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期间李迁一直无大动作,风晴想来也是在等十年之约到期之时。
再说怀世安这面。
她想到的引毒之法是由上回怀世安毒发而得来的灵感,那日他因无意接触到某药物使封与内力中的毒苏醒至爆发,她便可反其道而行之,以毒发为饵,诱毒气出体。风晴自十月廿六起,规划有整整半月,今日才决计实行。毕竟这对她来说还是有些风险……嗯,不过细想其实也不过如此。
皇宫,太子殿。
风晴与怀世安大概讲了讲需配合的地方,他神色沉沉,却十分配合地听着。风晴心中不觉惋惜:本是年少天才有盖世武功,却因此毒,沦落武功全失的下场……他竟这般平淡地接受麽。想来常人是不会有怀世安这般的心境的。
她依旧是画阵法,只不过此次引毒要较上回简略些,故只在太子榻的白丝被上割破指尖画下以成人小臂为半径的圆形阵法。
宫内御医都是有两套浅灰杂黑的官服,一套敞袖,一套束袖。风晴这人在宫里也算是嚣张,常着便服,那灰黑似打杂似的官服,她穿也不曾穿过。风晴请怀世安脱去上身在阵法上躺好,自己去了隔室将束袖的御医官服换了,这衣物虽丑,但确实耐用的。
期间宫轻酒进来,不知是得了什么魔怔,揪住她便骂:“风晴,你是要做什么!疯了?怀世安那毒……你这是人做的事麽!”
风晴不慌不忙,任他揪着,自己勉强将袖口束好,淡笑道:“宫侍读有扰下官行医,还望您先出去。”
宫轻酒似是怒极反笑,松开她的衣襟,甩袖便走了:“也不知你是有多喜欢他,命都不要了?罢了,我多管这闲事做甚!”
风晴垂头理着打皱的衣襟自隔室出来。她看着太子寝殿宫轻酒出去时打开的门,光线将室外的白石路照得略微刺眼。
她眯起一双眸子。宫轻酒莫不成知道她……也没可能,这阵法世上有几个能懂的。除过她师傅沈文渊。啧,沈文渊。目前唯一一个提起名字能够她头痛好久的人。
她将门关了,转眼看向在榻上躺好的怀世安,忽地就那样尬笑了一下:“哎嘿抱歉啊太子殿下,下官给忘了……您,您得先药浴……”
怀世安:“……”
宫轻酒几个闪身便自顶上跳进了风宅。怎的风晴也算个云城第二富商,不想宅内竟连个防贼的守卫都没有。他于阵法方面不怎有天分,却也不是完全不懂。在风宅内走有半晌,宫轻酒便给迷的晕头转向。这女人一天哪来如此多的时间,竟在整个风宅的地上画了如此大的阵,闯进来一路只逢山亭水榭,无半间房屋。
难怪他上次来是叫仆从给引出去,这论谁在里头都怕是有进无出。宫轻酒正原地琢磨,忽感有人靠近,便移步匿在花草中。
待他看清来人,便又放心的现出身来。宫轻酒一身月白长衫立在树边,以扇点点下巴,露了个笑容:“皇兄。”林霏本将从皇宫收拾了行李回来,见了他便一惊:“六弟,你在此处做甚?”
“我来找你,不料这风宅大得很,迷路了。”宫轻酒到林霏身边,接了他的行囊来玩。见行囊中尽是些小户人家穿的粗布衣裳,他无奈而笑:“皇兄,你还不回去麽。在云来,你日子过得哪有锦成半分好?”
“父皇自小不喜我,我又何必回去与他烦心。身在云来虽清贫,我却可做自己喜欢的事,与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在云来是自由的。”
宫轻酒见他说此话时眼底有笑意,确实是发自真心。他只觉心中一片苦涩:“皇兄,一年前你同我说好的。说好待你杀了怀天九我们便一同回去啊。”
宫霖霏微怔,已想起当年心中汹涌的仇恨,后只苦笑一叹:“我身为医者,竟可笑动了杀心。好在风姑娘及时出手,她……救的不仅是怀天九。”
他垂眸将宫轻酒手中的行囊接过来系好,与他擦肩而过径直向前走:“风宅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六弟,早些回去……早些回锦成去罢。”
宫轻酒转了身看他背影,并不追上去,只是心中掺有几分绝望:“皇兄你当我真还回得去麽?云来左相李迁勾结了锦成的使官,他们早就商议好……我若回去,定在半道劫杀。前些阵子城中散布锦兵驻境的消息,你真以为是假的麽?锦成右相多次上书出兵云来,被父皇尽数驳回。十年之约将到,你真当右相他已忘了这个念想?锦成六皇子身为质子身死云来……皇兄,你说这个理由,够逼父皇下旨出兵麽?”
