何俊奕,好像这不是他儿子,而是仇人。
闻昶拍了下老刘的肩,上前一步问。
“何俊奕最近有没有回来?”
“他敢回来老子打断他的腿!”
闻昶面色如常地点了下头,“如果他联系你,麻烦通知警局。”
何铁根忽然觉得奇怪,他虽然脾气不好却并不代表他不聪明,相反,何俊奕在很多方面都遗传自他。
何铁根问。
“不是那小子犯什么错了吧?”
门口站着的几人皆是沉默无言。
老刘并不清楚出了什么事,可人家省级领导都下来找上门了,估计不是小事。
他赶忙介绍道。
“这几位都是江城警局的领导,你可别突然犯浑!”
何铁根也是一愣,他一辈子没出过驻马店,但也知道江城警局跟省级公安厅一个级别,更因为江城是直辖市,地位比一般省份还高。
“其实…………”
闻昶打断许偲的话,直言道。
“何俊奕在江城杀害三人后逃跑了,他最后一个目标可能是你。”
“哈?他还想杀我?”何铁根听闻后恶狠狠道,“让他来啊!老子活了六十年也够本了,指不定下辈子还能投个好人家!”
许偲想说的话顿时噎住了,在一边嘀咕道,“就你这样的,投畜生道都是委屈畜生了。”
闻昶本打算带何铁根去公安局,他们好贴身保护,见到他之后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不欲跟何铁根纠缠,摆手让念波带着许偲回镇上休息,他跟李骥留下来。
许偲却不肯走,几人在何俊奕家门口僵持着,随后闻昶接到了漆长江的电话,他们已经抓到张跃新了。
紧接着又是交警大队的电话,杨武为了他们这个案子也是劳心劳力,说。
“我们查到了何俊奕的行踪,今天中午他在同南附近出现过,之后就没了消息。我顺手多查了点东西,何俊奕他亲妈蔡秀兰就在同南。”
日暮西沉,天际一缕红色霞光,衬得昏暗下来的天空也多了几分悠然。
大巴车正行驶到吉马高速,两侧都是绿竹掩映,仿佛置身与世隔绝的世间,让张跃新稍微松了口气。
他上车后便戴上了帽子,坐在最后一排的靠窗角落里,尽量降低存在感,眼看大巴已经要驶离江城地界,他将帽子盖在脸上,闭着眼打算休息会。
他模模糊糊竟然真的睡着了,还做了个简短的梦,梦里漆长江把他关在苏怡公寓的浴室里,让他躺在地上,逼着他道歉。
他被惊醒时,满脑子都是“对不起,我是反水王,但我不喜欢反水”,漆长江让他说了整整一百遍!简直有毒!
然而不等他揣着手打算继续睡,车子就毫无预兆地在高速路边停了下来,紧接着此起彼伏的警笛声就响了起来。
张跃新本就心慌,听见声音的第一反应就是逃跑,可他打开车窗一看,来的两辆全是交警的车。
他又稍微镇定了点,听着车上的乘客不满地抱怨着,心想自己的运气是不是太差了点,怎么随便上的一辆车都能碰上问题?
司机也很懵,他驾驶证行驶证车检证样样齐全,怎么就被查了?等听见交警说他车上可能有一个杀人犯的时候,差点腿一软瘫在地上。
这时,从车后座里走下来一个人,他只穿着常服,夹克遮掩下,隐约可以看见一把手枪。
漆长江用力甩上车门,气势汹汹地走上车,几乎全车的人都在盯着他看,角落里那个盖着帽子无动于衷的人就显得异常突兀。
身边嘈杂的声音顿时收住,张跃新奇怪地掀了帽子,跟站在前面的漆长江来了个四目相对。
张跃新瞪大了眼,一见他,脑子里就开始循环响起反水王,他立刻慌了神,莫名还有些心虚,下意识就想跑,一把将帽子朝漆长江扔过去,钻过车窗就往外跳。
大巴车也不过一米多高,他轻巧落地,下一刻就被等在车外的袁落翔和几个交警抓个正着。
直到给他戴上手铐,漆长江才施施然地下车走到他面前,一巴掌呼到他脑后,恨恨道。
“你以为你能跑得了?”
漆长江上车不过是个幌子,他怕张跃新被逼急了对乘客动手,这一车的人可都是人质!
不过他也没想到张跃新这么配合,看见他下意识反应居然是跳车逃跑,也只有张跃新自己明白,那个莫名其妙的梦才是罪魁祸首。
当然,他的落网更说明了一件事,从来没有什么巧合,有的都是精心布下的陷阱。
漆长江带着张跃新回警局时,刚好碰上移交赵鹏和肖军,第一监狱狱长跟警局都是老熟人,笑着打了招呼。
漆长江推推张跃新,问他认不认识这两个人,他苦闷地摇着头,觉得自己挺冤的。
“你还冤枉?”漆长江没好气的揉着自己后颈,“你知道袭警什么罪名吗?三年以下有期徒刑!你还妨碍公务、包庇凶手,关个三年五年不成问题!”
张跃新沉着脸,不说话了。
他这是二进宫,跟第一次的表现完全不同,当时胆小又怕鬼,现在就沉稳多了。
想到这个,漆长江就觉得难堪,他当了近十年的刑警,头一次就栽在这兔崽子手上,被骗得团团转,一点没看出来他全是演的。
“奥斯卡都欠你一座小金人儿。”
漆长江在椅子上坐下,平复了心绪。
“说吧,你跟凶手什么关系?”
“没关系,我不认识他,只是利益交换。”
张跃新自从得知苏怡的死讯,就一直胆战心惊,待在警局的审讯室反而觉得不害怕了,大概这地方正气凛然,连鬼祟都不敢来。
大约半个月前,对方联系上他,让他发苏怡的日常照片,包括她的习惯、吃食,琐碎的杂事,一次他就能拿五百块钱,他当然乐意。
街舞社入不敷出,他们也很少接到商演,不能上大舞台,那人还许诺他会给他们机会。
张跃新一直以为对方是个什么大老板,看上了苏怡,又不好意思直接找她,就用这种迂回的方式接近她,还能敲打张跃新这个现任男友。
“我确实没干什么,就国庆节前跟苏怡姐吵了一架,我故意的,后来又半夜约她见面,这都是那个神秘人让我做的!”
“嗯,你没干什么,就是那一通电话,要了她的命。”
漆长江面色阴沉地盯着他,说。
“我看了现场,苏怡离开前化了妆,她被发现的时候穿着裙子,全都是为了去见你。”
“我…………”
张跃新嗫嚅了下,还是没有继续辩解,其实他也发现了,他虽然没有进屋里,但在玄关也看得够明白。
“你今天为什么会来警局?”
“这个我没说谎,真的是担心她,我真没想到…………”
张跃新喘了口气,“前几天我回过公寓,因为那个人要我用苏怡姐的手机,给百货公司发短信辞职。我那个时候就有点怀疑她出事了,但是我怕…………”
“你怕对方位高权重,打压你这个毫无身份背景的人易如反掌。”
漆长江略微讽刺地笑了下,接过他的话。
张跃新默认了。
但这并不是件丢脸的事,至少他知道以卵击石不是明智之举。漆长江讽刺的也不是他害怕这个,他是觉得张跃新侮辱了感情。
“你跟苏怡,感情怎么样?”
张跃新先是沉默了很久,然后才哑着声音开口。
“其实我很喜欢苏怡姐。她比我大十多岁,会照顾人,温柔体贴,像我姐姐,也像妈妈。”
他跟苏怡一样都是孤儿,所以苏怡很会照顾人,而他贪恋这种温暖。
第一次见面是在百货大楼里的公益演出现场,街舞社去活跃气氛,苏怡是员工,在表演结束后送了他一块面包和一瓶酸奶。
他还能记得那时拿到东西的感觉,心里甜蜜又酸涩,苏怡叫他小鬼,让他好好照顾自己。
那么多人,连社员都没发现,苏怡却能看出他当时胃不舒服,特意给他送吃的。
是他自己抛弃了这段感情。
他说,“我对不起她。”
漆长江捏着十指咯吱作响,张跃新还是太年轻了,他把金钱利益看得太重,以为有钱就能得到想要的,可其实感情才是无价之宝。
但他不能说张跃新错了,都是各人追求,等以后他或许就会明白这个道理。
毕竟年轻,不怕失败犯错。
总有人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可人就是这样,逆反心理,喜欢刺激,热衷冒险,越是不让他们做的事他们越要尝试,等吃到苦头才追悔莫及。
于是他们又告诫后人,如此循环,周而复始。
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爱自己,那些说着逆耳忠言的人,或许也爱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