宫霖霏停在原地,抓着行囊的手早已冰凉。
“不知亲迎宫轻酒是真呢,还是借机起兵为真?”现在重新想来,风晴对他说这句话时,眼底的笑意究竟是什么意思?
“……风爷喜欢下棋,常有一步便后看十步。”南封的声音荡在他脑内,宫霖霏脊背爬上一层冷汗。风晴她早就……早就知晓了。
南街风宅。
半个时辰后。这天好容易放晴不到两日,现下天气又开始阴。宫轻酒坐在风宅墙头许久才离开,他望了这阴沉地天,不由以扇点点唇:“啧,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皇宫,太子寝殿。
风晴将安神的熏香点了,抽走怀世安身下画过阵法的白丝被,这阵法虽不知宫轻酒看不看的懂,但留下到底是不好的。她看榻上的怀世安睡得沉,便唤了宫女重新寻套被子来给他盖上。
十七年前,皇宫杀声四起。年仅一岁的沈风晴被宫女抱在怀中,睁眼看着将要刺进身体长矛。
而那长矛终只刺穿了忽然挡在身前的一只手,她回忆中只剩下温热的血液溅在她的脸上,要杀她的人是什么表情,救她的人是什么表情,她记不清。
她只记得那手的主人的声音听起来稚嫩却冷静:“父亲,放她走吧。”
风晴拉过怀世安的左手,他掌心至手背的那疤痕,似一只爬入皮下的蠕虫,永远都留在了他的手上。她低头吻在他手心的伤处,后抬头对他淡然一笑:“怀世安,欠你的我可还清了。”
走时恰巧遇上宫轻酒,风晴还是有些怕他又给揪着骂,便挂着笑退后几步。
宫轻酒哪能不知她为何后退,看她脸色苍白,又再说不出什么。只皱眉对她点点头,先走了。殿内他看着榻上的怀世安,以扇子在他脖颈处比划几下,后却收了扇子冷哼:“你倒是走运。何时才能遇上一人……不惜舍命也要救我?”
又开始下雨,好在雨势不大,风晴垂头淋着雨缓缓地向御药房走,想起沈文渊,想起十二年前的万柳山,想起她盗来的镜心法……“风晴?”
她抬了头,见怀天九一身明黄的龙袍立在她身侧,他撑起的油纸伞将二人护在了伞下:“朕靠近你却没有察觉到麽?”
“皇上见笑,下官方才走神了。”风晴淡笑着将他撑伞的手推开,悠然迈着步走了,“你杀我父皇害我母后,而我救你儿子怀世安又救你怀天九……皇上啊,以后这等以德报怨的事,您绝对遇不着的。”
回到风宅,风晴先行换了厚些的衣裳,又亲自煎药喝了。毕竟有句话说得好,身体是革命的本钱麽。
她还在药房坐着,宫霖霏便推了门进来:“风姑娘。”
他将油纸伞合住靠在墙边,看她许久,又欲言又止。
风晴见他也不意外,只是使唤得自然:“林霏你来得正好,去帮我把这药碗洗了。”
宫霖霏:“……?”
她被逗得笑了两声,将脚边取暖的火炉中的炭火挑了挑,才问:“找我有事麽?”林霏自袖中掏出一笺信,递给她。风晴歪头接过来,并没有拆开:“这不会是休书吧?
“唉?”宫霖霏被她调侃得一时不知如何接话,“怎,怎会……”
风晴托腮淡笑,仍是将信拿在手中:“叫我猜猜……这是你六弟给我的吧。”
宫霖霏拢住袖子垂眸,淡淡道:“是我太过自私……贪恋儿女情长。六弟他处境危险,身为他的皇兄,我却束手无策。”
风晴一叹,将信在桌上又推至他面前:“林霏……宫霖霏啊。我只是风晴,又不是神仙。”